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妹的家,在南望村和山坳连接的那边地带,在整个南望村,都属于偏僻地带。
周英杰打头,潘月跟在身后,他时不时四下观察。
“小月,你看是哪家么?”
周英杰扬起修长的指尖,指向炊烟靡靡的一户农家。
潘月眯起眼睛看去,和周围几家红砖房不一样。这家的房子是土坯垒成的,篱笆墙用几根毛竹代替,看上去整个院子都摇摇欲坠。
“我去问问。”
潘月快几步,走到了小院旁边。她四下搜索一番,终于在草垛附近看见了婆婆。
“你好,请问您是罗小妹么?”
那女人头也不抬,只顾得手上的活。
她在编竹筐,双手布满了老茧,看上去黑乎乎的,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的模样。
潘月以为老人耳背,身子往里凑了一下,
“您是罗小妹么?”
“滚出去!”
一个竹筐飞了过来,潘月顺势一躲,竹筐砸在了地上。潘月赶紧捡了竹筐,直接进到老人的院子里。
“您的竹筐。”
潘月完璧归赵。
老人浑浊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潘月,
“还挺机灵。”
潘月领了夸奖,“谢您。您是罗小妹吧?”
老人眼睛不离竹筐,
“有话就说。”
潘月说明来意,老太太却不乐意了。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我既然收了钱,也没有十来年后还卖人的道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有了老太太这句话,潘月确定,十来年前,确实有个知青,借着罗婆婆的手,带了一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
确定这个基本事实,潘月看向身后的周英杰,两人对视一眼,都安心了很多。
“罗婆婆,我们找这个女同志,不是为了翻当年的事情。”
潘月一着急,真情流露。
她大概把当年的事情,还有周青青现在的病情,给罗小妹讲了讲。潘月说着,罗小妹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直到完全停下。
“那孩子……”
浑浊的眼睛里,有些许泪花。
“那孩子活不成了?”
虽然很难承认,潘月还是点头,“马上就不行了,我们一定要找到孩子的妈妈,看看能不能救孩子一命。”
小院里,安静异常。
小鸡在鸡窝里发出咕咕的声音,院后的林里,偶尔有野狗野兔窜出来的声音。
老人的眼睛,一直盯着手里的竹筐。半晌后,她轻声叹了一口气,
“也罢,毕竟是我带来的孩子。”
她闭上眼睛后,缓缓睁开。
“十二年前的一个夜晚……”
那是十二年前的一个深秋,罗小妹正要睡觉。一个不速之客冲了进来,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知青。
他跪下来求罗小妹,并且塞给了十块钱。
“救救她!”
罗小妹身子弱,没有能力上工积攒工分,平时除了帮队里打杂,能吃大锅饭外,剩下的收入来源就是给人接生,偶尔帮忙处理一下未婚先孕的事情。
知青举着手点,把罗小妹带进山洞。
山洞深处,传来女人痛苦的呻吟。
深秋,男知青冷汗直冒,“罗大娘,你帮忙把孩子拿掉吧,我们实在不能要这个孩子。”
罗小妹看了一眼女人的大肚子,
“造孽!这肚子看着是不大,但她马上就要生了。”
男知青大吃一惊,跪在女人面前,
“郑慧!郑慧我求求你了,这孩子咱们不能要。想想你我的前途,有了这个孩子,我们两个人全毁了……”
罗小妹重新开始编筐。
“那男人戴着眼镜,白面书生一个。没什么担当,那女人倒是挺有种的,她说不管怎么样,自己也会给孩子一条生路。”
生路……
潘月遥望山坡,这里面那个不知名的山洞,就是周青青的出生地。
“这是我和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至于她怎么处理的孩子,我真不知道。接生完后,他们抱着孩子就下山去了。”
罗小妹编筐的速度很快,说话的功夫,又编了一层。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她埋下头,刚有些星火的目光,又沉寂下来。
这就已经够了。
“谢谢您,你帮了我们大忙!”
道谢后,潘月拉着周英杰走了。
罗小妹坐在稻草堆里,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了。
十二年前的那晚,她究竟做对了没有。
这孩子重病马上就不行了,平白受罪。是不是当初就应该听了那男人的话,不让这孩子出生……
她的眼睛垂了下来。
…
一张灰白色的百元大钞,被石头压住一角,静静地躺在她的脚边。
坐上回城的公共汽车,潘月问周英杰,
“郑慧这个名字,应该不会错。能查到么?”
周英杰目光沉寂,
“有名字,就不难找到这个人,知青的管理分层级。就算村里的名单被烧了,咱们直接在渭阳也能查到的。”
周英杰说得没错。
他们即刻敢去渭阳。
在渭阳人事档案馆里,两人调出十二年前分到宏南县的知青名单,很容易就翻到了郑慧的名字。
她在小南村做知青三年,第四年就回到城里了。
这份履历,在知青堆里还是很显眼的。
第二天,两人又去了接收郑慧的单位,渭阳的轻工学院。
据轻工学院同事说,郑慧的舅舅在京城,还是个大官。她刚进学校机关没两年,就调去京城工作了。
“三级跳。神通广大啊……”
潘月勾了一下嘴角。
郑慧这人,是个硬角色。
她哪里有什么背景很硬的舅舅,但凡有一点背景,他也不用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去勾搭齐胜文了。
【兹调郑慧同志,来我单位工作,】
三五行的客套话过后,潘月的目光直接放在最后一行的落款上,京城大学组织人事部。
潘月的指尖在京城大学几个字上轻轻一点,这不巧了没?
坐在北上的列车上,周英杰靠在窗边。
潘月递过来一个卤鸡蛋,
“吃点东西。”
周英杰就像听话的孩子,剥了鸡蛋塞进嘴里。潘月掏出手绢擦手,周英杰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月儿,我有预感,郑慧那边很难沟通。”
这是自然的,郑慧这个人太有手段了。
她不仅利用了齐胜文,还把自己和别人的孩子塞给他,仅凭借这种胆量,这件事儿就不好搞定。
潘月握住手绢,目光落在飞驰的景色上,逐渐聚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