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周后，我带着绣好的嫁衣去了何家。
一路上亭台楼阁，高低错落，处处挂着红色的装饰，灰白的门楼上贴着血红色的“囍”字，生生刺得人眼疼。
我看着周遭人们脸上喜悦的表情，心情愈发的低沉。
不忍心再继续看下去，只好垂下眼，盯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不知绕了多久，我终于在一个小阁楼里，见到了何玉莲。
她已经化好了妆，脸色苍白得像是没有血色，她的眼睛灰蒙蒙的，眼眶外绕了一圈淡红。
这是一双泪眼，可殷红的唇却被人细细描出上翘的嘴角，做出一副笑的模样。
她听见动静回过头来。
我被她这张极其矛盾的脸的吓住，捧着嫁衣的手不自觉收紧，忽然感觉自己手上的不是嫁衣，而是一把杀人的刀。
守在她身边的，还是上次那名丫鬟。
此刻也做了一副喜庆的打扮，穿了身桃红色的衣裳，稍稍点了点胭脂在脸上，倒是有几分清秀可爱。
和何玉莲不同，她的眼睛里满是期待，似乎已经看到未来幸福生活的模样。
“坐吧。”何玉莲指了指凳子。
我依言坐下，她身后的丫鬟便上前接走了我手上的嫁衣。
“小姐时长不早了，把衣裳换上吧。”
她轻声劝到，可我分明看到她的手指依依不舍地在嫁衣裳摩挲着。
何玉莲显然也看到了，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一抹冷笑，眼神讽刺地盯着她。
我隐隐感觉到其中有多少瓜葛，可到底是别人的私事，我不好插嘴。
安静了几秒后，何玉莲才收回了目光，毫不在意地说，“放桌上吧。”
“……是。”丫鬟明显还想说些什么。
可大概是刚刚何玉莲的眼神太过吓人，她最终怒了努嘴，还是什么都没说，依照何玉莲的吩咐，将衣服放在了桌子上。
“出去。”
何玉莲又开口道。
“小姐，夫人说了要我盯着你把衣服换上。”
何玉莲嗤之以鼻，“小荷，我才是你主子，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既然这么听夫人的话，不如就留在府上，我带小绿走。”
“小姐！”小荷有些急了，再也不敢说话。
有些慌张地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房间里就剩下了我和她两人。
“她……”我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开口。
“哦。”何玉莲对此反应很平静，“无非是一个爱做美梦的小丫头，幻想着野鸡变凤凰，没什么大事。”
“她既然想攀高枝，那我就满足她的愿望，也算是圆我们主仆一场的情谊了，至于之后的日子过得怎么样，那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我对此有些不赞同。
那小桃看着年纪也不大，想法也是简单纯粹的，与其说她想要借着小姐攀上高枝儿，不如说她只是想过上好日子。
只是这好的日子谁都想过，但能不能过上，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儿。
尤其是想要用自己年轻的身体和美貌依附男人。
等到自己年老色衰时又能依靠谁呢？
“她可能只是一时糊涂，但你明明看得明白，为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劝呢？”
听到她的话我有些诧异，既然何玉莲已经去了，那为什么小荷还是一意孤行？
“我要嫁的丈夫，是个比我大十二岁的鳏夫，家里还有个十岁的儿子，我这嫁过去是给他当后娘的。”
“最开始我为了能逃出去，试图和她讲明白这些道理，可她完全听不进去，甚至为了能按时跟我一起嫁过去，处处盯着我，防着我。她已经沉浸在我阿爹给她构建的美好世界里了。”
何玉莲冷笑，“她现在可是我爹盯着我的得力干将，好像只要跟着我嫁过去，她就能顺利讨得男人的欢心，然后成功当上姨太太，生下孩子，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这么好的生活，我说的话她又怎么听得进去呢？”
沉默了几秒，我站了起来，向何玉莲鞠了一躬。
“对不起，是我想当然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只是来帮我做嫁衣的绣娘，一手交钱，一手交衣，现在钱衣两清，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何玉莲伸出手，从桌上拿起嫁衣随意抖了两下展开，看着上面几条精致的小鱼儿图样，总算露出一点笑容。
“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只是，如果没有匹配得上你这善心的能力，每遇到一个像我这样半死不活的人，你都要心怀愧疚，那岂不是早晚有一天要愧疚死？”
“不如心狠一点，就当没看见，这样也会舒坦一些。”
何玉莲站了起来，露出我认识她之后的第一个笑容。
很可爱，甜滋滋的。
“你和林少爷离婚了吗。”
说到林业，我心口一滞，缓缓摇了摇头。
“那就祝你早日得偿所愿，重获自由，未来的生活美满幸福。”
何玉莲苦笑着说，“我自己一个人不幸就好，希望天底下其他姐妹能幸福一点。”
“不，你也要幸福。”我看着何玉莲，心里突然涌出一种恐慌感，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不管怎么样，人总要活着，活着才会有转机。”
“爹娘有死去的一天，结了婚也不能再离！我离开了林府之后，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有这么大，原来女子能做的事情有这么多。”
我想说的有很多很多，何玉莲只是静静的笑着，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说的这些，她怎么会没想过呢？
或许正是她想到了，才会找到我，让我帮她绣这件嫁衣。
“谢谢你，柳文舒。”她说。
“为了感激你，不如你就留下来，喝一杯喜酒吧，就当送我一程。”
我没有拒绝。
说实话，这个时候我也很难拒绝她的请求，尤其这个请求并不难。
何玉莲要换衣服了，我走出房门，看见守在外面的小荷。
见到我，她面露不喜，但还是抿着唇，向我行礼。
我猜，或许她觉得我是蛊惑她家小姐的女人，怕何玉莲真的被我鼓动，闹着不嫁，最后影响到她吧。
看着小荷清丽单纯的脸，我收回目光，缓缓转过身，朝着台阶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