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循着记忆来到别墅一楼的储物间,拿了钥匙开门。
储物间是一间暗房,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小小的排气孔,此时屋外阳光灿烂,这里却一丝光线都照不进来。
是个名副其实的小黑屋。
她推开房门,客厅的自然光顺着打开的门钻进去,让她一眼就看到了窝在墙角那道小小的身影。
只一眼,江念就倒吸了口冷气。
她其实不确定这是不是小时候的周云墨——她本来也与周云墨素不相识,只是被他救了一命,让自己躲过人生中那场厄运。
但她可以确定的是,眼前这孩子实在是太可怜了。
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一看就是几天没换洗过,头发脏乱打了结,面黄肌瘦,身子瘦小单薄,堪比难民儿童,露在T恤外的手臂上,还有好几道新旧交杂的伤痕,显然都拜小保姆王月所赐。
丧心病狂一词都不足以形容王月的所作所为。
要不是此刻是自己占据了王月的身体,江念都恨不得给这恶毒小保姆来上两巴掌。
这孩子显然很怕王月。
在她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小孩稍稍抬头,露出一双大而黑的眼睛,看清门口来人,又赶紧瑟缩着埋头,将身体抱得更紧。
因为顶着恶毒小保姆的皮囊,江念一时也不知如何表现,才能让这小可怜卸下防备。
她想了想,用一种不大自然的和蔼可亲语气开口:“冬冬,你饿了吧?快出来,我去给你做饭吃。”
不管这孩子是不是周云墨,此刻肯定都不叫周云墨。
原身记忆告诉她,这孩子从孤儿院被领养后,以前的名字不再用,不负责任的养父又没给他起新名字,只有个一直用的小名“冬冬”,王月便是这样叫他。
此刻已经两点,但王月除了早上给了孩子两块饼干,就再没给他任何食物。之后因为孩子自己去倒水喝时,将水洒了几滴在地板上,于是恶毒小保姆大发雷霆,将孩子打了一顿,关进了储物室。
当然,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过去将近两个月里,三天两头就会上演一回。
明明这孩子除了不爱说话,既不任性也不淘气,怎么就会遭到这种非人对待?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江念打死都想象不到,这世上竟有王月这么恶毒的小保姆。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小孩子身体猛得颤抖了一下,显然是更害怕了。
江念见状,想起原身每次要对这孩子使坏时,就会故意用这种温柔的语气,以至于小孩现在估计都已经形成条件反射。
她默默深呼吸了下,不想吓到这小可怜,回归正常语气:“我去做饭,你出来洗手等着吃。”
江念转身去了厨房。
她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小孩子在试探着走出来。
既然是豪宅,哪怕是九十年代,各种设施也十分完备,冰箱抽油烟机液化气灶应有尽有。
只不过当她打开冰箱时,再次一口老血梗上心头。
冰箱里除了几排便宜饮料,就只有几颗快长芽的土豆和半颗蔫白菜。
王月虽然是保姆,但显然很少下厨。
也对,原身心理明显已经不正常,成日幻想自己是豪宅女主人,穿着廉价小裙子踩着劣质高跟鞋,佯装自己是豪宅里走出来的贵妇,每天都要外出招摇过市一番,贵妇自然是不会下厨的,她大部分时候都是出去打包食物回家。
这家主人虽然不负责任,但毕竟是有钱人,给的工资,在这个年代不算少,发的生活费也相当可观,只是原本属于周云墨的生活费,全被小保姆拿去自己在外面吃吃喝喝了。
小孩子则是被饥一顿饱一顿的照顾着。
脑子里这些记忆,让江念简直无力吐槽。
现在去买菜,等做好吃上不知等到何时。好在她厨艺不错,几颗土豆半颗白菜也难不倒她。
她淘米煮好饭,将土豆发青的地方削掉,一半切成小方块,做成一盘酥香的炕土豆,另一半切成均匀的细丝,炒了一盘糖醋土豆丝。半颗白菜,剥掉外面坏掉的叶子,又找到两颗鸡蛋,做了一晚白菜鸡蛋汤。
食材简单,只要用心,也能做出好味道。
就在她盛汤的时候,觉察身后有动静,下意识转头一看,果然瞥到厨房门口一个鬼鬼祟祟的小身影,见自己转头,那小脑袋立马收了回去。
这是被香味吸引来的周云墨。
江念端起两盘菜,一边往门口走一边道:“冬冬,手洗了吗?我们要开饭了哦!”
小孩自然没回答她的话,只老老实实贴着墙根点点头,然后怯生生跟上。
江念把余下的菜和电饭锅端到餐桌时,小孩早已经坐好,双眼直勾勾盯着桌上的土豆和白菜,仿佛是在看什么山珍海味,嘴巴一直在吞着口水,却始终没敢动筷子。
江念坐在他对面,给他打了一碗饭,又夹了菜堆在米饭上,堆成了一个小尖尖,放在小孩子面前,笑道:“吃吧!”
小孩子掀起眼皮子看向她。
江念这才认真看清楚这孩子的模样,大概是因为营养不良,他看着比同龄孩子略小一些,虽然面黄肌瘦,但依旧看得出原本好看的五官,尤其是眉眼,眼珠子黑沉沉,像是星辰一样,干净透彻,漂亮至极。
江念忽然想起前晚隔着挡风玻璃看到的那双眼睛。
明明截然不同,却还是在她脑中自然而然合二为一。
她不认识周云墨,但这一刻,心中笃定这孩子就是儿时的周云墨。
当然,此时怯生生的周云墨,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除了干净透彻,也有着不属于同龄人的警惕,像是面对危险的小野兽。
虽然觉得原身这种恶毒小保姆死有余辜,但如果真的是死于这小孩之手,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孩子的人生悲剧。
江念暗暗叹了口气,见小孩子还没动筷子,又笑了笑,又说了一句:“吃吧!”
周云墨终于慢慢动了筷子。
他夹了一块炕土豆送入口中,微微一怔,再次抬头,不可置信般看向对面的江念。
“怎么?好吃吗?”江念笑眯眯道。
周云墨眸光闪动了下,迟疑地点头。
“好吃就多吃点。”
周云墨神色莫测地看了看她,再次低头吃饭。
一开始他的速度还很正常,像是极力克制着自己。但很快,一个饥饿小孩对美食的本能,就战胜了心中警惕不安,开始埋头疯狂刨食,很快将一碗饭扫荡干净。
他显然不敢自己添饭,吃完就再次警惕地看向对面的江念。
江念拿过碗给他添好饭,又夹了满满一碗菜。
这回周云墨没再客气,抓起筷子就狼吞虎咽。
望着小孩夸张的动作,江念不得不怀疑,到底是这孩子饿得太厉害,还是自己做的白菜土豆当真这么好吃?
好吧,应该是前者。
这顿饭,周云墨一个六岁孩子,整整吃了三碗米饭,桌上的菜大都被他风卷残云,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全程除了江念偶尔说两句话,小孩全程一言不发,以至于江念都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哑巴。
毕竟在恶毒小保姆的记忆里,这孩子似乎也没怎么说过话。
饭毕,江念起身收拾好碗筷去厨房。
犹坐在桌上的周云墨,望着女孩的背影,那清澈透亮黑眸里的警惕,渐渐变得更重,变成了一抹不属于小孩子的戾气,两个小拳头也紧紧攥起。
自打他进入这座大房子,见过收养自己的男人一面后,没过几天,他的生活就变得比在孤儿院时更难熬。
这个本来应该照顾他的保姆,常常连饭都不给他吃,不高兴时便将他锁到储物间,让他一个人待在黑暗的小屋里。
他曾试图跑出去做个流浪儿,被小保姆抓到后,打得满身是伤。
他太疼了,不敢再跑,也不敢惹怒这个坏女人,怕被打得更厉害。
但今天这个女人好奇怪,竟然给他做了这么好吃的饭菜。
虽然只是土豆白菜,连一点肉都没有,但比他记忆里任何一顿饭都好吃。
他从来没这么吃撑过。
但以他在孤儿院浅薄的经验,吃饱饭不是好事,很多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来孤儿院前都曾吃过一顿很好吃的饱饭,就像去年妈妈将自己送进孤儿院前,也带他吃了一顿汉堡。
之后,她就把自己送去了孤儿院。
再之后,妈妈死了。
但这个坏女人,不是妈妈,她给自己做好吃的,肯定不是因为她要死了。
他在孤儿院的时候,小朋友不乖乖睡觉,管教阿姨就会讲故事吓唬小孩子。
那些故事里,有小朋友不听话,就会被披着人皮的饿狼吃掉,也有长得漂亮的女妖精,喜欢吃坏小孩的肉补身体。还有专门拐走小孩挖心肝的人贩子。
总之在这些故事里,不乖乖听话的小孩总是要死的。
他知道这世上没有披着人皮的狼,也知道没有吃小孩的妖精,但却有着挖小孩心肝去卖的人贩子。去年他刚到孤儿院的时候,孤儿院丢了一个小孩,是被人用糖果哄走的,在林子里找到的时候,心肝已经不见了。
管教说是现在很多人贩子会挖小孩器官卖掉,让他们乖乖听话不要乱跑。
那事发生后,他曾做了好几次被人挖掉心肝的噩梦。
没想如今噩梦就要成真。
这个女人一向那么坏,忽然对他好,除了是要挖他心肝卖掉,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可能。
周云墨仔细听着厨房里洗碗的动静,悄悄挪到沙发前的茶几旁。
那茶几上放着一个果盘,坏女人每天都坐在沙发上,边吃水果边看电视。这果盘里的水果,从来没分过半点给他。
今天女人吃的是苹果,上面还有削掉的皮,和一个吃剩下的核。
周云墨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定定望向果盘上的水果刀,眸中浮上一层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暴戾和阴狠。
他伸出瘦巴巴的小手,将水果刀拿起,紧紧攥在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喂,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