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揪着程无恙的后领子,把他提回了夕阳红旅行团大巴。
他整个人怏怏的,四肢疲软,任由我摆布。
大巴重新启动,我们坐回自己的座位上,陈柳问我怎么出去了那么久,我略微一侧头,冲着程无恙邪魅一笑:“抓贼去了。”
程无恙眼神躲闪,不自在地拨了拨头发。
没过多久,那群大爷大妈又开始催程无恙讲故事,他拗不过这个热情又庞大的群体,只好清了清嗓子:“刚说到哪儿来着?”
后座的大爷提醒他:“说到那群探险队踏进了沙漠,然后沙地突然悬空,他们整个队伍都掉了下去。”
“对对对,就是这里。”
程无恙微微扬起头,似乎在回忆:“我想想啊……那群人掉下沙坑后,发现自己居然意外地进到了一个墓穴,紧接着他们在墓穴里披荆斩棘,勇斗恶鬼……”
车厢内一片寂静,大爷大妈们听着程无恙绘声绘色的描述,紧张地交换眼神,仿佛被探险队的命运深深吸引住了。
程无恙的声音在这个静谧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他的故事就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的眉毛不可置信地扬了起来。
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程无恙居然还有讲故事的天赋?
一旁的陈柳眼睛瞪得圆圆的,听得如痴如醉,甚至从旁边大妈的袋子里抓了一把瓜子来磕。
“来到了深渊里的最后一段路,探险队员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他们挣扎着,试图找到一丝生机,但黑暗和绝望像巨大的黑洞,无情地吞噬着他们。就在他们几乎放弃的那一刻,一束微弱的光芒穿透了黑暗,照亮了他们的前路……”
程无恙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他的眼神也变得遥远,仿佛那群探险队队员的行为和言语正在他面前徐徐上演。
车厢内的大爷大妈们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故事的高潮。
可没想到程无恙却在这时候戛然而止了,他拍了拍袖口,目光扫过四周的人群:“讲完了。”
“讲完了?”一位大爷叫了出来,“不是,小程,你这故事怎么有头没尾的呢?”
“就是啊,你还没说那束亮光是不是出口呢,还有那群探险队到底有没有活着逃出沙漠啊?”
程无恙嘴角上扬,语气轻松:“这不是给观众留下想象的空间嘛,有的结局说得太透反而没意思了。”
话音刚落,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
大爷大妈们显然对这个说辞不满意,纷纷缠着程无恙继续讲。无奈之下,程无恙只能一边躲,一边抱头求饶:“各位老祖宗放过我吧,我真的真的没有故事了。”
这时,大巴开始驶入沙漠地带,天空中最后一抹晚霞已经褪去,只留下一片深蓝色作为背景,映衬着那些璀璨的星辰,月亮的银色光芒洒在无垠的沙丘上,美得让人陶醉。
前面的司机用扩音器广播:“欢迎各位来到莫尔那曲市,接下来我将带领大家亲身领略这片沙漠的传奇之美。今晚,我们将露宿在沙漠中,体验这另类的风情。”
车上除了我们三个,剩余的人都开始欢呼起来。
大爷大妈的兴奋和期待并没有感染到我,相反,我的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忧虑。
这样月黑风高的夜晚,再加上他们这么大的年纪,露宿野外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大巴停在了一处平坦的营地上,那里已经有人燃好了几堆篝火,篝火里煨着香芋和番薯,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火堆附近躺着十几顶尖尖的帐篷,像是一朵朵黑色的小蘑菇在沙漠中绽放。
该说不说,这个旅游团的服务真是到位,客人来这里就是单纯来享受生活的。
大家有说有笑地下车,四五成群地围坐在篝火旁边,开始从背包里拿出食物来分享,大部分都是家乡特产和新鲜水果。
我和陈柳、程无恙挤在了一起,程无恙本来不想跟我坐一块儿,但在他跟我说实话之前,我肯定不会让他有机会跑,于是就拉着陈柳紧紧贴在他身边,他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程无恙叹了口气,把一根烤红薯掰成两半,递给我一截:“乖女,你这是何必呢?爸爸是个成年人了,难道还不能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吗?”
我接过红薯咬了一大口,却被烫得“嘶”了一下,连忙吹了两口气,嘴里含糊不清道:“我说了,只要你交代清楚来意,我就放你走。”
程无恙又不说话了,盯着火星子发呆。
在火光的映衬下,他挺直的眉宇间有道浅浅的沟壑。
陈柳在我耳边低语:“小栗子,我觉得你爸爸还挺帅的呢,宝刀未老,难怪生出的你也这么好看。”
我尴尬地笑了两声,不知道怎么回,就说了句“谢谢”。
填饱了肚子后,我满足地抬起头来,双手撑在身后。
头顶是广袤无垠的星河,远处的沙丘寒风呼啸,带来几丝凉意,却也被身旁篝火的温暖抵消。
人们的交谈和欢笑在此刻交织,大家虽来自五湖四海,却在此共享这份难得的宁静与美好。
把头靠在陈柳的肩膀上,我忍不住慢慢合上了眼皮。
然而,当我再次睁开双眼时,眼前的篝火和人群犹如幻影般不翼而飞,只剩下沙漠中无穷无尽的黑暗。
我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刚才还热闹非凡的营地,现在却空无一人,连一顶帐篷的影子都不见。
我感觉到一阵寒意从脊梁骨上传来,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恐惧。我大声呼喊陈柳和程无恙的名字,可回应我的只有鬼哭狼嚎似的风啸声。
他们去哪里了?他们怎么突然人间蒸发了?为什么我一点动静都没察觉到?
我的心像被重锤击中,无力感瞬间席卷了全身,我痛苦地抱着脑袋蹲下,思绪混乱,无法理解眼前的这一切。
突然间,我看到了脚下的沙子,脑子里迅速闪过程无恙讲的那支探险队的故事。
他们如何在沙地中迷路,沙地如何突然间悬空,将他们所有人一同吞噬。
程无恙说,那是一片会吃人的沙漠。
是了!我怎么现在才想到,这肯定就是那片会吃人的沙漠,他们都是被埋到地下去了!
我脑海中浮现出那支探险队的惨状,他们的尖叫声和求救声在我耳边回荡。
不多时,这片尖叫声换成了老年团和陈柳,他们惊慌失措地下陷,双手拼命往上想抓住些什么,但除了空气和流沙,他们什么也抓不住。
我感到一阵窒息,加快速度挖掘脚下的沙砾。为什么偏偏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宁愿跟他们一起陷下去啊!
仿佛是在响应我的想法似的,我脚下的沙地开始慢慢震动起来,刚开始只是轻微抖动,后来震动感愈发强烈,我几乎站不稳。
突然间,一只苍白的手臂破土而出,紧紧抓住我的脚腕,把我往下扯。
紧接着,是第二只手,第三只手,第四只手……夜晚星空下,一望无际的沙漠上,密密麻麻探出了无数只苍白的手,手指在空气中疯狂扭曲着,似乎在向暗夜索要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