第82章 霸凌转移

那年中考我以全市第十六名的成绩考上了省重点高中。

我迫不及待地给爷爷打电话报喜讯,电话那头,爷爷的声音苍老而缓慢。他按例嘱咐了我几句,突然开始不停地咳嗽,伴随着拳头捶在胸口上的声音。

我突然害怕了起来,把听筒拿远了几分,希望这通电话赶紧结束。

有些事,不要发生在我无力承担的年纪。

我没听见,就能佯装不知道。

我不知道,就不会有愧疚感。

开学的前一天,我收拾好自己不多的行李,像是在逃离一样,搬进了学校宿舍。

我从前最讨厌学校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学校竟然也能成为我的庇护所。

我神色自如地穿梭在校园的小径里,每一天,教室、食堂、寝室三点一线,平淡却不乏味。

这个时候,我以为小学时期的霸凌生活已经离我很远了。

我没想到的是,校园霸凌其实每一天都在上演,只不过是从一个可怜人转移到另一个可怜人身上。

教室最后一排垃圾桶旁边,坐着一个脏脏的女生。

她叫孙雁,沉默寡言,家境不好,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头发像是很久没洗过,粘在一起变成一绺一绺的。

如果说她旁边是物质的垃圾桶,那她本人就是情绪的垃圾桶,每一天都要承受无数倾泻的恶意。

仗着孙雁胆子小,不敢告状,她们把她带进厕所,把她的头按进垃圾桶里,把卫生巾贴在她的脸上,再让她用蹲坑里的脏水洗头洗脸。

我撞见过一次,我飞快地进去,又出来。我不敢跟她们眼神对视,强装镇定地路过、洗手,实则小腿肚子已经抖若筛糠。

那一天,我做了一整晚的噩梦。

我的课本被他们丢下了小溪,我冲下去捡,结果一本也没能捡回来。岸就在眼前,我却怎么也够不到,只能在水里不停地扑腾。

“哈哈哈,她那个样子好像个丑八怪。”

“她还活着干嘛?为什么不跟她爸妈一起去死?”

岸上的小孩一个个都开始捂着嘴笑,我慌乱遮脸,如坠冰窖。

时隔多年,我又一次被围在了人群中间,像一个怪物一样任人观赏。

那些孩童嬉笑的脸幻化成了一个个脸如黄土的村民,对着幼小的我指指点点。

“啧啧啧,原本多水灵的姑娘,没想到会是个克死爹妈的妖孽,怕是以后倒贴人家都不要。”

“她爷爷真是倒八辈子霉了,嫁不出去的女人有什么用,还不如就让她死在外面呢,养着她干嘛?”

汹涌而来的回忆灌进我的脑海,那个小小的惊恐的陈柳蹲在地上不知所措,我想走近她,护住她,她却忽然转过头,盯着我,声音冰凉:“死掉就好了。”

死掉就好了。

我也知道。

可是我不敢。

我怕疼,很怕很怕。

而且为什么该死的是我,该死的明明另有其人。

不甘心的眼泪挣扎着涌出眼眶,寂静的寝室传出竭力压制住的悲切呜咽声。

第二天,我在课间去给老师送卷子,正巧又看见了她们拽着孙雁的头发进女厕所。

我的脚步霎时被钉在了原地。

理智告诉我不要再往前一步了,可那个小小的陈柳却在我耳边哭号:“快救救她——”

“你不是也经历过这种痛苦吗?你为什么不救救她?”

我感觉仿佛有两只小手在不停地拉扯着我。

我的眼眶逐渐发红。

我该怎么办?

前面是刀山火海,背后是我渴求的平淡安然的高中生活,我该怎么办?

这个世界怎么了,为什么要让弱者去帮助弱者?

为了不让手指发抖,我把拳头攥紧,深吸一口气,向前跨出一大步:“老师来了——”

如果我的人生有提示音,此刻它应该会在我的头顶响起:“叮咚~选择错误,gaover!”

小说里都是骗人的。

霸凌者听到“老师来了”这句话,并不会惊慌失措地四散而逃。

她们从厕所里探出了脑袋,精明的眼睛像是雷达一般在人群里挨个搜寻。

然后,她们看见了我。

我躲闪不及,只能朝她们讨好地笑了一笑。

她们也朝我笑。

等到她们把我带进厕所时,跪在角落里的孙雁也笑了。

但是我笑不出来了。

我的天空暗了。

我的一念之差,毁了我。

……

我代替孙雁的位置,沦为了她们三年的玩物。

班上没有人插手,高中生活本来就很忙碌,而且他们害怕,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我。

孙雁为了跟我划清界限,成为了原本她所憎恶的,居高临下的那一方。

她们每次打我拧我的时候,孙雁总是下手最重的那一个。

每当她们哂笑着围堵住我,我只面无表情地盯着孙雁的眼睛看。

她为什么是这样的人啊?

她会有一点点的愧疚吗?

被我盯得不自在,孙雁红着脸扬起手,甩了我一个巴掌。

她脸上的红,转移到了我的脸上。

余下的人大笑着,纷纷加入。

我的脸被扇得麻木了,内部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嘴角缓缓渗出血迹。

我垂下眼睫,在心里问自己,陈柳啊陈柳,现在你满意了?

没有人回答我。

当我带着满身的伤走进校长办公室时,看见桌上摆了一尊金色的佛像。

心里不禁一动。

这个世界上存在神明吗?

他们能不能看见。

我拯救了别人,可是没人拯救我。

听我说明情况后,校长只是简单地挥挥手把我打发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尊金佛像就是霸凌者之一的父亲送的。

是了,这世上原本没有神,所有的神都是人们用金钱供起来的。

我没有钱,所以神并不保佑我。

我没有可靠的家人,所以面对欺凌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我心如死灰,霸凌者从此更加肆无忌惮。

恍惚间,我陷入了一种错觉。

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快乐了。

那时候抑郁症这种说法还不流行,但我确实好几次站在了学校天台,恳求上天赐我一点跳下去的勇气。

眼泪哗啦啦地掉,脸颊被风刮得生疼。

我不能哭吗?

我不该哭吗?

我掉进名为苦难的深海里,再也上不了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