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中
首领太监安文尧悄没声息进来,启道:“禀娘娘,今早的贡锦案已打听清楚了,薛家进贡的云锦确有问题,并非厂卫栽赃陷害。
另,方才如意公主进宫来给娘娘请安,在月华门外遇到戴权,两人说了几句话,公主即半道而返,去了宁寿宫。”
陈皇后倚着明黄色绣凤蟠龙的苏缎方枕,斜靠在紫檀嵌金丝楠山水人物床上,凤目微合,似在养神。
闻言丹唇边浮起一丝笑意,道:“戴权这家伙,如今和贾琮穿了一条裤子了。连如意都算计上了。”
“如今圣上要筹建耳目爪牙,两人自然相互扶持帮衬,若贾琮身陷此案,戴权手里的粘杆处,更独木难支了。”安文尧道。
陈皇后道:“戴权没让如意来见我是对的,算他机伶。此事,我与陛下都不好松口,归根结底还是要靠贾琮自去与厂卫斗法。他做了什么?”
他自然指的是贾琮。
安文尧道:“下朝后,贾琮与戴权秘议了半晌,又回南司待了许久,然后回了荣府一趟,又出门在江月楼见了冯胖子,后又见了赵怀安、陆捷等几个旧党大员。晚上还请了十几家故交勋贵喝喜酒,说是新纳了妾。”
陈皇后笑道:“贾琮这小子倒也不傻,知道拉人撑腰。厂卫那边呢?”
“万晋、夏守忠正四处联络宗室、勋贵重臣。这些人,一来是和贾家有宿怨,二来又被许以重利,三来都是太上皇时的亲信,想来会下死手。”
陈皇后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天下之事,莫不如此。此案也是一样,就看两边得道多寡了。”
安文尧揣摩不透皇后的心思,悄悄往上看了一眼,轻声道:“奴才应如何做,请娘娘吩咐。”
“什么都不必做。请贤德妃过来说话。”皇后笑道。
“是。”
陈皇后见安文尧有些迟疑,笑道:“过几日就是冬至节了,把各家诰命都请进宫,本宫要与她们说说话儿。”
“娘娘圣明,奴才明白了。这就去办。”安文尧躬身叹服,忙下去办事。
娘娘办事果然不露丝毫烟火斧凿之气,借冬至节宴饮,到时候随口轻轻一点,自然有人懂事儿。
荡寇伯当真命好,娘娘也帮他说话。
——
“哟,侯爷,快请快请,琮哥儿在里面等着。”
荣国府中门大开,贾政、贾琏在门口迎客,第一个来的就是镇国府袭三等侯牛继宗。
本来他是一等伯,因辽东大胜,退敌救驾有功,直接晋升为三等侯。
牛继宗拱手笑道:“存周一向可好,今日正好得闲,特来讨一杯喜酒。”
贾政笑着寒暄两句,忽见后面又有车马过来。
“哟,柳爵爷、瑞文兄,请请请。”
却是理国公府现袭一等子柳芳,齐国公府现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同时到了。
“存周客气了。”几人在门口说笑两句,一起进去。
不多时,治国公府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修国公府袭一等子侯孝康、缮国公府袭三等将军石光珠等人皆到了,贾政、贾琏忙命管事接引进去。
又过了片刻,平原侯府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府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襄阳侯府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裘荃之孙,现任五城兵马司指挥的裘良也到了。
随后,锦乡伯韩毅并其子韩奇、定远伯、神武大将军冯唐并其子冯紫英、长安伯陈克并其子陈也俊、临川伯卫宜并其子卫若兰等人也到了。
众人又是世交,又是好友,相见十分高兴热闹。
最后到的是王子腾、保龄侯史鼐、忠靖候史鼎。
贾琮站在荣禧堂前,把众人迎接进去,见差不多到齐了,陪着王子腾等人进入堂内。
荣禧堂后堂花厅内已摆了四桌酒席。
贾政、贾琏、贾宝玉等陪着诸位来宾松松的坐了。
“宝玉,子龙新纳的如夫人品貌如何?你定是见过的。”
冯紫英、卫若兰等人与贾宝玉坐了一桌,好奇地打听。
宝玉苦笑道:“自是极好的。其中有个丫头原本是我身边的……”
“宝玉成人之美,忍痛割爱,我等佩服。”陈也俊笑道。
众人也跟着打趣。
“唉,罢了罢了,只要琮哥儿对她好,在哪里都是一样。”宝玉略带苦涩地道。
“宝玉正该如此,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区区一个丫头,值什么?你若开口,我不信子龙舍不得送你几个丫头。”韩奇道。
宝玉眼睛一亮,此言有理,琮哥儿如今加官进爵,荣华富贵,还我两个好丫头,不为过罢?
不过这两日算了,为薛大哥的案子正在气头上,寻个好时机再提此事。
忽见贾琮陪着王子腾、史家兄弟进来,众人都起身见礼。
“诸位世伯世兄,今儿贸然相请,实因琮新纳了几房侍妾,甚爱之,故请诸位喝杯水酒,谢诸位拨冗光降,琮感激不尽。”
众人都笑道:“客气客气。恭喜恭喜。”
贾琮站在首席,笑道:“诸位随意,人都齐了,咱就高乐起来罢。我先敬诸位三杯。”
“请请。”众人忙笑着举杯应和。
酒过三巡,牛继宗笑道:“子龙,既是明堂正道纳妾,还需把如夫人请出来,赐见一面,喝一杯酒,才是正理。”
贾琮笑道:“这是自然。”
正要叫人去请晴雯等人,忽见林之孝匆匆跑进来,满脸喜色,道:“三爷,二皇子、十皇子并忠信郡王派人传信,说来向您道喜。”
众人吃了一惊,贾琮的面子这么大么?只是纳个妾,两位皇子、一位郡王亲来道贺?
忙道:“子龙还不快快迎接。”
贾琮忙起身:“诸位自便,琮去去便回。”
直出仪门,在大门口迎着孙灿、孙炽并忠信郡王三人。
“二位殿下、王爷,大驾光临,未曾远迎,万望恕罪。”都是老熟人了,贾琮也相当随意。
忠信郡王哼了一声,一张圆脸尽是不满,数落道:“你小子不地道,怎么请客吃酒却不请我,本王不配喝你的酒么?”
贾琮忙道:“王爷,琮不过纳两房妾,怎敢惊动王驾?”忙看向孙灿、孙炽二人,什么意思?
孙灿笑而不语,孙炽笑道:“是我知会皇叔祖的,这等喜事,为何不知会我们兄弟,不当我们是朋友么?”
贾琮苦笑道:“炽哥儿,我的事儿你还不知?不过是个由头。”
“自然知道,我们兄弟不好出面。这不是特地把皇叔祖给你请来助战么?”孙炽揽着他肩头,笑道。
贾琮见忠信郡王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心中有些疑惑,不过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他也不嫌弃。
忙拱手道:“王爷高义,琮没齿难忘。”
“诶,先别谢。此案案情重大,你我虽是朋友,可本王素来刚直不阿、铁面无私,你是知道的,让我说假话虚言,那是难于登天。”忠信郡王忙摆手,一副清正廉洁、孤高傲岸的样子。
贾琮暗笑,难于登天换句话说就是,并不是不行。
“是是是,王爷品格高洁,芒寒色正,宗室、勋贵之中何人不知?琮素来是景仰的。”
贾琮笑了笑,又看向两位皇子,道:“咱先吃酒,再论其他罢?”
“好,先吃酒。”三人异口同声地道。
后堂内,众人都停了筷子,席上的酒菜、碗碟早已撤下,换了新的。
见贾琮陪着三位王爷进来,众人忙起身拱手道:“下官见过两位殿下,见过王爷。”
“都免了。”忠信郡王摆摆手,随意坐到上席。
贾琮等人也都坐下。
上席里,只剩牛继宗、柳芳、侯孝康三个国公府邸的勋爵继承人,并三个王爷,外加主人贾琮。
众人寒暄了一阵,各自谈笑饮酒。
“琮哥儿,还不把新娘子请出来见见?也不枉我等跑这一趟。”孙炽笑道。
贾琮哈哈一笑,命人请晴雯等人出来。
片刻,晴雯、完颜婥、茜雪三人头戴紫金累丝孔雀开屏钗,斜插金凤点翠挂珠步摇,身着大红色绣云水鸳鸯纹云锦霞披,被几个小丫头扶着,袅袅娜娜、含羞带怯从房内出来,敛衽施礼。
“奴家见过诸位王爷、爵爷、公子。”
众人忙起身拱手还礼:“见过三位夫人。”
贾琮呵呵一笑,拉着晴雯的手,笑道:“这是晴雯。”
又依次介绍了完颜婥、茜雪。
又带着三人挨桌去敬酒。
闹了半天,才敬完一圈。
“今儿荣庆堂也在摆酒,你们去老太太那里伺候罢。”贾琮道。
晴雯含羞点头,道:“爷,那我们先进去了,你仔细少喝些酒。”
今儿贾琮给她挣足了面子,这么多王爷、勋贵来给她贺喜,即便是当年大太太、太太大婚也不过如此。
让她这个最重礼数的人,从心眼儿里爱死了贾琮。
贾琮还未说话,便听孙炽笑道:“弟妹不必担心,保证耽搁不了今晚洞房便是。”
晴雯脸一红,微微福礼,逃进了后宅。
众人大笑。
完颜婥瞪了孙炽一眼,在贾琮耳边悄声道:“爷,若喝不下时,叫我出来帮你喝。”
贾琮哈哈一笑,点点头,女真姑娘就是这么可爱。
送走三人,众人知道今儿还有事,都没敞开喝,不多时便不约而同,停了筷子。
“诸位可吃好了?”贾琮笑道。
“承蒙款待,酒足饭饱矣。”众人笑道。
“请到正堂奉茶。”
“叨扰了。”
荣禧堂内
两边十六把交椅坐得满满当当,还额外加了几套桌椅。
“诸位都是方家,尝尝这茶,叫什么金针白莲,我也不懂好坏。”贾琮端起绿地粉彩藤萝花鸟图茶碗笑道。
“请。”众人喝了一口,纷纷点头。
“不错,极品普洱,难得一尝。”
“比宫里的贡茶都好了。”孙炽笑道。
又给老子挖坑。
贾琮瞪了孙炽一眼,笑道:“陛下崇尚勤俭朴素,天下谁人不知。曾下旨命各地一律不得劳民伤财,严禁进贡稀少昂贵之物,陛下这等以民为贵的德行,我等无不由衷敬仰。”
贾政忙帮腔,道:“这茶不论高低,只看品茶之人的雅德。以陛下之圣德,即便只喝一碗清水,亦远胜世间无数香茗了。”
众人无不点头称是,这难道还能反对么。
孙炽笑道:“琮哥儿,你越发狡猾了。你们有事便谈,我们兄弟和皇叔祖不便相扰,自去喝茶聊天。”说完起身。
贾琮忙命林之孝带去内书房好生伺候。
送走三人,剩下都是勋贵故交了,贾琮微一沉吟,道:“诸位世伯可知今早的贡锦案?”
“略知一二。”众人都点点头。
“此案颇有蹊跷,起因是琮得罪了北司和东厂,如今他们以此报复罢了。今儿请诸位来,没别的意思,还望诸位看在世交的份上,仗义执言。”
众人一时沉默,也不是不同意,他们既然敢来赴宴,对此早有预料,如今只是盘算如何取得些利益,总不能白帮忙罢。
这案子非同小可,帮着薛家说话,可是要冒相当大的风险,万一案情突变,凡是帮忙的人,难免吃挂落。
保龄侯史鼐和忠靖候史鼎两兄弟对视一眼,目光中都透出一个意思,此事沾不得。
史鼎喝了口茶,缓缓开口道:“琮哥儿,今儿我们来只为贺你纳妾之喜,与其他事情无涉。
你说的案子,乃是钦案,自有三司会审,我等又不懂刑名之道,着实帮不上什么忙,就先告辞了。
若有其他事,用得上我们两个表叔的,但说无妨。”
说完史家兄弟一齐起身,拱手告辞。
“存周,留步。各位世兄,留步。”
牛继宗等人见史家兄弟离去,并不意外,史家立场素来暧昧,贾史王薛四家说起来亲,其实内部未必是一条心。
特别是忠靖候史鼎,史家本来只有老保龄侯、尚书令史公一个爵位,因史鼎之父,贾母的兄长,在当年义忠亲王老千岁的案子里出了力。
太上皇加恩,又赏了一顶侯爵帽子,且准予原爵承袭一世,侯爵才落到史鼎头上,且似乎还间接造成贾代善早亡。
故史家绝对不会沾惹和太上皇有关的案子,当年义忠亲王的事儿,神京里杀的血流成河,王府、侯府都陨落好多家,他们虽是得利者,也被吓破了胆。
史家且不提,即便是王家,王子腾借贾府之势而起,在贾琮崛起之前,隐然成为四大家的掌舵人,未必愿意贾府复兴,让王家重新回到跟班的位置。
这些内情,牛继宗、柳芳、侯孝康等国公一脉的人都是知道的,不禁同时看向贾琮。
贾琮价码还没开,就先走了两个表叔,这个头没开好。
但见贾琮神色不变,目送史家兄弟离开,淡淡一笑,道:“合则留,不合则去,也是寻常。诸位世叔,咱接着说。”
牛继宗笑道:“琮哥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等洗耳恭听,不用怕吓着我老牛。”
众人都笑起来,气氛缓和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