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科幻之父?

据杨萧说,“科普派”与“文学派”的论战可以说是旷日持久,各据阵地互不相让。

总体而言,“科普派”拥有资源优势,略占上风。

譬如,围绕科幻小说《世界最高峰的奇迹》的批评与反批评,已经长达三年之久。“科普派”指责小说描写恐龙蛋化石可以复活恐龙,是“伪科学”;作者本人则从文学创作的角度予以反驳。

第一轮辩论,《青年报》刊发了双方文章;第二轮辩论,则只刊发了“科普派”的文章。

可以说,舆论的倾向性已经很明显了,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苗头。

“离谱,太离谱了!”

即使以姜玉楼的见多识广,也觉得国内某些作家、评论家实在是不干人事。

而且,《青年报》作为纸媒,怎么可以拉偏架,媒体的中立性哪里去了?

看着姜玉楼愤慨的样子,杨萧心里一暖,她说:“其实,国内科幻小说的发展一开始就伏下了一个潜在的危机,这危机就是“工具属性”过于强烈,仅仅把科幻小说当成了一种普及科学知识的手段,而忽略了科幻小说为文学品种之一的文学属性。”

姜玉楼点点头,说破天了,科幻小说也只是小说。

杨萧继续为他科普国内的科幻小说的形成和发展史。

建国初期,国内并没有科幻小说和科幻小说作家,只是在科普工作过程中,由郑文光创作了新国内第一部贴着“科幻小说”标签的《从地球到火星》,发表在1954年的《少年报》上,由此还引起了燕京地区的火星观测热潮。从此,科幻作为科学普及教育的一种生动形式,被保留和延续了下来。

长期以来,科幻小说在国内更通俗地称谓是从前苏联引进的“科学文艺”,是“科学”而不是科学“幻想”。

这样的“家庭出身”和“成长背景”,使得国内科幻一开始就打上了两个烙印:一,是给孩子看的,二,配合科普教育的。

科幻小说一直游离在科学圈和文学圈之间。相对于科研,科普只是科学界的一小块,科幻则是正规科普工作的补充形式。在文学界,它只是儿童文学的一个分支,边缘的边缘。

事实上,国内第一代科幻作家几乎都是科学工作者,郑文光是中山大学天文系第一批毕业生,燕京天文台副研究员,刘兴诗是川蜀地质学院教师,其他如古生物学家刘后一、张锋、人类学家周国兴、医学家李宗浩等。叶永烈毕业于燕大化学系,《小灵通漫游未来》其实算科普小说,所以他1979年获得的是“全国先进科普工作者”称号。

但科幻小说家们并不认可这样的地位和定位,他们既不是只写给小孩子看的,也不是只为了科普,他们的写作有更远大的理想。有社会批判、人性洞察,他们要写社会、写民族、写对科学和人类命运的思考。

科幻小说是不是只能给孩子看?科幻小说的本质是:科普还是文学?于是,矛盾出现了,进而开始了争论。

开始是评论家站在科学普及的立场,批评小说中科学知识的错误,作家们则认为,科幻是文学,更重要的是激发想象力和对科学的兴趣,不是传授具体的科学知识。

争议渐渐升级,《中国青年报》的“科普小议”栏目成为辩论意见最为集中、尖锐的一块阵地。一边是科学评论家们批评“违反科学的幻想”,一边是科幻作家们的自我辩护。作家们没有后援,评论界则获得了部分科学家的支持。

为了应对科文之争,郑文光曾提出“硬科幻”和“软科幻”之分。

硬科幻的代表是凡尔纳,更多从哲学、社会学角度反思科学的软科幻则有代表人物威尔斯。但这样的理论建设并没有化解科文之争,更大的观念冲击和正面冲突已经势不可挡。

这个年代,买米买豆腐都需要“票”,“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仍是多数人的生活梦想,买个立柜就算添了件大家具,新婚夫妇惹人眼红的“三大件”是自行车、缝纫机和手表,学生能有支钢笔挂在胸前是很可骄傲的事情,社会上的人在谈论出身、平反、四人帮,进步一些的,谈论刚恢复的高考、夜校。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国内居然还有一群人,嘴里蹦的词是中微子,星际航行,转基因,大爆炸,时间隧道,基因武器,宇宙空间站,黑洞,太空移民,智能机器人,生物工程和星球大战。

这些新词对读者甚至编辑来说都是陌生又新奇,似乎带着另一个世界的气息。

如果说科幻对于普通人来说超前了太多,那么对于科学界恐怕也超前了几步。

这个年代,有一部科幻小说叫《太平洋人》,内容是从太平洋底分裂出一个行星,上面的猿人复活了。内容被人传播出来后,立刻有科学评论家指出,“死而复活违反自然规律”,“陶器的出现是新石器时代的标志,新石器时代的人属于智人”,小说里二百万年前的猿人能制造陶罐“无论如何也讲不通”,“是对人类发展史和考古学的极大不尊重”。

还有一部小说,叫《世界最高峰上的奇迹》描写科考队在珠穆朗玛峰发现恐龙蛋化石并孵化出古代恐龙,被古生物学家批评为“伪科学”,会毒害青少年的。

这些批评进而牵扯到科幻小说的社会性问题,限定给少儿看的小说,不合适写爱情、犯罪、社会反思。否则就是“低级趣味”,但这样一来科幻作家对科学、社会、人性的反思,如何表现?

争论的本身是一些重要的理论问题,理论辨析和建设对于科幻创作本来是大有帮助的,却在吵闹中被搅成了浑水。批评的焦点很快从这些纯技术问题转为科幻小说的性质问题、社会影响,最后上升到政治问题。

这场应该止步于学术界的论战,在时任科协主席的钱老加入后发生变化。

当时在科学界属于重量级人物的钱老赞同科普派,主张科幻小说必须承担科普义务。

1980年,钱老批评:“现在有些科普文章和某些流行的科学幻想小说,我看在思想上和科学内容上都有些问题。”

此后,钱老曾多次表示,科幻是个坏东西,因为科学是严谨的,幻想却没有科学的规范。科学和幻想是两种不相干的、敌对的东西。

1981年,针对科幻影片,钱又批评:“科学幻想这一类影片可以搞,但它应该是科学家头脑里的那种幻想。……应该搞那些虽然现在还没有搞出来,但能看得出苗头,肯定能够实现的东西。……现在搞科学幻想片,太长远的东西是次要的,主要应配合四化,搞2000年的嘛。文艺界的朋友对太空的东西很感兴趣,但这不是我们的重点,……这不是好题目。什么是农业现代化,到了2000年是个什么情况,要给农民一个远大的理想,这是个好题目。”

该批评被《人M日报》刊发后,对科幻作家批评的套路开始照搬了特殊年代时期的方法,“科幻应当谈科学,而不是批评和质疑”、“极少数科幻小说,已经超出谈论‘科学’的范畴。”

可实际上,这个现象本身就是十分危险的。

杨萧神情萧瑟地说道:“就在今年,羊城卫生主管部门以会引起“新闻混乱”的名义,拒发一篇艾滋病题材的“预言小说”。就连叶老师的高产都被认定为赚稿费、唯利是图。魏老师的成名作《温柔之乡的梦》写机器人妻子对主人百依百顺,温柔之极,却不能让人满意,也被批评为“反社会主义”,“一篇下流的政治小说”。”

“姜老师,科幻小说的未来已经严峻到了如今的地步,也只有您才能救科幻小说于水火了。”

说完,她期待地看着姜玉楼。

今天,她说了这么多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她最怕的是姜老师听了后害怕危险,直接拒绝在国内发表科幻小说。

姜玉楼听了这么多秘闻,也是陷入到了深思中。

科幻小说如今可以说是烂摊子了,贸然涉入其中恐怕风险不小。

可要是敢于蹚这滩浑水,未来也能得到一个科幻之父的名声。

沉吟半晌,姜玉楼道:“杨主编,你凭什么认为我可以呢?”

杨萧眼前一亮,连忙道:“因为您在国内是最受年轻人欢迎的作家,还因为您的科幻小说在美利坚销量非常好,得到了那边媒体的广泛称赞。”

接着,她又愤愤不平道:“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美利坚的声望在民间和官方是如日中天,许多人言必美利坚人如何如何,就像美利坚才是他们的祖国一般。”

最后她诚恳地说道:“如果是您的小说,不敢说“科普派”会夸奖,但是来自媒体的严厉的批评和拉偏架的概率会小很多。”

姜玉楼沉思半晌后,点头道:“我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