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天,上海青年话剧团的人也到了燕京。
双方会面的地点放在了燕京的一家咖啡馆内,不得不说,沪上的人对咖啡的喜爱早已有之。
程浦林的身高和路谣差不多,他的头发有些卷,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很符合人们对知识分子的印象。
“你好,程编剧。”
姜玉楼和路谣轮流上前和他打招呼。
程浦林心情十分激动,握着两人的手更是抖个不停。
今年最火的两个作家都在他的眼前,而且他不久后就会将其中一人的作品改编成话剧,只要这么一想,他就倍感荣幸啊!
三人客套两句后,纷纷入座。
接着,姜玉楼直入正题,“程编剧,你是怎么想到要将《人生》改编成话剧的?”
“这部小说提供的基础好,人物新,高加林是当前作品的奇迹,改编好了对青年有很大的作用。”程浦林对姜玉楼和路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小说的成功在于以真实的笔触展示了一幅当代农村现实主义的生动画面,深刻地刻画了高加林这一个带着悲剧色彩的农村知识青年的性格和命运。开阔了人们对当代青年认识的视野,而且让我们看到了现代化在广大农村起步是多么艰难,不仅是物质的,更是观念的。”
两人对视一眼,挺认可这一说法的。
想了想,还是姜玉楼主动开口,“程编剧,想来你来燕京的时候已经准备好剧本了吧。”
程浦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两位老师见笑了,我确实准备了剧本。”
说着,他从随身带的包里取出厚厚一沓剧本。
路谣接过程浦林递过来的剧本稿子,说实话上海演戏能否演出北方的生活,他没抱多大的希望。而且,他心里还有种古怪的念头,上海话表演的《人生》,真的能引起观众的共鸣吗?
这个时候,咖啡馆内本来就没有多少人,路谣认真看着剧本稿子,更是全身心投入其中,直到看完后,还是一脸深思的模样。
思考半晌,他没有做出评价,而是递给了身旁的姜玉楼。
他知道姜玉楼写过剧本,就剧本的鉴赏审核能力,要比他强。他也想听听姜玉楼的意见,再最终做出决定。
姜玉楼也没有客气,看完剧本后,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小说中人物内心活动多些,话剧则用对话、行动来表现。本来情绪、心理的东西,体现得还不太准确,假如能更仔细一些就更好。行为上的复杂能看清而主要的复杂要表现在心理上。”
程浦林闻言仿佛受到了鼓舞,他期盼能从两人的嘴巴里得到更多的肯定。
可惜,他要失望了。
只听姜玉楼继续道:“小说通过高加林、刘巧珍、黄亚萍、张克南四个青年形象,集中表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青年人在人生道路上的探索和追求。尽管舞台上出现的只是一个北方的县城、乡村,但它的意义却概括了整整一个时代,揭示了八十年代斑斓缤纷万花筒般的青年一代的精神世界和人生思考。
最初,高加林被别人走后门受到侵害,自己民办教师的名额被夺走,他很气愤;后来,他却利用亲戚关系,也走起了后门,还变本加厉起来。他从一个想靠自己努力改变命运的年轻人,变成一个为达目的出卖灵魂不择手段的势利小人,被不良风气裹胁,完全丧失了自我。
原作写的其实很好,不能不说没有缺点,但你的剧本里边却有个大问题。”
“啊?”程浦林连忙问道:“还请姜老师和路老师明言。”
姜玉楼毫不客气的说道:“你对高加林的改编有洗白的倾向,这是不能被接受的。”
“洗白?我……”程浦林糊涂了。
姜玉楼看了眼路谣,路谣明白这些话需要他来说。
他也不推辞,不无感慨地说:“程编剧作为艺术作品首先要反映真实的生活,才能达到教育生活;光主题正确、细节虚假,观众不一定接受。要准确地观察生活,反映生活。作者应有思想倾向,但要通过作品自然流露出来。”
“我在创作小说的时候,并没有回避高加林的缺点,我是抱着兄长般的感情写他的。青年不可能十全十美,有可能走弯路,但最终会成为我们社会所需要的先进青年。这取决于社会的帮助,自己的努力,能克服自己的弱点。”
更进一步谈到程浦林改编的剧本,路谣继续道:
“造成高加林悲剧的原因,社会和个人都有。在某种情况下,我就是高加林。陕甘宁地区有几个最贫困的地区,属黄河中游,旧社会大群大群的人外出讨饭;那里连地主也吃不饱。但也出了出类拔萃的,如李自成就是这个地区的人。
高加林性格的形成,同地区环境有关。我上辈都是农民,我爷爷还在流浪。解放后革命成功,但贫困的状况还是没有改变,我兄弟姐妹八个,我大妹妹饿死了。土地贫瘠,我七岁时父亲把我送给在外地逃荒的伯父,在那儿我勉强上了小学;高小的时候到了县城,尽管我成绩都是第一,但穷,每月仅十几斤的麦子,因此在心理上有种报复心理。我班上都是干部子弟,由于贫困受到侮辱和歧视,为了生存和发展,就养成了高加林的性格,要强大。高加林也许会在没有人的时候,躲在一边偷偷地哭,但在有人的场合绝不示弱。”
“还是那句话,他不是完美的人,世界上也没有完美的人,他的改变有自己的原因,也有社会的原因,只要将两方面展现出来,不偏不倚就可以了。”
最后,姜玉楼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没有岔道的。”
“醍醐灌顶,真的是醍醐灌顶啊!”程浦林站起来不停地向两人鞠躬,“要不是两位老师的指点,我恐怕要犯下大错误了。”
路谣憨厚一笑,“哪里,《人生》上市时间尚短,程编剧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改编出一部非常不错的话剧剧本,这本身已经体现了你的功力。”
三人互相吹捧几句后,姜玉楼问道:“改编后,程主编有信心《人生》的话剧取得成功吗?”
程浦林闻言,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们剧团也为经济效益所累,剧团想演莎士比亚的《无事生非》。但是呢,我又特别看好路谣老师的《人生》,所以我就想个人承担责任。用我个人向剧团贷款的方式排戏,然后走向市场,通过演出向市场要钱。”
程浦林没说谎,他是真的向剧团领导立下了“军令状”,贷款了三千元,可以说不成功就成仁。
路谣都被他的气魄打动了,不过商业交涉他已经交给了《最文学》,也就是姜玉楼,所以他不会轻易发言。
姜玉楼闻言道:“程编剧的气魄我很钦佩,但是在商言商,该有的版权费用不能少,还请谅解。”
“当然,这个我也知道。”程浦林搓了搓手,舔了下嘴唇,“就是不知道这个版权费用要多少?”
他其实也挺犯难的,他也想多给,但是实力不允许,为了促成这个项目,他已经贷款三千块,压力实在是不小。
姜玉楼说出了个数字,“就三百块钱吧。”
这个年代,国内对于版权并不重视,尤其是小说的改编版权,价格普遍较低,这也是他不愿意廉价出手手上小说影视改编版权的原因。
“三百?好,没问题!谢谢,谢谢路老师,谢谢姜老师!”程浦林再次站起来,激动地同两人握手。
合作差不多谈成了,只是具体签订合同还要等程浦林完成剧本的最终改编。
程浦林走后,咖啡馆里只剩下姜玉楼和路谣。
路谣很感激姜玉楼为他的事情忙前忙后,不由道:“玉楼,真的是太感谢你了!”
“路大哥言重了,我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想打出《最文学》的名气。我想让全国的作家都看到,我们杂志愿意为签约作家认真运作版权,提高作家们的收入。”姜玉楼笑道。
路谣做出断言,“如果真如此,我相信《最文学》很快就能超过国内的四大名旦,成为最好的文学的杂志。”
接下来,姜玉楼四处出击,推销《最文学》往期杂志的小说改编版权,还别说,还真让他推销出去几部,不过不是影视剧版权,而是广播剧版权,不过即使如此,依旧让市场为之侧目。
尤其是当《人生》的广播剧版权,话剧版权已经出售,电影版权被吴天明看上,准备拍成电影的消息传出去,并且得到路谣的亲口承认后,立刻引起了舆论的热议。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最文学》近期在版权市场动作频频,引起了不少文学期刊的警惕,也让不少作家眼前一亮。
期刊杂志警惕自然是因为《最文学》的这种动作太符合作家的胃口了,恐怕会吸引不少作家向《最文学》投稿。
此消彼长之下,他们的杂志收到的投稿不就少了吗。
而作家们的行动,也证明了他们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