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可惜,贺笺笺终究低估了陆晏的性情。
他眼神越来越深,越来越沉,直至最后,与这半年多来每次看待白知夏的眼神,再没什么不同。
陆晏转身坐下了,面对跪着的贺笺笺:
“你越这样,越适得其反。”
贺笺笺凄楚的神情凝滞了一下,垂下头去掩饰情绪。
厅中静默,陆晏看贺笺笺单薄的衣衫,瑟瑟发抖:
“天冷了,要守孝,只一身衣裳怎么够。”
盛秋的衣衫,隆冬了还穿,这孝守的,委实不用心。
“我做了爷的女人,自然不能在给他守孝。可夫妻一场,一时忘我,爷别见怪,往后,我不穿了。”
她慢慢伸手,摘下鬓边珠花,烛火下特地让陆晏看见她的手。那双指骨修长的手,原本也该柔嫩至极,可惜不算细腻,也带着些许疤痕。
她为了他而习武,随他一同在西疆守了那么多年。
陆晏心越来越冷。
如果不是贺笺笺,韩墨又何至于到此境地。她将撒了骨酥的帕子递给韩墨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无论事成与否,韩墨将会是怎样的下场?
他们都是一同长大的,贺笺笺却利用他的信任,送他去一条死路。
“贺笺笺。”
陆晏沉沉的声音让贺笺笺有些激动的颤抖,然而她接下来却听到:
“是你给韩墨下的毒么?”
白知夏睡的迟,自然起的也迟了。
梳洗时,茯苓身后跟着几个脸生的婢女,一个个小心翼翼,低眉顺眼。豆蔻一边给白知夏梳头,一边悄声道:
“世子将塑玉居这些日子脱懒的人都打发了,今早鹿鸣才送来几个,刚挑上来,大抵知道之前人的下场,我瞧着一个个畏畏缩缩的。”
豆蔻这大半年来头回笑的这样畅快,笑容染的白知夏也轻快了许多。
她想,这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了吧。她与陆晏,总能重新开始。做夫妻的人,往后自还有机会。
“一早起潘妈妈就来了,送了好些老家的小菜,说是昨儿才运来,夫人知道您念着这一口,一大清早巴巴的就叫潘妈妈给您送来了。”
早膳摆上来,果然有几碟子老家的腌小菜,白知夏顿觉口舌生津,心里越发松快了。
吃过早膳,白知夏就往澄霁堂去了。
从贺笺笺小产那天起,晨昏定省可是乱了好些日子了。白知夏知道晋王妃对陆晏心怀芥蒂,连带着对她这个儿媳也冷淡的很,但该有的礼数总不能缺。
主仆几个到澄霁堂时,差不多巳时。冬日里甚少几个好天,白知夏出门的时候,就见灰蒙蒙的又憋着一场雪。等到澄霁堂,还没进屋,就听里面贺姨娘正娇声请安。
白知夏顿时蹙眉。
晋王妃与陆晏母子不合也与贺家有关。
贺韫兄妹都是自幼伺候在晋王身边,后来晋王上战场,贺韫随同,成了家将,而贺氏也被收房,做了姨娘。
自小伺候,又因贺韫,让晋王愿意高看贺姨娘些,但自觉宠爱并没失分寸,毕竟连个上品阶的身份也没赏,所以在晋王看来,晋王妃的在意属实是失了正室的风度,而他待晋王妃越冷淡,晋王妃便越恼恨,加之贺姨娘从中挑拨,夫妻之间便越来越疏远。
及至贺韫在战场上为救陆晏而伤,最终丧命,让晋王对于贺韫的惋惜怀念,又全数移转到了贺姨娘身上。
当年那场战事,晋王妃失去长子。心痛难捱之时,又得知陆晏要照顾贺笺笺的事。
或许一开始并没多少在乎,但以白知夏这半年多来对贺姨娘的了解,她是决计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行挑拨之事。
于是晋王妃说了刺痛人心的话,母子之间,渐渐疏远。
“妾不懂什么好茶,可王爷得了,特特派人送了来,妾吃了委实可惜,便拿来孝敬娘娘。说起来,世子爷与王爷真是父子同心,都是那样有情有义。”
白知夏原本停在门外,听了这不伦不类,更想显摆的话,到底还是迈过了那道门槛。
“世子妃。”
陶阿嬷正急,眼见白知夏进来忙就见礼。晋王妃沉着脸,已在发作边缘,听着白知夏来了,深吸一口气,硬忍下去了。
白知夏恭敬的向晋王妃请安,晋王妃眼皮子都没抬,淡然道:
“既病着,没得讲究这样多的规矩。”
她是真的不计较。
婆媳间除了请安是从没什么交集,话都没多说过几句,照着往常,白知夏请过安就该走了,这会儿却看了看贺姨娘,温声道:
“怎不见二嫂?”
贺姨娘笑容一凝。
陆家二爷是贺姨娘所出,文不成武不就,但承袭了晋王一张好脸,学了贺家一张巧嘴,陆家一回京就定下了不俗的亲事,二少夫人韩氏除了没主见,没什么旁的毛病,被贺姨娘撺掇的直与正房不和。
白知夏又看贺姨娘手里的茶:
“贺姨娘敬重的心倒是诚,只是王府全凭母妃调度,东西都是母妃手里出来的,父王既赏赐,姨娘安心享用就是了。”
贺姨娘一张脸顿时阵青阵白,被个小辈抢白一通,只觉脸面有失。她僵着脸,忽笑了笑:
“看着世子妃大安,妾这心里也踏实了。侧妃病了这些日子,世子只叫宋先生料理侧妃身子,妾这心里一直惶恐,只怕误了世子妃的病。”
陶阿嬷这时候就笑了:
“也是姨娘不理事,还不知道宋先生因不敬世子妃,已得了世子申饬。塑玉居那起子下人趁着世子妃病中脱懒,也都叫世子打发了,姨娘尊重些,娘娘跟前说的什么不体面的话,没的肖薄的失了脸面。”
贺姨娘顿时一张脸胀的通红。
晋王妃笑了笑:
“镇日劳乏,都回吧。”
白知夏就退出来了,转到回塑玉居的路上时,错过了回府往澄霁堂请安的陆晏。
陆晏看见了跟在白知夏身后的贺姨娘,阴狠的眼神。
今日请安同往日一般,但出了澄霁堂,鹿鸣便道:
“爷,娘娘今儿仿佛有些高兴。”
贺姨娘请安对于晋王妃来说绝不是什么高兴的事,自陆昂过世后,晋王妃就从没高兴过。
陆晏想,因为白知夏?
让鹿鸣去栖迟馆取了几份文书,陆晏就往塑玉居去了。前后脚,不过一刻多钟的功夫,陆晏进外稍间就见白知夏正在窗下的小几边坐着,小几上摆着一盘棋。
黑白两子都在她手边,她自己和自己下棋。
从前白知夏时常这样,只是从出了韩墨的事后,这还是她头一回再下棋。
即便他们好着的时候,他忙于庶务,也从没陪她下过棋。
等白知夏听到脚步声,还没抬头,眼前的棋奁就被拿走了一个。然后,一颗黑子就落到棋盘上了。
白知夏诧异的看着对面坐下的陆晏。
“看棋。”
白知夏又低头,琢磨着落子。
陆晏每回落子都很快。
他的棋风快狠稳,一如他行军的作风。白知夏很快就败下阵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输了。
“啊。”
她愣怔了一下,试图复盘,但输了总归有些懊丧,哪怕低着头,也被陆晏瞧见了她噘起的嘴。
很新奇,还从没见白知夏这样过。他甚至偏了偏头,为了能看的更清楚。
等白知夏复盘结束,自觉陆晏这种棋风她暂且应对不了。再抬头,就见陆晏已在另一边窗下的案边坐着,厚厚一沓文书,处理庶务。
下棋的心思算是破了,白知夏顺手拿了本书,就歪到矮榻上看去了。
没多大会儿,外头轻微的沙沙作响,白知夏跑出去看了,今年冬天的第二场雪,打头就显然比头场雪要大的多。这会儿还是细小的雪粒子,到午间要是雪不停,怕就该是雪花了。
看着雪粒子,白知夏就想起了糖渍杨梅干上的糖。
陆晏处理完那沓文书,屋里炭盆已烧的暖和,转眼就见那边歪在矮榻上的白知夏。许是乏了,这会儿书盖着半张脸,脸上是暖和的淡淡的粉。
他以为她睡着了,谁知她慢慢伸手,从旁边的碟子里捏了个什么塞进嘴里。
陆晏年幼的时候也吃过,但从去往西疆至今,十年有余没再吃过,也早没了当初爱吃的喜好。
正要移开眼,却瞧见碟子里掉进了个梅子核。为免白知夏误食,他伸手要把梅子核捏出来。谁知才伸过手去,却忽然被白知夏捏住了手指。陆晏惊诧,顿时愣住。但这么个愣怔的功夫,白知夏已捏着他的指尖往嘴里送去。
再下一刻,她倏的睁开眼,错愕的看过来。
夫妻两个都诧异的对视,而陆晏的手指,还在白知夏嘴里。
作者有话要说:申榜啦,明天还有一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