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英先去净了手才来,瞧着月娘脸色苍白,似是有些难耐,怕是中暑。
掀开眼皮看看,才又将手放在小几子上诊脉。
“哎呀。”程素英惊叫一声,又闭嘴不言,搭在月娘手腕上的手指更重了半分。
“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对?”月娘蹙眉问道。
她最近总觉得懒懒不想食,还以为是苦夏,如今又吐,难免叫她又想到别处去。
程素英抿了抿嘴,直看得周边围着的杜文秀几人心中七上八下的。
沉吟一时,程素英道:“月娘这脉象,脉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是明显的滑脉呀。”
“滑脉又如何?”杜文婵急问道,却没发现身边其他几人面面相觑,竟有些不太相信。
“要不再诊诊?不会出错了吧?”阿洛小心翼翼问道。
月娘与杜文婵皆惊愕,不知众人为何如此反应。
还是范太太老成持重,当先道:“那要恭喜池大奶奶,有喜啦。”
“啊?”月娘张大了嘴,愣怔住了。
“不是说月娘姐姐不能生吗?如何又诊出滑脉来?”杜文婵愣头愣脑问道。
月娘自己心里算着日子,距离上次,也不过十来日的功夫
而且,不是说自己不能生吗?
她疑惑看向程素英,却见她笑眯眯看着自己。
齐三娘抱着海生在人群后勾头:“我早说呢,这有的俩人在一块,无论如何也不好怀,偏偏换个人就都能生了。”
“是哩,说不得就是没缘分,要遇着那有缘人,才生得后来人哩。”阿洛也一拍巴掌笑道。
月娘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看向杜文秀的目光像受了委屈的小狗。
杜文秀忙坐过来揽了她的肩膀:“信不过别的大夫,还信不过程娘子吗?我的好月娘,你要当娘啦!”
月娘闻言,只觉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又如同五味杂陈,各种滋味都齐全。
四周环顾下来,眼圈渐红,又看向杜文秀,嘴巴瘪了又瘪,终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哭可算是惊天动地,连着赵奶奶都使了仆妇过来问可是有什么要帮忙的?
好不容易打发了赵家的人,杜文秀又怕她情绪爆发,身体承受不住,又哄又劝。
最后哭得累了,月娘才止了住,只觉得满心满腹的委屈怎么也发不出来。
歇了哭声,便又倒向杜文秀身上,沉沉睡去。
杜文秀忙唤杜文婵跟她一起扶了月娘到里屋,放倒在床上,又脱了外裳,将她安置好才出去。
“哎,这又谁能想到呢?”阿洛正与范太太叹道。
范太太也听说过月娘与秋勇的事情,原也为月娘不平,却也无可奈何。
若是妇人不能生产,又遇着介意的男人,只怕这日子却是不好过下去。
好在月娘有本事,能挣钱,自己挣下偌大家业,但凡扶持一把侄子,以她兄嫂的品性,老了也不愁无人养老。
后来又与池令华成了亲,先大家还担心她因不能生育一事惹得夫家不喜。
哪知道池令华竟是宁愿过继个孩子养老,都要与月娘在一起,可见其真心。
大家也是真的为月娘欢喜。
如今竟叫程娘子诊出喜脉来,更是喜上添喜。
“程娘子,可是瞧得真?真的是喜脉吗?”杜文婵出了房门便又问道。
程素英不由沉了脸,说道:
“喜脉指下圆滑,如珠走盘,这般简单的脉象我还能弄错,不如早早辞了去,省得留在药房祸害人。”
杜文婵也不生气,吐了吐舌头道:
“我不过是白问一句,程娘子莫要生气,我怕月娘姐姐醒来后梦成一场空,才更打击人哩。”
程素英这才缓了脸色,与她解释道:
“虽然日子尚浅,但是安娘子素来身体好,先前我也曾与她把过平安脉,却是脉象平衡,与滑脉表现完全不同,不会弄错的。”
众人这才算是真正放下心来,替月娘欢喜。
“呀,这种喜事,不得早些时候使人告诉池少东家?”杜文婵又叫道。
阿洛抬手拍了她一下:“女孩子家家的,一点也不斯文,一惊一乍的。”
杜文婵不以为意,连声催杜文秀使了人去报信。
杜文秀微微笑着,道:“这种喜事,自然要月娘醒来亲自写信告诉池少东家才是惊喜,我们就莫要掺和了。”
阿洛又指着杜文婵叫她跟姐姐学,她也嘻嘻哈哈不当回事。
“姨娘,你也莫要总说她,都快嫁人的人了,便是现在不懂,等以后嫁到别人家去当了主母,早晚也是要懂了的。”
杜文婵直嚷嚷着姐姐笑她,不依不饶拽着她的胳膊打转,将杜文秀转的头晕,讨饶了才罢休。
“她这般大哭一场,不会有事吧?”杜文秀有些担忧,问程素英。
程素英笑了笑:“她是郁结于心,平日里不显,都闷在心里哩。今日这般哭出来倒还好些。”
杜文秀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月娘一向,心里很苦吧?
而自己做为她最好的姐妹,却从来都没有发现她心中郁郁,每每总是将最阳光灿烂的一面给自己看。
而自己默默承受内心莫大的压力一定很苦吧?
想到方才她靠在自己身上崩溃大哭,杜文秀不由也坐在树下榻上抹起了眼泪。
“瞧你,这般大的喜事,一个个都掉起了泪珠子”阿洛说着,也红了眼眶坐在一旁,拿着帕子按眼角。
没有真切体会过月娘的委屈,又怎么能真的共情于她?
范太太默默带着巧儿回去,程素英也收拾了东西带着程小妹回家。
因为自己不能生孩子,而被秋勇的娘指桑骂槐那么久,便是最后因着桐花爆发了,可总也觉得自己是败走的将军。
便是头颅昂得再高又如何?还是逃不过世俗的目光。
直到阴差阳错下嫁给了池令华,他的温存小意,他的体贴温柔,他说不在意他们有没有亲生子。
他只是看上了她这个人,看上了她安月娘。
纵是再能生孩子的女人,也不叫安月娘。
那夜她也哭了,哭自己原来还会如此被人捧在手心儿里珍重,而不是被嫌弃。
床榻之上的月娘露出甜甜的笑,不知是因为屋角送来丝丝凉气的冰,还是为着梦中的那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