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更怯,离那所山谷中幽静的小院越来越近,昭歌的心跳就越快。
一年不曾见过他了,不知他如今变化,丽阳又说他中了毒,她害怕看见他,会忍不住呆住。
直到走进那所小院,她看见了熟悉的一道身影。
男子坐在屋檐下,身下是一把轮椅,穿着一身褐色衣衫,身形瘦削,骨节分明的手指摸着一只白猫。
昭歌的身影踏入那人的眼帘,他分明应该看见她的,可是直到昭歌走近了,他也依旧目光涣散,像什么都不曾看见一般。
她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裴玉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感受到了一点风,便愣了一下,继而,淡淡道:“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要去周游列国吗?”
他以为她是丽阳公主。
昭歌的眼泪已经流出来了,一只手捂住嘴巴,颤声道:“裴玉,是我。”
屋檐下的男子顿住了,那无神的瞳孔凝住,整个身子都僵l1,怀中的猫便趁机‘蹭’一下逃脱。
“我听错了吗。”
他反应过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却又觉得荒唐,自嘲地笑了笑。
“怎么大白天还做梦。”
“裴玉。”一道清脆带着哭腔的女声再度传来,昭歌蹲下身,一双手覆在他微凉的手上。
“是我啊,是我。”
裴玉的喉结动了动,薄唇微微启开,声音中竟还带着不确定,“昭歌?”
“是我。”
似乎是彻底确认了是她,裴玉少见得慌乱,闪躲般的垂下眼眸,竟然抽出了自己的双手。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难道是丽阳?”
在之前,丽阳的确曾经说过要将她带来东都的话,但他都只当丽阳一时意气。
没想到她会真的出现在他面前。
故而,裴玉惊慌失措,他不知,自己这样残缺的身体,怎么面对她?
见他如此反常地排斥自己,昭歌顿了下,却又意识到了怎么回事。
她难掩痛心,垂首时,眼泪滚滚落下。
眼泪低落到裴玉的手上,他一惊,手忙脚乱地想要去为她擦眼泪。
“怎么哭了?不要哭,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可那双手无论再想去触摸昭歌,都有些无能为力。
昭歌便握住他的手腕,沙哑着声音道:“哪里是你不好,都是我的错。枉我自以为聪明,却那般轻易地相信了你的托词,我甚至都没找人去打听过你的下落,我还在心里怪你不给我写信。”
“裴玉,我都没能为你报仇,我若知道宇文练对你下手,我绝不放过他!”
说这句话时,昭歌的话音中带着浓浓的恨意。
若说从前对他的死,还有些愧疚,可如今,昭歌却恨极了他!
她只遗憾自己没能亲手杀了宇文练!
话说到这里,若裴玉再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便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了。
“丽阳都告诉你了。”
他叹气,摇了摇头:“别自责,不怪你,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更何况,宇文家不是都死了吗,你也算为我报仇了。你我再见,说点高兴的,你和元公子成婚了没有?”
为了转移昭歌的注意力,他强忍心中的刺痛,提及了她和元惊烈。
昭歌擦了擦眼泪,“你在这里,倒是没耽误你听外头的事。”
“一开始是不知道的,但顺国建立后,就知道了,外头的人都说,顺帝身边有个天仙一般的女子。”
“别打趣我,我是人,才不是什么天仙。”昭歌吸了吸鼻子。
裴玉笑了笑:“你来看我,我是很高兴的,可惜我如今…没法子下厨,不然就给你做些你爱吃的了。”
“你可别吹牛了,你那个厨艺,我还不知道。”昭歌回想起那日初见,忍不住揶揄他,“那个菌菇汤,难喝得要命。”
裴玉却一点都不生气,反倒高兴极了,眉飞色舞地笑着:“你还记得。”
旧友相聚,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昭歌和他讲起自己这一年遇到的事,说起从赶赴青州到顺国建立,这一路的惊心动魄,幸而每次都化险为夷。
裴玉听得也入迷,每一句都有点头回头,偶尔附和几句,更打开了昭歌的话匣子。
说了好久的话,她口干舌燥,只觉得这一年说的话,都不如今天说的多。
入夜,昭歌直接住在了这所小院。
她下厨做饭,又给裴玉收拾被褥,在小屋中点着炉火,给他灌了汤婆子。
裴玉躺在床上,感觉到她为他掖被子的动作,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却依旧为她的气息而心中狂跳。
“好了,睡吧,明日我们包饺子吃。”昭歌柔声说着。
裴玉点点头:“好。”
他其实欲言又止。
很想问她一句,“你会留下吗?”
可到底没能问出口,他这副样子,若问了,像是用她的愧疚绑架她一般。
而昭歌,却已经默默做好了决定。
她不走了,会留在裴玉身边,陪他好好治病。
隔日,昭歌趁着出门买菜肉的功夫,去了一趟公主府。
“你说你要留在这儿?”丽阳公主在府中憋了一日,才等来她,闻言,颇为怀疑地打量她一眼。
“你还能这么有良心呢。”
“我知道你对我有误会,但裴玉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我不会丢下他不管。”昭歌说。
“我会陪他治病,等他好一些了,我就带他回封京,一辈子照顾他。”
丽阳很想讥讽她几句,但转念想到,有她在,或许裴玉会没那么消极。
于是,便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随你吧,若有什么需要,来公主府要就是。”
昭歌:“太好了!那我现在就要两斤猪肉三颗白菜!”
“……”丽阳翻了个白眼。
自这日开始,昭歌便在东都住了下来。
在昭歌的坚持下,裴玉终于松口,同意了治病。丽阳公主从宫中源源不断派出太医来,可所能做的,也就只有拖慢他日复一日恶化的病情。
每一个回到宫中的太医,都连连摇头。
从没见过这样奇怪的病症!
他们都不知道怎么治,因为这人的脉象压根就没什么问题啊!
但尽管如此,太医们也都不敢说出真实情况。
因为裴玉明显就是到了弥留之际,他的身体情况恶化得那般厉害,他们这些太医,若说不知道怎么治他,那岂不是贻笑大方?
故而,他们一碗一碗药熬下去,只能先给裴玉吊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