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眨了眨眼,很是无辜:“没,没看什么啊?”
他心里止不住的翻了个白眼:这男人可真矫情,看看还不行了?
奈何心里吐槽归心里吐槽,嘴上还得说着好听的赔小心。
没看见人家腰间挂着刀呢吗?
他一个手无寸铁的小老百姓,犯不着拿自己的性命,去跟个手里头握着刀的兵去斗。
赢了落不到什么好处,输了,怕是连小命都要搭上。
心里头想明白这一点,便也懂了避其锋芒。
老大夫抬手揉了揉眼睛,又用力睁了睁:“年纪大喽,有些老花眼,总是动不动就走神儿,唉!”
“玉桐啊,你去把我那个光明洗眼水哪来,我润润眼睛,刚刚许是有些耗精神了,总感觉眼睛酸酸胀胀的,十分难受。”
老大夫煞有其事的吩咐着旁边的少女。
少女沉默寡言的,一声未吭,径直走到旁边的药柜子处,拿了个精致的小瓷瓶过来。
老大夫握着小瓷瓶晃了晃,拔开上面的塞子,先闻了一闻,仿佛是薄荷油擦在了太阳穴上似的,整个人惬意的喟叹了声,哼哼唧唧的,好像十分舒适顺畅。
他取了两滴洗眼水,滴在眼睛里头,眨了眨眼睛,闭目养神了会儿。
等药液差不多被吸收,老大夫才舒服的睁开了眼睛。
“这年纪大了,就什么病都开始找上来了,是眼睛也花了,胳膊腿儿也不灵了。”
老大夫颇为感伤的叹着气,一声接着一声。
王尚皱眉,有些不耐。
“不过啊,我有这个好东西。”老大夫时间分寸把握的十分好,在人不耐烦生出暴躁之前,一改先前的颓丧,举起手中的小瓷瓶来:“看见没有?光明洗眼水,顾名思义啊,就是用了我这祖传的秘法制成洗眼水,哪怕你是瞎子……当然那还是没办法重见光明的。”
王尚差一点儿就要拔出刀来,把人的眼睛剜出来,试试效果了。
他冷眼瞧着人,鼻底一声冷哼。
老大夫浑若无感般,继续吹嘘了着自家的洗眼水。
“可你要是老花眼、青光眼、白内障什么的,用了我这光明洗眼水,那绝对的……虽然是治不好吧,但至少是能恢复个七七八八。”
“此方,以古青钱十文、黄连一钱、杏仁七枚,去皮、艾叶3片,用三年以上的雪水煎两炷香,约去其半后,以烧灰置放一宿,澄清,装入瓶中,时时取出,频频而洗,对风热红眼有奇效。”
他一阵吹嘘之后,煞有其事的指着瓷瓶,对王尚说道:“你要不要也来一瓶?我瞧你的眼睛也有些红了,平时是不是经常熬夜啊?气血虚浮,脸色也差,休息的不好?是不是还经常睡至半夜,渴极,心生燥热难忍,喜好灌上两大壶隔夜的凉浓茶,方才舒适些许,勉强重新入睡?”
“你怎么知道?!”
王尚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随意又觉得不对,他现如今顶着的是张假脸,哪来的气色差?
他目光陡然凌厉,手握上牛尾刀的刀柄,微微抽出些许。
“当然是看出来的。”
老大夫恍若没有瞧见人抽刀的动作一般,故作镇定。
“这行医,讲究的就是个望、闻、问、切!”
“你这张脸……倒是瞧不出来什么,可不代表,你其他的地方瞧不出来啊!”
“你看看你这个脖子,棘皮黑,耳黄,手也黄,我猜,你身上的其他地方,也白净不了。”
“你这张脸……”老大夫啧啧了几声,反反复复在人的雷区上反复横跳:“瞧着是还算有几分气色,可实际上啊,虚!”
“太虚了!”
“你虚的不能再虚了!”
老大夫捋了捋胡子:“我要是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经常动用内力行走血气,这才勉勉强强的,维持住了脸上的这点儿好气色。”
“可你这样子,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老夫行医整三十年,这点小把戏,见得多了。”
王尚:……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无声的吐了出来。
心中暗骂:庸医!
神他娘的用内力推功过血……他这分明是张假脸,不过是敷了点粉,加以修饰过罢了。
老大夫一无所觉,犹在胡咧咧自己的判断:“我还在你的身上,闻到了不是人的味道?”
王尚怒目圆睁:“老头儿你骂谁呢?”
话音刚落,一……柄?把?条?纤细的剑形细索,飞速缠绕在他的脖颈上。
王尚稍显惊恐,双脚连连后退,做出防备与随时准备反击的姿态。
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一直沉默寡言,木着张脸,做男子打扮的少女。
这女人竟然会武!
王尚大为震惊与后怕。
他刚刚竟然毫无所觉,那便说明,这女子如果不是学习了什么秘法,可以隐藏自己会武的事儿,使自己与常人无异。
要么就是武功在他之上!
若是后者……
世间罕有如此高手,这女子究竟是何人?
藏匿在这方小小医馆,究竟是有什么目的,又意欲何为?
会否是江安侯府的人?
今日相逢,是偶然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王尚眉头紧锁,不敢错过一丝一毫女子的表情。
更不敢走神大意,否则,只怕随时会身首异处。
那如剑似的绳索,这会儿可还在他脖颈上缠着呢。
稍有不慎,小命呜呼,那可就乐子大了!
姜安宁也十分意外。
她刚刚明明没看见这女子做什么,却不知怎么的,眨眼之间,王尚就被人用那绳索缩了脖子,浑像是遇见白无常而无力还手的生魂。
姜安宁顿时心生崇拜之意。
若是她也能有这么干净利落的身手,之前又怎会空有一身力气而使不出来?
老大夫也是被吓了一大跳:“诶呦喂,我的小祖宗诶!快收起来,快快收起来……”
他一个脑袋两个大,险些吓得尿了裤子。
“不好意思,真是对不住,我家这丫头,她脑袋不太好使,没有恶意的,没有恶意的!”
老大夫连连给人赔不是,又好言好语的哄了谢玉桐一阵子,这才让人将绳索收了回去。
王尚细打量了女子几眼,见人神情木讷,确实有些呆板,想起一桩事来,遂也理解了。
他听闻,南地有一种秘药,服之,可使人变得永葆青春,根骨奇佳。
唯一的缺陷便是,服用此药越久,智商越趋近于三四岁的孩童。
听闻江安侯府,就有这样的一批药人死士。
此地又是江安侯府的封地。
且据说,当年太祖皇帝之所以会把江安县,破例御封给第一任江安侯做封地,就是因为,先江安侯与太祖皇帝曾相伴微服到南地,获取了这种秘药术方。
后来,太祖皇帝,就是凭借这种秘药,培育出大量的药人死士丢到战场上,自此无往不利,战无不胜,最终实现了对周边小国的大一统,扩大了疆域版图,有了现如今的盛世皇朝。
只是此举,到底有违天和。
战事结束没多久,太祖便下令严查令禁民间使用此物。
一经发现,全家连坐,车裂于市。
渐渐地,这东西,也就悄无声息的销声匿迹了。
只有从前跟着太祖皇帝,一起去过南地的第一位江安侯,还保存了半卷残方,秘密培养了几名死士。
近十几年,朝廷对这方面的禁令不再严格,众人方才又知道了有这么一桩事儿。
之前,出身江安侯府宠冠后宫的江妃娘娘有孕,江安侯府便送了个药人死士进宫,护人周全。
只是后来,江妃薨逝,连一双龙凤胎儿女也没保下,那死士也跟着不知所踪了。
按年岁来看,那不知所踪的死士,倒是与眼前这女子,年龄相近。
他不免对人多留意了几分。
“无妨。”
王尚对女子来了兴趣,心中不满顿散。
“老先生刚刚说,在我身上闻到了不是人的味道……”他嘴角一抽,努力维持住笑脸:“不知,是何解?”
他朝人一笑,声音客气许多,还添了几分玩笑的调调:“我不是人,难道还能是鬼?这青天白日的,活鬼出行,可真是了不得!”
老大夫道:“倒也是我的不是,把话说糙急了。”
“我说你不是人啊,不是说你不是人,是说你身上,少了点儿,人气儿!”
“人活着,就是指望着这么一口精气神儿。”
“这人的精气神要是萎靡了,人也就跟着颓丧了,看着就死气沉沉的。”
王尚顿时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原来如此!”
他略略正色,表露出歉意来:“抱歉,刚刚是我太敏感了。”
他拱了拱手:“实在是平素办案时,太过于注重四周的环境与细节,生怕有什么错漏线索的地方。”
这理由听着倒是合情合理。
老大夫赶忙摆了摆手:“不妨事,不妨事,也怪我,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总是不受控制的目光发直。”
两个人虚情假意的客套的几句,王尚才又问起木僵之事。
“可否请大夫再详细说说,这木僵之人的特征?可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人醒来?”
王尚难以掩饰的,对木僵之事,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连一旁的县令,都不由得侧目。
老大夫捋了捋胡子:“这木僵之人,倒是与常人睡着了看起来没什么不同之处。”
“可是啊,她实际上对自身或者外界,是会丧失全部或者部分认知的,外人呼之不应,好一点儿呢,兴许会有些比如吞咽、眼跳等比较原始的反射行为,就很像我们睡着了,突然做噩梦了,哆嗦一下,抽个筋儿什么的。”
“但实际上,这些都是病人,比较无意识的行为,你说什么,做什么,她可能都是完全听不见,也感受不到的。”
老大夫叹了一口气:“木僵之人,大多都是,在不定的哪一天,突然的断了生息,救?神仙来了,也难救哦!”
姜安宁闻听至此,瞬间落下泪来,扑倒人跟前:“宋姐姐!”
“小丫头,你也莫要哭了。”老大夫瞥了眼姜安宁:“倒不如跟她多说说话,最好能够刺激到她情绪的话。”
“趁着啊,她这个,三魂还没离体之前,多说些能让生出牵挂的事情,让她这个魂儿能够留下来。”
姜安宁顿时生出期盼,急忙的问:“是不是只要留下来,宋姐姐就会醒过来了?”
老大夫摇了摇脑袋:“能不能醒,还要看她的造化。”
“众生万物,生死自有定数……”
姜安宁怒吼了一声:“什么定数?”
“好人不得好死,坏人万事大吉,这就是所谓的定数吗?”
凭什么!
凭什么好人就得不长命,祸害偏偏遗千年!
“你不要这么激动嘛,我话还没说完呢。”
老大夫嗔瞪了人一眼:“这小丫头,还是个急性子。”
姜安宁板着脸:“你说!”
她眉眼凌厉,倒是把老大夫给吓唬住了一下。
老大夫不大自在的咳了两声,意图掩饰自己刚刚的胆怯。
“我已经给她开了一副活血化瘀的汤药,等会煎好了喂她服下,在辅以银针刺穴。”
他捋了捋胡子,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若是因淤血导致的木僵不醒,病人醒来的可能还是很大的。”
“那要不是淤血的缘故呢?”姜安宁急声问。
老大夫摇头:“要不是的话,那就,听天由命喽!”
说来说去,不还是救不了?
姜安宁想骂人。
她下意识的看向‘周更’,这男人之前以王尚的面目出现时,身份就是个大夫,看起来还挺有两下子的。
二人四目相对。
姜安宁的理智瞬间回拢过来。
这男人如今顶着另一个人的身份,并不是安济坊的老王大夫了。
就算他真的医术颇佳,也不可能在此时暴露身份帮忙。
更别说是被她给挑明身份……
真要是说了,这男人搞不好会一怒之下,会直接杀了她灭口。
何况,她还想探知更多爹娘之死的真相,更不宜在此时暴露。
爹娘究竟为何而死,被谁所杀?
除了王尚,是否还有别的什么人参与其中了?
江巍?
还是那什么江安侯府?
或者,安夫人?
又或者,是他们这些人口中遮遮掩掩的‘那位’?
那位,又会是哪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