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刘氏当看见唐沽那一刻起,脑子就像被雷劈中似的,“轰”的一声震响。
娴婳的确与唐沽情投意合,奢求某日被赦解宫籍,许配给唐沽为妻,因此娴婳不知道她今晚会命丧猎区,她以为死的会是泗水,这件事娴婳一定会告诉唐沽,才能和唐沽配合默契,为了让唐沽就范,自己明确告诉过娴婳:必须得告诉唐沽,你已经行为了不少罪事,如果此事不成,你必死无疑!
唐沽如果明知娴婳已经犯下了死罪,还怎会逼迫陛下查实真凶?
娴婳的罪行如果败露,不仅是娴婳的家人,就连唐沽满门,也都会被诛连!!!
刘氏此时紧紧盯着唐沽。
“娴婳不肯告诉卑职内廷之事,卑职的确不知娴婳受到了谁的照应,只是娴婳曾经告诉过卑职,如果有朝一日,她莫名其妙横死,让卑职什么都不要做,就此忘了她这么个人,卑职也怀疑过娴婳是受到了逼胁,但卑职……在建康宫时并无太多机会与娴婳见谈,就在今晚,娴婳与卑职在巧沽树下相见时,卑职还问过她到底要做什么事,娴婳说卑职迟早会知道,若是知道了,再考虑还要不要娶她为妻。”
司空通蹙着眉头:“那你为何肯定凶手不是‘恶鬼’?”
“卑职虽愚钝,却也从接连的‘恶鬼’案件中,发觉那个‘恶鬼’从来不会冒险行事,他只敢冲落单的宫女下手,卑职今晚虽然害怕罪行败露,在娴婳的摧促下先一步离开,可‘恶鬼’怎能肯定卑职不会折返?而且今晚的凶手,杀害的不仅是娴婳,还有郑良人!郑良人可是内廷的选御,怎会被‘恶鬼’轻易引诱至猎区?”
这个宫卫不蠢。
司空通沉吟了一阵,才道:“你是宫卫,娴婳是宫女,你们若真两情相悦,你就应该自己争取机会,或是按部就班升迁至御前侍卫,或者干脆请调入中军为国效力,待你立下战功,求朕允婚,朕难道还会不许?你们万不该暗中私通,触法国法律令!你已犯死罪,不过朕念在你并未犯下更大的过错,而且你出首,不惜性命,呼吁朕查获凶手,为的是不让你心悦的女子枉死,你是个重情的人,朕许你在旁听审,也可以赦你死罪。”
又冷冷扫了一眼刘氏,皇帝陛下干脆起身,行至刘氏跟前:“你怎么解释?郑莲子住在你的帐中,娴婳是你的宫女,是你调遣娴婳听从郑莲子使唤,而娴婳主动邀约唐沽往案发地,又那么巧,郑莲子也正是在不远处遇害!”
“妾的确有事相瞒。”刘氏已是百口莫辩,也唯有孤注一掷了:“莲儿告诉过妾,她发现娴婳私会唐沽,莲儿生怕娴婳做出的丑事会牵连妾,只是暗中盯踪娴婳,竟窥听得娴婳今晚约了唐沽私会,因此莲儿才在亥正时分夜入猎区,莲儿的想法是,拿住娴婳确凿的把柄后,加以劝解。
可刚才听唐沽的证供,娴婳的丑事分明不仅是莲儿知情,定是有人故意借这回事故,把莲儿、娴婳一并害杀!陛下,妾不知为何两位皇子都异口同声,为轩殿君及泗水开脱,今晚亥时三刻,确然是泗水来妾的营帐,召莲儿去见殿君,只不过妾阻拦了,没让莲儿随去,现在想来,分明泗水前来就是为了落实莲儿会否去猎区!妾请陛下明察,案发处有一丛草木,草木丛中的泥土长年湿润,且还是香獐剔香之处,极大可能留下凶手的足印,凶手的脚底,也必然会沾染麝香……”
郑夫人实在听不下去了。
“刘氏,你说的是什么话?你再重新过过脑子。你无非是说二郎、三郎包庇殿君,甚至还是杀害郑良人主仆的帮凶,我问你,二郎、三郎堂堂皇子,殿君甚至比他们两个地位还要尊贵,他们三个贵人勾结串通,为的就是杀害区区选御和宫女?
如果殿君和二郎三郎知道娴婳的丑事,成功诱得郑良人去现场,犯得着杀人么?直接将三人一网打尽,交给陛下发落,这事是不至于十分牵涉到你,但郑良人包庇她的宫女和宫卫通奸,就算不会被处死,也得被贬为宫奴,永世不得翻身了吧。
你还说了啥?案发现场有丛草木,长年泥土湿润,还是香獐剔香之处?你怎么可能如此熟悉案发地?刚才唐沽可是说了,那并不是他和娴婳约会之处,是娴婳故意引他去那里,你根本不知道娴婳会引唐沽去的地方,怎么就恰好知道了这么多细节?”
刘氏张口结舌。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心急总是会说错话。
刘氏一心想抓住潜藏在草木丛中的“凶手”,也想揪出轩殿君属下那个“理应”被灭口的私卫,却暴露了她本不应知悉的事情,她的孤注一掷,最终作茧自缚了。
忽闻一声悲哭。
悲哭者皇后。
虞皇后掩面道:“淑妃,你,你,你真是好糊涂啊!你犯下这样的事,把六郎置于何地?你为何要害莲儿,你明明视她如己出,说她是郑令丞的嫡女,郑令丞为六郎的佐属,六郎多亏郑令丞照应,因此你在宫里也会好生照应莲儿,我原是想好了的,待莲儿日后入了东宫,定然交待太子妃对她多加照应,你怎能……你是失心疯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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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夫人挑了挑眉。
贺夫人的眼珠子在皇后、刘氏之间忙碌地来回。
刘氏却终于止了泪。
“虞氏你给我闭嘴!”
这声有如惊雷,不仅是皇后,所有人都被刘氏的爆发惊得目瞪口呆,就连瀛姝,手腕都颤了一颤。
“我为什么这么做?还不是你用六郎的性命要胁我,是你担心轩殿君会因记恨太子,为贺氏、郑氏拉拢,与太子为敌,你才逼我陷害殿君,原本我只想杀娴婳一人,又是你说只死个区区宫女,陛下必然不会处置殿君,是你逼我的,我再是疼爱莲儿,但终究更想护得六郎周全,你现在还装什么无辜?!”
虞皇后没有回应,只是叹着气,垂着头,一副槁木死灰的模样。
瀛姝的手腕停止颤抖,她如实记录下——淑妃刘氏无法自辩,转而指控皇后,称受胁于皇后,皇后垂泪叹泣。
“刘氏你不可能是亲手行凶,说,你指使的何人行凶?”司空通不急着盘问皇后,目标瞄准了杀手。
“妾不知凶徒是谁,凶徒乃是皇后安排。”
“你若再不如实交代,可休怪朕要对你用刑了!”
“陛下,陛下为何只对妾如此狠心?”刘氏再次放声悲哭,但现在,她却无法流出几滴泪,哭诉声反而更嘹亮了:“当时陛下还是郡王,妾便服侍在侧,不仅要对陛下尽心尽力,更必需对虞氏言听计从,妾从无怨言,因为妾只当虞氏为妾的贵人,妾爱重陛下,更爱重虞氏!妾随陛下辗转到了建康,直至妾被封这九嫔之首,妾越发感激陛下与虞氏,这么多年了,妾从不敢生异心。
妾出身卑微,自知命如草芥,但妾到底为陛下育有一双子女啊,为何陛下不肯信妾之言,虞氏她、她、她不敢欺压贺氏等出身权阀的妃嫔,也只能要胁妾为她的刀匕!陛下可以赐死妾,妾愿为莲儿、娴婳偿命,但陛下若对妾用刑,可想过高平和六郎日后将如何自处?”
贺夫人差点忍不住当众问郑夫人——现在该怎么办?我们是该就这么把刘氏搞死了好,还是帮她说说情,一同对付皇后?
就在这时,今日总算出了个擅闯御帐的皇子!
六皇子几乎是差不多直接摔进御帐里,章永连忙跪下请罪:“奴婢该死,没拦住六殿下。”
瀛姝暂时搁下了笔。
犹如电光石火的刹那,她看清的是虞皇后眼睛里的冷厉,刘淑妃眼睛里的释然,至于司空月燕,这个傻子,头还没磕下的那瞬间,眼睛里透出的是春风得意。
“母嫔,母嫔不能再欺君了,儿子求父皇宽恕母嫔,求父皇,儿子求父皇。”
求得一点不诚恳,头磕下去就没抬起过,好歹都这情境了,响头得磕几下吧。
“六郎难道你也知道今日这桩事案?!”司空通的神情很严肃。
“儿子刚才在帐外,听见了几句……儿子不敢欺瞒父皇,儿子曾经看见,母嫔与,与,暗中见过太子兄的府卫杜舷。”
刘氏整个人瘫软在地,像突然,被抽去了骨头似的。
接下来自然要提审杜舷,杜舷交代得很干脆,是他杀了郑莲子和娴婳,他本就是因为刘氏的兄长所荐,才选为东宫府卫,他的妻子还是刘氏的外甥女,杜舵自知罪责难逃,只求不要株连家人。
“刘氏你为何作恶?”司空通再次逼问。
连亲儿子都出面指控她,刘氏已然彻底心如死灰,她抬眸,仰着肿胀的脸:“我明明让莲儿对殿君示好,如此我的六郎,就有望娶个身份尊贵的王妃,可她就是不肯听我的话,非要和殿君作对,我的六郎没指望了,我能不恨郑氏女么?
六郎得不到的人,别人也休想得到,我既要毁了郑氏女,更要毁了轩氏,轩氏凭什么看不上我的六郎,她无非就是一个亡国奴,她的尊贵全靠陛下赐予,她全然没有自知之明。”
“阿刘你快别说了,快别说了。”皇后抬起身,改坐而跪,紧跟着又行了个大礼:“陛下,阿刘的确犯了大罪,妾只求陛下看在高平和六郎的情面上,宽恕阿刘从轻处责,再则说如今还是头筹典呢,也万不可处杀宫眷,陛下开恩。”
六皇子也终于又磕了一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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