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王府内书房,灵修斋。
西宁王、东平王今日受邀过来小聚,唯一的议题就是当前的西域议和问题。
北静王奉旨全程参与谈判,掌握最新进展。
“二位世兄,这两日谈下来基本妥了,罗刹人、阿布赖等知道赢的侥幸,且也慑于国朝鼎盛之势,未敢欺人太甚,对咱们开出的条件也接受了。”北静王道。
西宁王喜道:“意思南安世兄要回来了?”
北静王神色平静,点头道:“是的,朝廷借地和亲,予以羁縻,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东平王道:“如此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正好南安世兄还有个幼女待字闺中,正好和亲把他换回来,日后再图他计。”
北静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幽幽叹道:“这两日陛下因为议和之事心情极差,南安世兄回京之日便是论罪之时,恐怕也不是什么幸事。”
西宁王、东平王对视一眼,心中一沉,差点忘了这茬,朝廷议和是为大局着想,可不是为了救个把人。
南安王损兵折将,丧师失地,铸成开国以来最大败绩,逼得朝廷不得不委曲求全,且偏偏还是在当今欲大展宏图之时,以今上阴鸷冷酷的性子,能有他的好儿?
忙道:“世兄,你的意思是?”
北静王叹道:“南安世兄在外族手里还能活,若是回来,恐怕凶多吉少,这么大的败仗总得有人顶雷,他是主帅,难辞其咎。
何况还有大皇子的缘故,大皇子自返京之日起,就奏明陛下,说是因主帅轻敌冒进,疏于防备才使得两路先锋被人伏击,粮库也被敌人偷袭得手,你们说,皇上会如何做?”
西宁王沉声道:“今上自然要保大皇子的声誉,只能把屎盆子扣在南安世兄头上,何况此事他本是主责。”
东平王叹道:“皇上一肚子邪火正无处发作,他一回来,岂有不倒霉的。”
北静王摇头道:“非但如此,恐怕南安王府未来……唉,世兄本是原爵承袭的最后一世,又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丧权辱国,世子又没什么能为,能落个三等将军我看就是邀天之幸了。”
东西二王相视一眼,苦笑摇头,勋贵大族就是这样,或风云际会,一飞冲天,或错失良机,身败名裂。
若没打这一仗,平稳过度,南安王府尽管保不住王爵,至少混个武侯不成问题,如今转亲爵不说,还得断崖式降级。
这一掉下去,后世子孙想爬起来可就难了,不是每家都有贾琮这样的少年。
“南安一脉自此败落,二位世兄对此可有高见?”北静王微笑道。
西宁王目光微动,道:“世兄的意思是……”
东平王明白了几分,低声道:“世兄是说以此设局?”
北静王微微点头,道:“二位,若南安世兄回来,一旦论罪,我们三人难免落个识人不明,举荐不力的罪过,恐怕几位都督会趁机落井下石,把我等彻底逐出军中,不得不防啊。”
“说的是,我等好不容易进入军机处参赞军务,万万退不得。”
“故小弟以为,蝮蛇螯手,壮士解腕!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北静王沉声道。
虽说是百年世交,不过明知南安一脉即将败落,对自己再没多少价值的时候,东西二王几乎瞬间就下定了决心,死道友不死贫道。
“世兄此言极是,不知计将安出?”
北静王脸上露出一丝温煦的笑容,道:“南安王府现在是老太妃主持大局,老人家听说王爷失陷,惶惶不可终日,既怕圣上降罪,又怕王爷不测。
听说皇上命南安王府派女和亲,又舍不得唯一的孙女儿,整日在家中咳声叹气,左右两难。”
东平王道:“那又如何?”
“咱们家中的老太太与南安老太妃素来交好,当此大变之时,何不上门劝慰,以示世交之情?”北静王和声道。
西宁王听出了几分意思:“世兄的意思从老太妃入手?”
北静王笑道:“正是。南安老太妃素来把孙女儿视为掌上明珠,怎舍得委身胡尘?我倒是想了个法子,可以为她老人家解忧。”
“哦?世兄足智多谋,定有良策。”
“听说荣国府女孩子甚多,少一个半个想来也不打紧,且南安老太妃与荣国太夫人当年是闺中密友,若携重礼上门收个义女,想来不为难罢?”北静王笑道。
东平王眼睛一亮,笑道:“荣国夫人必欣然应允,到时候木已成舟,南安老太妃再搬出圣上的旨意,指定义女和藩,贾家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西宁王冷笑道:“听说贾琮对家中女子的婚姻甚是在意,连贾赦都做不得主,凭他强横霸道的性子,岂会忍得下这口气?
何况南安王府明目张胆欺上门来!必结下死仇。”
东平王笑道:“事后贾琮必定疯狂报复,南安世兄恐怕是回不来了,甚至南安王府都未必顶得住,可以想见京中又会有一番动荡,朝廷上下哪里还顾得上咱们三家的事?”
北静王笑道:“这是第一个好处。
其二么,贾少保正如日中天,想来身边也有高人指点,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这回西征选将时韬光养晦便是此意。
若真让他蛰伏下去,久必成患,不如激他出来大闹一场,最好让他以泰山压顶之势掀翻了南安王府,让朝廷和今上看看,谁才是当今天下最大的权臣。”
“妙计,妙计!请将不如激将,以贾琮的性子,定然忍不下这口恶气!若能扳倒贾琮,咱们在军中也能从容布置。”
北静王笑道:“其三,如今四王八公定数不缺,若少了一家王府,这把椅子想来不少人想坐罢?”
西宁王笑道:“贾琮、李猛、王宁恐怕没有不眼热的,王府破灭这等百年一遇的良机,能碰上岂有不争抢的?”
东平王道:“贾琮是别想了,今上已对他有了些忌惮之心,岂会给他封王。”
北静王笑道:“而王都督根基浅薄,不值一提,惟有李大都督多年来劳苦功高,机会最大。
咱们正好与之联合,帮他敲敲边鼓,不说封王,晋个国公不成问题罢?想来也符合平衡贾少保的圣意。咱们岂不又多了一个强援?”
“此言极是,李猛看到晋升国公的希望,定会与我等联合。”
“其四么,说不定贾少保英雄气概一上来,抗旨拒绝和亲,说轻点是让皇上脸上不好看,说重点就是破坏议和大局,皇上会作何感想呢?”北静王露出智珠在握之色,淡淡笑道。
东平王抚掌笑道:“好好,不说圣上,只怕新党诸位相爷,满朝文武对贾少保如此桀骜也会大大不满罢?”
“好个一石四鸟之计,世兄真有孔明之智也。”西宁王赞道,心中对北静王深沉的心计也暗暗提防起来,别哪天被他卖了。
好在这一回解的是南安王府的腕,大家不用考虑,都爽快点头,若哪天解腕解到自己头上,那就不好顽了。
北静王忙谦逊道:“二位世兄谬赞了,小弟这也是没办法,如今朝堂上越发风高浪急,实在担心有人借西征之事牵连我等,只好出此下策,对不起南安王兄了。”
“哪里,世兄也是为我等着想,垮一家总比垮四家好,我们都承你的情。”
“如此就回去请各家老太太出马罢。”
“好。”
——
四月二十八日早,一辆普通的青布马车缓缓驶入宁荣街,车内一男一女。
男子约莫六十来岁,身形脸庞十分干瘦,胡须稀疏,头戴纱帽,身穿紫色官服,腰系玉带,胸前补子上有个栩栩如生的仙鹤,竟是当朝从一品以上的大员。
只是官服不知穿了多少年,洗的发白,还有许多破损缝补痕迹。
另一女子蒙着面纱,穿着月白色袍服,形制大异中原,身材高挑,肌肤呈健康的蜜色,鼻梁高挺,眼窝深陷。
最奇的是一双澄净透明的大眼睛竟呈淡淡绿色,如两枚魅惑至极的极品猫眼儿宝石。
“法蒂妮,待会我们要见的是天朝身份最贵重、最有权势、战功最大的将军,如果现在还有可能力挽狂澜,只能是他。
我会尽全力说服他,当然还需要你的配合。”那老者道。
法蒂妮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官话,目中射出坚定如铁之意,道:“仇大人,我需要做什么,您直说便是,我愿为族人付出一切。”
“这位将军不仅沙场上所向披靡,还是国朝首屈一指的风流才子,你知道的,既是才子没有不爱美人的。
凭你在西域万中无一的姿色想来足以打动他,何况你与他从前所见的美人儿皆大异其趣,当可令他眼前一亮。”
法蒂妮深吸了口气,道:“大人放心,我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只要他能发兵救我的族人。”
仇大人摇头道:“你这个想法就错了,定国公是何等样人?怎会因一个美人儿而决定军国大事?
何况他身边又不缺美人儿,岂会和伱做交易?”
法蒂妮一愣,道:“那我应如何做?”
“你需要让他爱上你,由衷地同情你的遭遇,怜悯你的悲苦,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只要你能做到这一点就行了。”
法蒂妮道:“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勾引他,而不是和他做交易。”
老者苦笑:“你要这么理解也不算错,只是他身经百战,又经过都中四大行首,一般手段哪里看在眼里?
你又是个姑娘,哪里懂男人的心思?切莫把他当成你们草原上的粗豪汉子般质朴,要想成功,惟有以心换心,明白么?”
法蒂妮十分聪明,一听便懂,忙点头道:“大人,我明白了,我会先试着爱上他,再让他爱上我。”
老者笑道:“这就对了,用我们汉人的话就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只是……我怕他和我心中的丈夫相差太大……”法蒂妮坦然道,并无中原女子的羞涩。
老者捻须笑道:“你多虑了,论年纪他比你还略小些,论体貌远在草原汉子之上,论言谈风度更是天壤之别,论讨好女孩子的本事,那更不消说。
这些贵公子都是从小在脂粉堆里长大的,只要你入了他的眼,还怕他不能博得你的欢心?连咱天朝最得宠的公主都看中了他,你还担心什么?”
法蒂妮闻言心中大定,复有些惴惴不安起来,生怕别人看不上她。
她也知道自己的相貌和中原姑娘有所不同,西域人眼中的美人儿,在中原人眼中未必是美人。
此时,贾琮正在院子里练功,忽听人报说南安老太妃过荣府拜访,还携了重礼。
贾琮微一沉吟,道:“因为何事?”
柳五儿忙道:“老太太并两位太太正在荣庆堂接着,听鸳鸯姐姐说是因为南安王爷吃了败仗,老太妃想来求爷在朝廷上为他说几句话好话。”
“知道了。”贾琮微微哂笑,把柳五儿打发了,南安老太妃也太天真了些,想我去替王爷党说情,恐怕是想瞎了心。
刚练完功,进去换了衣服,晴雯又进来说道:“爷,二门上传话说来了个大官儿来访你,说是什么陕甘总督,叫仇……仇智歆。
咦,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哪里听过。”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名帖。
贾琮在她秀气的鼻尖上轻轻捏了一下,笑道:“小笨蛋,这么快就忘了,就是前儿我说的笑话里讥讽戴权那人。”
晴雯忙扭头躲开,抱着贾琮手臂撒娇道:“爷讨厌,又捏我鼻子,捏坏了就不好看了。”
贾琮宠溺地道:“坏了我也喜欢。嗯,去回了他,就说爷在奉旨闭门思过,不见客,让他十天以后再来。”
“是,爷。”晴雯娇笑一声去了。
过了一会,招宝家的又匆匆跑进来,禀道:“国公爷,那位老大人坐在正堂上耍赖不走,说爷不见他,他就在咱家里住下,正好省了茶饭钱,让旺财给他安排客房。您看……”
晴雯啐道:“好不知礼,还是朝廷命官呢,我叫人赶他出去。”
贾琮抬手止住她,微一沉吟,道:“他说了什么事么?”
“只说有关乎天下兴亡的大事要和爷商议。”
贾琮微一皱眉,危言耸听,近来没听说陕甘有什么事。
因说道:“算了,我去见见,另外请庞先生一起来,这是他的老熟人。”
“是。”
“爷,这般没脸没皮的官儿你见他作甚?我猜定是上门打秋风的。”晴雯一边替贾琮更衣,一边嘟着小嘴儿道。
贾琮笑道:“毕竟是朝廷大员,不好得罪,见见也不妨,我三两句话把他打发了,再回来陪我的乖晴雯。”
晴雯满心欢喜,细细替他整理衣衫,抿嘴笑道:“还是多陪太太她们罢,人家一个小丫头可不敢争宠。”
贾琮笑道:“你何须争呢,你那花签上不是说了么,万千宠爱集于一身。”
“爷你又笑话我,我不来了。”晴雯跺脚羞嗔道。
“咦?你这丫头,难道爷还不够疼你?知道你病了,连皇帝的圣旨都不顾给你寻来神医,这还不叫万千宠爱?”贾琮笑道。
晴雯想到前事,一双大而明亮的桃花眼顿时蒙上一层水意,含羞纵体入怀,紧紧抱着贾琮,柔情无限地道:
“爷,人家知道你疼我,晴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都还不清了,只愿生生世世都服侍你才好。”
贾琮笑着在她挺翘的臀儿上拍了一下,道:“好,这些情话等我回来再说。”
晴雯轻吟一声,踮起脚尖在贾琮耳边腻声道:“奴家和婵姐姐又新学了一个花样儿,等爷回来再服侍爷。”
“好,一言为定。”
贾琮大笑,转身出来,心中暗暗盘算仇智歆突然上门的意思,按理说他这等封疆大吏不会这么冒失,明知自己戴罪在家还敢上门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