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旨没有多余的内容,只有两个字:救驾。
两个字,足以翻起未国的惊涛骇浪。
这道密旨是御前侍卫送来,一路上被追杀,手上的密旨已被鲜血染红,一路策马到边境,肩上中了一箭,再加上失血过多,等密旨送到岳羲将军手上时,说完‘荣王要反’四个字便咽气了。
此时再看五天前官使送来的‘圣旨’对照字迹,一眼看出笔峰不同,先头的圣旨多半是假的了。
他猜想,应该是荣王假传圣旨想让他与蛮猽周旋,能打还能速战速决,不能打才闹心,还耗时间,为荣王的谋反争取时间。
前有蛮猽宣战,后有荣王要反,岳羲将军心焦如焚之下,下令让章九临领兵前往京都。
“岳将军三思,圣上是让将军前往救驾,我一个督领领兵前去恐被阻拦。”章九临神色郑重道。
其实,再大的军功都比不上救驾的功名大,换作旁人必是想都不想领命。
但章九临却知道如果他一走,岳羲是一定要杀敌速战速决的,这样一来反而中了蛮猽的埋伏。
所有的事情都在发生,却在他难以预料的速度提前了。
“糊涂,难道本帅就能离开吗?蛮猽一旦发现我不在,必定会攻城。”岳羲脸色铁青道。
几个幕僚见大将军又要骂人,顾着章督领的脸面,赶紧识趣走人。
眼下无外人,章九临跪下道:“岳伯父,此事蹊跷,恐有诈,您不能不防。”
岳羲却听不懂了:“何出此言?”
章九临将一封书信逞上:“这是蛮猽的和亲公主与荣王达成协议,待他称帝会割三州领土作为谢礼。
未国九州,割让三州就是将三州的子民拱手相让,一旦信息暴露,百怨涛天,也会成为国耻遭后人耻笑。
岳羲将军看到蛮猽新君回和亲公主的信函,内容是同意与荣王里应外合。
看完,岳将军神色震惊:“这么隐秘的事情,你是怎么查到的?”
章九临沉吟后,方解释:“我一直在查当年的事,在十年前就在蛮猽新君身边安排我的人。”并且,不止一个。
岳羲倒抽凉气:“这岂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策划的?”
章九临今天二十四岁,十年前他才十四,竟有此心机?
章九临并不想多做解释:“岳伯父,我知道你希望章家再次建功立业夺回荣耀,但留在这里驻守领土同样是建功立业,于我而言,没有什么不同,荣王此时要反,三皇子和四皇子手上无兵无权,根本不能抵抗,只有你亲自前去才能震慑,我们章家远离朝政多年,即使有圣旨也没用的。”
事情的发展似有什么发生了变化,又似没有,他记得荣王是先到通州县拉拢章家不成后,让他的人举荐他到边境,也是在这个时候密旨送来,岳羲将军派他救驾,等他到了皇城,才知道通洲县已被荣王屠杀。
当时的他失去理智一样在皇城杀疯,最后……
听完他的话,岳羲将军神色迟疑。
这是实话,章家子弟几乎死绝,这个侄子就算被孙太傅举荐得已启用,到底没有在御前露脸,岳家子孙至少和一些世族有姻亲关系,牵一发动全身,他亲自去,确实才能事半功倍。
而且信息太少,他总要联络京都的人亲自证实才能得动。
“你真有把握护住边境不被蛮猽侵犯?”岳羲将军神色复杂的问章九临。
不是他不相信他的能力,是怕他离开边境军心不稳,荣王就是料定他这个心思才会选择在这个当口与蛮猽合作。
章九临迎上他的目光,温和笑道:“岳伯父,未国上下都忘了章家儿郞的血性,难道您也忘了?”
当年的章家骑兵,所到之处皆让敌军闻风丧胆。
岳羲将军神色一凛,往事历历在目,痛心疾首,可再有血性的章家儿郞就剩下他一个了。
当年一战,章家儿郞几乎死绝才换回未国这些年的太平,谁还记得他这个神勇大将军,当年他只是国通候老候爷章杰的一名副将而已,有了章家的陨落才有岳家的出头日。
可以说,所有人的荣耀,都踩着章家满门忠烈的尸体,包括……高高在上的陛下。
“岳伯父,你别再犹豫了。”章九临催促道。
岳羲收回思绪,如今蛮猽压境和荣王的谋反前后夹击来势汹汹,稍有差池,江山便会易主,领土也会被拱手相让,已容不得他犹豫了。
……
在暗潮汹涌的平静下,通洲县始终保持一派祥和。
浓秋刚过,初冬将至,路上都聚集着买年货的行人,路上吆喝叫卖声络绎不绝。
东镇福积巷的柳记胭脂铺停下两辆马车,车厢后门打开,被车夫支下梯子,先下来一女子,她腿脚麻利的先下马车,然后站在一旁,毕恭毕敬又不失亲昵的朝里面的人喊道:“颜阿姊,到了。”
王书颜看向为了习武甘愿把自己当成丫鬟身份的奉乐行,嘴角抽抽:这丫头倒是能屈能伸。
而另一个名符其实的丫环多笋汗颜得想逃跑,实在是自身小姐太狗腿了。
王书颜給面子的把手搭到奉乐行的手上,步伐从容的下马车。
另一辆马车略小,段离领着三个男子从车上下来,衣着粗简,身材高大。
两辆马车一停,就把铺门口占满了。
柳记胭脂铺的掌柜凤嬷嬷看到她,哈欠打到一半,赶紧迎上去:“王姑娘,您这是?”
除了两个丫环,竟还带来四个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想来干架的。
王书颜今天的打扮稍微正式一点,发髻梳得极端雅大气,衣衫是粟色与赤红搭配,显得整个人透着一股威严。
脸上的红胎记也不上粉抹淡,就这样落落大方的示人,眉宇英气凌厉,不怒而威。
她笑意盈盈,一副好说话的态度:“凤嬷嬷是吧?我听傅管家说这两年姻脂铺收益基本都是亏损,所以我想着,咱们姻脂铺还是改成别的行当吧,这几个是我请过来的木匠,我想改改铺子的格局。”
什么?
凤嬷嬷神色顿变,当即怒言:“你算哪根葱蒜放肆,这可是九公子母亲的赔嫁,岂能容你胡乱编排。”
见王书颜被欺负,奉乐行第一个站出来狐假虎威:“喂,好好和你说话干嘛骂人啊。”
林木匠几个见这情形,顿时犯难,几个人面面相觑。
段离一脸淡定,等着王姑娘一声令就把这老嬷嬷撵下去。
然而,并没有。
王书颜只是拍拍奉乐行示意她退下,脸上的笑意稍敛:“凤嬷嬷,我前些日子早让傅管家通知您移货出来,您不知道我要来吗?”
凤嬷嬷神色骤变,吱唔道:“他只说你要来,并没有说其它的。”
当时傅管家特地来传话的时候她根本没当回事,过了七八天见她没来,便没当回事。
王书颜‘哦’了一声表示理解:“没关系,那您现在知道了吧,我想着您人手不够,所以特地叫了两个帮手过来。”
说着,让奉乐行两人先收架子上的胭脂水粉。
铺面不大,要收拾的话很快就能搞定,但是女子的胭脂品种多且杂,又是瓷瓶装着,所以也只能轻拿轻放。
凤嬷嬷和一直跟前侍候她的丫鬟神色骤变,她怒不可斥的嚷嚷道:“住手,你们住手,这些都是小姐的心血啊。王姑娘,姻脂铺在东镇都开了十几年了,都是家喻户晓的,不过两年亏损而已,你一个外人凭什么说改就改?”
凤嬷嬷的声音太大,外头早就引来了不少行人,都好奇的看着。
凤嫲嬷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底气更足的对人说道:“真是世道变了,一个啥也不是的外人都能来指手划脚,你当你是谁啊,九公子怎么会用你这种丑丫头,你们敢再动一下,我这个老婆子就跟你们拼命。”
说着,就上前扯开奉乐行和多笋的手,动作太大,直接把里面的胭脂撒出来,香尘扬起一阵香气。
王书颜也不让人阻止,静静看着。
凤嬷嬷看着碎了一地的胭脂心疼不已,见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掩面泣道:“小姐啊,这可是你最喜欢的姻脂铺啊,老奴就是死也要护住。”
一个忠心奴仆的人设就这样立住了,这样的忠心让看热闹的人都为之动容,把目光都纷纷投向脸上有胎记的女子,顿时交错接耳的议论起来。
奉乐行气结:“你有病是不是,颜阿姊是想救这个铺子才改做别的买卖的,连着两年亏损你怎么还当个宝贝疙瘩啊?而且这铺子还是你九公子的啊,也没有想要赶你走,你这是哭給谁看啊?”
王书颜目光冰冷的看着凤嬷嬷,嘴角上扬。
凤嬷嬷哭泣一僵,急道:“盈损哪是我能决定的?我也希望姻脂铺有盈润啊,可是这两年东镇西镇都开了不少胭脂铺,这客人自然也就分出去了,而且竟然是要救铺子那就该继续经营姻脂铺才是啊,为何不做胭脂?我看你们分明是趁着九公子不在居心不良。”
王书颜脸上的笑意全散:“凤嬷嬷,念您是老仆,我本想为你维持脸面,既然你不要,我也不想替你遮掩。”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你,我对我家小姐忠心耿耿,对九公子也是,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凤嬷嬷整个人激动起来。
王书颜懒得和她废话,从袖里抽出一张纸,展开道:“迎春楼订脂膏三十瓶,口脂一百份,眉黛五十份,铅华三百份、花钿三百份、额黄一百份……迎春楼秦媚娘落款,柳记胭脂铺陈柳凤落款。”
她念得很慢,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也听得云里雾里,突然念这些做什么?
只有凤嬷嬷和丫鬟听得脸色泛白,眼里满是心虚。
这时,傅管家神色匆匆赶来。
凤嬷嬷看到傅管家也来了,心蓦一沉。
王书颜念完,将手上宣纸递給傅管家,再次流露出好说话的嘴脸:“傅叔,麻烦您查查账薄上可有这笔订单,如果有,我们马上离开。”
中饱私囊是铺面最常见的事,傅管家管着国通候府的家丁,哪里会听不懂,即刻心头了然,神色凝重的接过后眉眼凌厉的看向凤嬷嬷:“还不快去把账本拿出来。”
已经初冬的天气凤嬷嬷却吓出一身的冷汗,双脚顿时发软。
“傅管家,我……你听我解释。”凤嬷嬷不敢置信的看向王书颜,想不明白这个暗账为什么她会知道。
路人有几个人精,见凤嬷嬷又没有刚才的理直气壮,又交头接耳起来。
“弄半天,原来是清理门户的。”
“方才我还被她的忠心感动了,没曾想是我眼瞎了。”
“你们不知道吧,这个国通候的九公子他娘早死了。”
“对啊,主子死了,小主子今年才当的督领,一个干大事的爷们怎会想到管理自己娘亲的嫁妆铺子,被奴仆钻了空子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家的铺子也许久没查账了,我得回去看看。”
七嘴八舌的声音一多,凤嬷嬷整个人就更慌了,账本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看着笑意盈盈的王书颜,气急攻心之下当场捂着胸口晕了过去,身旁的丫鬟吓得上前扶住,东窗事发,她也想晕了。
此乃家丑,傅管家气得脸色铁青,让家丁把人抬走,然后拿走账本,毕恭毕敬对王书颜道:“王姑娘您自便,这两个不懂事的下人我定会让大夫人处置的。”
王书颜笑得真诚:“有劳傅叔了。”
傅管家讪笑,忍不住问:“王姑娘想把姻脂铺改卖何物?”
王书颜卖了个关子:“我也在琢磨,等琢磨出来了,傅叔就知道了。”
傅管家见她故意卖关子,也没有再去问,领着人离开了。
看热闹的人也逐渐离开。
林木匠等人看了一出戏,看完即刻动作麻利的把铺子原先的架子拆了。
“把胭脂都放在一个大箱子里。”王书颜对奉乐行多笋吩咐道。
到底是女孩子,看着眼前这些多胭脂水粉,不心动是不可能的,就算奉乐行家里也有胭脂铺,可是女孩子爱美的心思就是能轻易被勾起来。
“好香啊。”多笋打开后忍不住感叹。
王书颜见小姑娘喜欢,大手一挥:“喜欢就挑几样。”
两人一听,笑眯眯应下,几乎每样都挑一种出来,然后找出一个小木箱装起来,“这个給张婶子,这个可以給桂花阿姊,这个可以給苏大娘……”
王书颜正和林木匠讨论着架子如何改动,听到奉乐行的话像是被提醒:“你倒是提醒我了,咱们药厂也有女工,这些胭脂可以当年礼送。”
“啊?”奉乐行和多笋震惊了,她们都以为这些胭脂还要卖的,没想到居然是当年礼送工人,这也太大方了吧。
连段离都有些惊了,提醒道:“王姑娘,这胭脂可是能卖不少钱呢?”
王书颜点头:“是能卖不少钱,不过我不想卖胭脂。”
奉乐行一脸不解:“那咱们卖什么?”
王书颜笑了笑:“卖私处能用之物。”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面上一热,不敢再去问,每个人的脑里都把私处之物想成了女子的贴身肚兜。
三天后,柳记胭脂铺的匾额改成‘柳记好物’,门口的木柱挂着灯笼,每个灯笼里都题着一个字,五个灯笼合起来是‘不信你试试’,一到夜里,格外醒目。
顿时,东镇热议不段,都好奇这柳记是卖什么好物。
有人忍不住上去问,都只得到四个字‘敬请期待!’
一时间,东镇和西镇都对‘柳记好物’的货物充满期待,巴不得人家赶紧重新开张。
……
边疆
议事的军营里,章九临对众将领道:“你们切勿记住,只能守,不能攻。”
马副将不解:“为何?”
章九临:“为防调虎离山之计。”
这些天,一直防守的马副将等人早就屯着一肚子火,恨不得和人大干一场,听到他的解释虽然还是不明白,但也没有异议,心里却多少不痛快。
然,岳羲将军走前亲自交待要听从他的调遣,所以只能配合。
黄副将走出来时对马副将嘟囔道:“这也忒不得劲了,光守不攻有什么用啊,这章督领就是个毛头小子,岳将军在肯定不是这样。”
马副将警告道:“你想死啊,岳将军让我们听他的,你还敢有意见。”
黄副将一脸不耐烦:“那蛮猽就是看我们不敢动真格才会越来越嚣张的,我看啊,还是要冲出去。”
马副将瞪他:“他现在就是主帅,你少惹事。”
黄副将心思百转,面上还是得压下怒火点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