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县令是个听劝的人，只要是能改变局面的建议都会一一采纳。
赵谦说马车可以套个铲雪架子就能轻松铲雪，他批了，因此征了不少马政的马车每天来回铲两遍，所以因雪滑倒的人并不多。
齐通说要贴个征集遇难事主抚恤银的公告，他贴了，以为权贵乡绅都一定抠抠搜搜的他意外征收到了不少粮炭和抚恤银，这可把他乐到了。
真没想到，那群平常爱端架子的权贵居然也有大发善心的时候，一定是他平常累积的好官品。
好在通州县的遇难事主不多，仔细赈济就能勉强保住冻死的人数下降。
对了，除了粮炭，还有清雪也是必不可少的，这件事，赵谦最专业。
赵谦手下可以调动的各候府兵近一千，每天都被安排在各处清屋顶雪，府兵们不敢不从，实在是没有一个候府的府兵被主人家调动回去，国通候第一个放话了，雪不停，他们就得配合县衙和赵监吏的调度，每天轮值，今日是国通候，明日就是永乐候，哪家敢不去都是打脸掉面子的份。
百姓第一次享受到了被权贵府兵‘照顾’的待遇，有男人家的住户都主动出来帮忙，然后一缸一缸的接屋顶的雪进屋，或食用或外用。
虽然打狗看主人，但是遇到偷懒闹事的俯兵赵谦还是不客气打一顿，再‘语重心长’的劝诫一番。
下了大半个月后，雪势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凶猛，每天偶尔出来一两个时辰骄阳，路道也从只有零散数人，变得多起来。
慢慢地，通州县越来越活跃。
而今日冬至，是人最多的时候。
摆饺子的小摊也多了，也有一些是卖草绳编的冬鞋，里面被缝了布棉，更加缓和。
休沐三天的大方药房几乎全村出动采买，一时间好不热闹。
巡视一圈看着恢复生机的通州县，顾县令一脸欣慰的对自己的女儿道：“总算活过来了。”
虽然还是下着雪，但是吧，有烟火气了。
顾海棠笑着回应：“这都是爹爹治理有方的结果。”
顾县令摇头：“是大家都顾全大局，我就是运气好而已，不然你爹我早死了。”说着，看着突然不再用面纱示人的闺儿，不解问：“你怎么突然之间不戴纱笠了？”
顾海棠神色一怔，眼里闪过失落和自卑：“爹爹，是觉得女儿給您丢人了吗？”她有一块很大的烧疤，就在右耳下方延到脖颈至锁骨的位置。
这是小时候不小心烫到的，成因是顾县令导致的，因此对她呵护无比，当官后更是把自己的俸禄全花在自己身上，就是为了自己开心些。
自从在马场上她看到一个脸上的胎记比自己还要夺目的姑娘后，她忘不了她的张扬和跋扈，更忘不了她的洒脱肆意。
荣王兵那天，她更是勇敢的上马杀敌，虽然没有亲眼所见，每每听到却是难掩激动。
是啊，谁说女子就必须困在闺阁之内？
谁说女子不能保家卫国？
也是那天之后，她看着父亲书房里那些死去的百姓名字，突然就觉得困住自己的从来是自己。
所以，今天一听父亲说要出来巡视，那个纱笠被她故意放在闺房，落落大大的示人。
看着眼前奔忙的百姓，哪有人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呢？过去不过都是她庸人自扰。
顾县令笑着摇头：“说什么胡话，我就是高兴，你终于想明白了。”
顾海棠朝他嫣然一笑，明眸晧齿。
经过‘柳记好物’时，顾海棠特地往里看了看，又有些难为情。
丫鬟心领神会，笑道：“小姐，您订的货应该可以拿了，我进去问问吧。”
顾海棠点点头。
顾县令看了一眼那柳记好物，笑道：“听说那个女英雄就是柳记好物的掌柜。”
顾海棠补充：“也还是大方药厂的东家呢。”
顾县令自然是知道，不过更令他满意的是人家时不岔五捐的粮炭，这个才是最靠谱的。
丫鬟从柳记好物出来的时候捧着一个精致的大锦盒，朝顾海棠笑道：“小姐，订的四物全到了。”
顾海棠神色大亮，碍于是女儿家的东西，不好在父亲面前打开：“爹，我们回去吧。”
回到县衙，齐通告知顾县令有两封来自临县的书信。
顾县令诧异，这两个同僚平常都傲得很，居然也会給他写信？
内容雷同，都是卖惨的。
同样是冰雪寒冬，顾县令没想到两边的临县居然已经情况恶劣到了日冻百户的地步，粮炭更是离谱的涨到了五十文一斤的地步了。
他看得心砰砰跳，又惊又怒又庆幸。
幸好他机智果敢，第一时间征集粮炭，每天也让人清雪，否则指不定也是这种情况呢。
他是个有同僚情谊也有同理心的人，虽然人家之前不待见他，但是事关百姓还是可以聊几句。
顾县令把自己应对酷寒策略的方法全盘说出来，重点哭穷再透点瓜出去。
由于和荣王反兵打一战的关系，县衙死了不少弟兄，所以县衙的库银都充当了抚恤银，所以他眼下也穷，是真的穷。
这次能帮助百姓度过难关的关键是通州县有许多愿意捐粮炭的各候爷和权贵富户们，希望松贤县的陈县令和落阳县的方县令能吸取经验采纳之云云……
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顾县令才把两封回信写完。
中心思想就一个：老子也没钱，我也穷，我也正当孙子苟着呢，咱还是上奏请朝廷泼赈济吧，本县令能跟你们交流管治方法，做不做就看你们要不要把百姓当人看了，人如果都死绝了，还管治个屁？
做官第一要，随时都要学会装孙子，充胖子是最愚蠢的假正义。
现在年头哪个当官的不难，他管的地最穷最远，离边境最近，风险最高，还敢跟他哭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群当兄的不拿百姓当回事，天灾来了你得动起来了，猫冬有用还会死人吗？
装好信封，让下属送到驿站。
齐通在这时拿着一封书信过来，神色极严肃：“大人，京都那边有消息了。”
顾县令心猛悬起，拆开后一目十行看完，心终于落地：“吓死我了！”
齐通急问：“京都真被荣王得势了？”
顾县令呸呸两声：“他这种反王也配？岳羲将军得到陛下的密旨回得及时，已经攻进京都，荣王已经被抓起来了，但是陛下顾念一母同胞，没有赐死，眼下，通州县是真的安全了。”
娘的，谁懂天天被一把利剑悬着的心情，真的很可怕好吧。
齐通大喜：“大人，这真是太好了，您总算可以上奏折申通抚恤银了。”
这段时间，如果不是有几个权贵乡绅帮衬着，县衙也到了断粮的地步了。
顾县令心情的阴霾散去，笑着点头：“我这就上奏申请。”
也不知道陛下知道荣王带兵攻屠杀通州县一事，还会不会顾念同胞之情。
紧随顾县令的奏折其后的是边境章九临的揭发，把荣王通过曼妃勾结蛮猽新主
的罪证随着奏折呈上去。
卖国和屠杀百姓的罪证面前，荣王最终被赏了一杯毒酒。
汹涌的浪涛明涌暗潮的涌了近半年，终于暂时谢幕，蛮猽主动背弃盟约，老未军拖着病体下令雪后攻打蛮猽。
恢复朝政的朝堂再次分成两派，一派是眼前应该改善各县百姓被大量冻死和饿死的现象。
为什么会有大量冻死和饿死，因为粮炭涨价离谱，有些地方都已经出现一百文一斤粮炭的情况了，平民的积蓄有限，雪下几天还能熬，连着下不停，普通百姓谁能熬得住？
而在这些哭着要朝廷赈济的奏折里，只有一封奏折脱颖而去。
那就是本应该雪灾最严重的通州县，在遭遇了荣王反兵的暴乱后，居然还能维持着勃勃生机，虽然也有人死，但大部份是因为荣王兵的屠杀导致的，冻死饿死的都只有百名余，而别的县，上千名算是小的，有个洛州县居然已经快死绝了。
为什么参差这么大？
也是因为通州县顾县令的奏折，老未帝看到了‘国通候’和‘章家军’。
老未帝肩膀的箭伤又开始灼疼起来，他忍不住猛烈咳了几声，思绪越飘越远。
他被章桀一语成谶，如令他真成为孤家寡人了。
一眼扫过底下的朝臣，每个人都各怀鬼胎。
秦尚书：“陛下，四皇子仁孝厚德，又勤政爱民，是储君人选。”
孙太傅：“当初秦尚书也是这么说三皇子的。”
秦尚书：“……孙太傅，四皇子也是你的学生。”
孙太傅：“就是因为四皇子是臣的学生，臣，更了解他的才能。”和无情。
秦尚书觉得孙太傅一语双关，看向一言不发的岳羲将军，脸色铁青的正要继续说，老未帝已经斥喝道：“此事再议，退朝！”
下朝后，孙太傅和岳羲将军被叫到养心殿。
两人一进殿就听到老未帝剧烈的咳嗽。
侍官奉上的药被一个太医拦下，尝了几口确认无虞才奉到陛
待喝下完，太医和侍官退下，养心殿的门被侍官闭紧，待剩下三人，未帝才问：“你们觉得，我让……他回来如何？”
孙太傅神色微动，眉宇却满是犹豫：“不妥。”
岳羲将军挣扎道：“陛下，他只能是章家人。”
未帝微喘的闭上眼：“可是……他本来就不是章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