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一下吧,我与四姐今日去凤箫楼煮茶作赋,我们先行一步,映丹你让婢侍们备好茶具、笔墨随后。”
瀛姝终于这样交待,王青娥彻底放心了。
显阳殿后有个翠竹满庭的小园,凤箫楼就在小园里,既以楼为名,楼上自是能够居高瞻下,而盛夏酷暑季,这座小园的竹径在上昼时分是利于散步的,不至被烈日直照,更别提还有两侧的青竹,像极高而大的荫伞,越是能替散步的人再挡一重的暑气。
因为小园就在显阳殿后,“有孕”的徐才人还不能一直卧床,基本的运动不能少,她要散步,挑择的时间是较凉爽的是上昼及傍晚,最佳的地点也就是小园里的竹径。
但不会往凤箫楼上去。
凤箫楼其实也只有两层,且是建在湖池之上,底下一层其实类同廊亭,倒也适宜纳凉,不过瀛姝是要为“目证”的,不能将自己暴露,于是去了二楼。
二楼四面都是纱窗,有的窗扇被拆下,更多的却是固定的,雕花窗格上蒙着霞影纱,人坐在霞影纱里,楼下的人看不清楼上人影,楼上人却能看清某条小径。
瀛姝看见的是,张氏一行和徐才人一行“狭路相逢”,且她还能听清这两行人的争执,都是些故意挑衅有心点火的过场,结果张氏就要动手,徐才人身边的宫人自然要阻拦,有两个气性大的居然要还手,两起宫人打成一团,混乱中张氏佯装站不稳,她重重推了徐才人一把,而且自己还砸在了徐才人的身上。
徐才人被送回显阳殿时,谢夫人、简嫔都还在“汇账”,虞皇后作为后宫之主,哪怕已经很长日子不再事事操忙了,可到底还没把她的凤玺宝印交出来,因此每旬的汇账,以及月月的人事赏罚,等等事务种种章程,皇后至少还得知道,心中有谱,虽然她总在嘴巴上说——你们两个,一个雷厉风行,一个细致稳妥,内廷的事务交给你们连陛下都放心,我更是没哪里放心不下的,无非有些内旨簿案,需要用印时来一趟就罢了,不管账务、人事,收支库存,是真没必要再向我条条汇报。
有一回谢夫人身上不爽利,缺席了,结果皇后立即就差人去昭阳殿问情况。
听说张氏居然推倒了徐才人,徐才人直摔得晕厥过去,皇后自然是要震惊震惊的,谢夫人心里觉得震惊,她刚才被春叶通知了,晓得张氏今天要作妖,但没想到的是张氏居然如此的鲁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有孕在身的徐才人直接砸晕过去!
皇后问得已经通知了太医署,徐才人也被抬回了寝居,赶紧要去看情况,她起了身,谢夫人和简嫔对视一眼,都要跟着,皇后这回却前所未有的强硬起来,她冷冷瞥着谢夫人:“你就留步吧,在这里候着,徐才人要是没大事就罢,若腹中胎儿有闪失……连我都无法向陛下交待,陛下定会问罪!”
皇后让谢夫人留在这所偏厅,倒也没说把偏厅“围禁”的话,因此瀛姝领着王青娥“长驱直入”,简嫔的眼力,顿时看出瀛姝有话要跟谢夫人密谈,而且一定和刚才发生的事故有关,她立时避开了,却也未避开多远——偏厅本大,北窗和南窗间隔着几十步远,简嫔移去南窗前坐,耳朵“避开”了,眼睛却没“避开”。
她看见瀛姝故意的,“咬耳”式说话,当然不是为了防她,而是防着偏厅里还伫着那些隶属显阳殿的宫人,不知说的是什么,神色是越来越轻松愉快,说几句,竟然还笑起来,说她是在装模作样吧,连谢夫人竟也笑了,是忍俊不住的那种笑,一笑起来连目光都温柔了,谢夫人那样一个清清冷冷的性情,情绪惯常是冰封在眼底,忽然间破了冰,整个人都年轻不少。
再看那王青娥,她定是尚能听清瀛姝的话,却不像真在听,用力拿眼睛去看,笑容是浮在面容上的,放在膝头的手指却绞在一起,用力的绞。
简嫔想起清早时,月狐往望川阁问安,他是奉了陛下的旨意,特意告诉简嫔今日会发生的事端,皇帝担心横生枝节,才让简嫔酌情配合,月狐却说:“王五娘既然会掺和这事,阿母并不用再废力气。”
简嫔突然间想起了儿子,司空月狐这时也正好听闻了事发。
现下太子、二、三、四几个皇子都授领了职事,他们不用日日再往知见阁听讲,五皇子本是拜王斓为师翁,一直是七个皇子中的特殊存在,他就从不用至知见阁学习,可今日是旬日,司空通为了促进几个儿子间的情谊,要求每逢旬日皇子们都要到知见阁交流学习经验,年长的皇子还要负责辅导年幼的皇子的功课,以示兄友弟恭的优秀家教。
自从太子佐理政务,事务繁忙,旬日不必再到知见阁,因此从今年开始,都是二皇子负责主持旬日聚谈,这会儿子聚谈其实已经结束了,几个皇子都在等着一同用午膳,司空月狐不耐烦听二皇子在那儿高谈阔论,独个儿避去了窗边,南次竟也往这边来,人才刚坐下,就有小宦官来知会诸皇子,说皇帝陛下今日不来跟皇子们一同用膳了,因被二皇子追问缘由,小宦官也不敢瞒,说徐才人被张良人冲撞,情况怕是不好,皇帝陛下赶去了显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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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不知这事和含光殿有关,可他也暗暗为何氏的将来操着心,突然听此喜讯,脸上阴沉着:“张良人真是跋扈!”
张氏住在愉音阁,二皇子就很想针对南次质问几句,也才发现南次不知何时竟然“溜了”,虽没溜多远,他却也不好追过去打击,拔高声道:“乔嫔究竟是怎么管事张良人的!”
南次置若罔闻,他知道今日会出变故,不过这场变故在前生就没有波及愉音阁,昨日见瀛姝,瀛姝也说绝不会让愉音阁受到牵连,南次就更就放心了。
他听见三皇子也拔高声说话,无非是煽风点火的言辞,更进一步的把昭阳殿也牵连其中,这话是正中了二皇子的下怀。
谢夫人的企图从来有如日月昭昭,而相比虞皇后,贺夫人、郑夫人都觉谢夫人的威胁更大,现在是显阳殿和昭阳殿间的纷争,贺、郑二位定会联手对付谢夫人,殊不知这样一来,会让太子坐收渔翁之利了。
南次仍旧无动于衷,他甚至问司空月狐:“四兄择定何时出征没有?”
“五弟竟也关心此事?”
“这一战,关系到国祚社稷,我虽没有四兄的本事,不通兵法,但对于时势也不是一窍不通,大豫此战若胜,于北胡诸国而言当然会形成震慑。”
司空月狐并没有说出征日期,他只是点点头,南次也没有追问。
他们听见最小的一个弟,七皇子也开始发表意见了。
“不是,我觉得这事有蹊跷啊,而且蹊跷大大的有,张良人公然加害徐才人,她难道就不怕被治罪么?”
二皇子冷哼一声:“谢夫人本就跋扈,张良人自己也是出身权阀,受谢夫人的影响她害怕什么?”
“如果真是这样,谢夫人为什么不亲自动手呢?让张良人动手,谢夫人也难辞其咎,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七弟是觉得谢夫人无辜?你这番话,就值得更玩味了。”
“三兄你直讲吧,我本来就听不大懂你说的话,你直讲我才能听得更明白。”
“七弟,三兄的意思是,这件事看来和李娘娘无关,但你这样说,仿佛连李娘娘都脱不了干系了。”六皇子道。
七皇子瞪着眼:“跟我阿娘有何干系?”
“谁不知道,七弟你的姨母爱慕白川君,为了嫁给白川君竟自己去白川君生母跟前毛遂自荐,顾家女君病急乱投医,跟你姨母说如果她能打动白种君,江东顾担保不会反对,结果呢,还是以你姨母自讨其辱告终,李娘娘因此怨恨白川君侮辱了她的胞妹,徐才人晋嫔位,是白川君的提议,李娘娘大有可能跟谢夫人串通,为的是报私怨。”三皇子的确也直说了。
七皇子蔫了。
他的确听他的母嫔抱怨过,说白川君是神棍,不知道收了太子多少好处,非要把个宫婢出身的徐氏捧到嫔位,竟能和她平起平坐了,虽然七皇子肯定笃信自己的生母,不过……被三皇子说中了部份真相,他是心虚的。
“要我说这件事啊,光是谢夫人,或许不够胆气这么干,不过现在谢夫人不是有了王良人在身边参谋么?王良人定会建议谢夫人到时只推张良人去做替罪羊,担保父皇先是要顾及琅沂公的情面,另外还必须安抚陈郡谢,所以只需要罪惩张良人,不会牵连广泛。不过王良人也就是小聪明罢了,徐才人现在的份量可不低,父皇必定会追根究底。”二皇子断言,这话,还是故意说给南次听的。
南次又问月狐:“四兄就不担心瀛姝会受陷害么?”
“关心则乱。”
“四兄看来是并不关心瀛姝的安危了。”
月狐挑眉,那眉弓却如盛笑意。
南次盯着月狐,面无表情。
“我与此事无关。”月狐说:“五弟也不用套我话了。”
南次才终于移开眼睛,看窗外,一只雀鸟被好几只雀鸟围攻,突然有一只雀鸟飞过来,直接啄击“仗势欺鸟”的恶鸟们。
前生,司空北辰驾崩,瀛姝身陷险境,是司空月狐率先表示奉“遗诏”行事,他完全没有怀疑过瀛姝,且他认为瀛姝做为太后垂帘听政是司空北辰这个死皇帝最明智的决定。当时南次就觉得异常诧异,因为在他的固执的理念中,司空月狐不是那么看好瀛姝。
田石涉,逼死瀛姝的人,是司空月狐的心腹!!!
瀛姝怀疑田石涉背叛了司空月狐,是被他人收买,但南次心中始终存疑,如果瀛姝死去,幼帝遇害,当时最有可能成功夺位的其实就是司空月狐,他手里掌握着禁军大权,而且他也有足够的威信。
司空月狐的能力,远远胜过了司空月燕。
未久,皇子们都听闻了消息,徐才人小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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