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谦好心解释:“你莫急,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先帮你问问督领这利息合不合理,绝不让你难做。王大夫和李大夫二人昨日救‘流疾’有功,眼下督领就在方子口村,我去去就来,众位稍等。”
黄老大却快哭了:“这等小事哪敢劳烦章督领啊,大人莫折了小人我……”
这新上任的章督领听说是个狠角头,真惊动了他只怕是要掉层皮,他也听明白了里头的意思。
黄老大当机立断不想再拖,对徐氏咬牙切齿道:“这位娘子,王负欠的钱最少还五十两,你若不能作主,我们现在就去古丰县。”
徐氏哪里还会有二话,马上妥协:“成,就五十两。”
官爷尊口一张就帮她们少付了三十两,哪里还敢奢求只还二十两?
晕过来的王负早就醒了,听到最后确定自己得救,暗松口气:佛祖保佑,总算熬过去了。
关氏却是个拎不清的,还对徐氏附耳道:“义绝的官印还没下来呢,要不要也对官爷说出来?”
她觉得眼前这个官爷是个良善明理的,一定会帮她们。
徐氏闻言却是冷扫她一眼,差点要被她气死,就知道关氏是个蠢货王八,见识短浅,只会揣着小聪明。
福嬷嬷也是被她气到了,怕她误了事让两房出血更多,忙附耳轻声提醒:“二夫人你糊涂啊,你没听官爷喊颜姐儿‘王大夫’吗?人家突然上门就是来解围的,是她开了口官爷才对赌坊施压,足足少了三十两呢,你如果又提‘义绝’官印未盖一事,就是要和三房彻底撕破脸,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呢。”
关氏听完,脸色白一阵青一阵,这才知道自己差点坏了事,她就说这官差来得蹊跷,原来是这样。
赵谦见要债的和欠债的家属达到共识,便懒懒道:“行吧,你们商量好就行,赶紧的,别再在这里惹村民围观了,成什么样了。”
然后转身对围观的村民道:“都回去吧,没事了。”
村民们被官差一赶,虽然意犹未尽,但至少也看出个结果,便各自结伴散去,议论纷纷,从王负被义绝到颜姐儿什么时候成了大夫再到前两天的谣言,通通说了个遍。
徐氏接过福嬷嬷的钱袋,又接过关氏拿出来的二十五两,数出五十两后拿给黄老大:“黄爷,这是五十两。”
黄老大恨恨接过她手上的银钱道:“王负上辈子是度众生的僧人不成?这样的烂人都有人帮。”
徐氏闭眼后睁开:“许是我们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都来还他的债。”
黄老大碍于赵谦在,朝装晕的王负啐了一口恨道:“算你走运。”
朝赵谦作揖后招呼弟兄离开,走的时候脸色阴沉吓人,少收了三十两,换谁都觉得晦气。
赵谦将手上的欠条递给王书颜。
王书颜接过后朝他道谢:“多谢赵大哥。”
赵谦收起官威,朝她笑道:“你还是谢章督领吧,是他命我见机行事的。”
王书颜并不意外,莞尔一笑:“那我回头再谢他。”然后将欠条转交给徐氏。
徐氏讪笑接过,已将王书颜和赵谦的话放在心上,心里震惊,面上却对赵谦感激道:“多谢大人为我们解围。”
赵谦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王负,问王书颜:“颜妹子,你这‘义绝’的生父要做何打算?总不能还赖在这里吧?”
王书颜看向徐氏:“那要看长辈们的意思了,如果大家都对我娘的‘义绝’没什么意见,便可以去村宗拿族老签字后的‘义绝’文书把王负送去官府定罪了。”
“我没意见!”
众人闻声望去,竟是洛氏。
洛氏许是被吓得不轻,脸色惨白,竟需要靠刘嬷嬷搀扶着才能站定。
王书颜冷嘁:“舅母,咱们不是准备老死不相往来了吗?你咋还没走?”
此时面对王书颜阴阳怪气的话洛氏也不恼,讪笑:“我……那是气话,小姑‘义绝’得好,‘义绝’得好。”
经过刚刚那一遭,洛氏恨不得与王负这种祸害早早脱离干净。
徐氏和关氏对视一眼,也是道:“我们也没有意见。”
现在家族的体面根本不重要,把人丢得远远的才重要,只希望王负挨了那八十大板后可以一命呜呼,如果他不敢挨那八十板子,蹲个八年牢狱让大家伙清静一阵也是好的。
张云梅嫌恶的看了一眼地上瘫着的王负:“我也没意见,赶紧‘义绝’吧,我看见这杀才就晦气。”
地上装晕过去的王负却有意见,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朝张氏跪爬过去,抱着她的膝盖嚎叫:“娘子我不‘义绝’,娘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张云梅第一个跳出来朝王负抬脚一踹:“离我小妹远点,你如果还有良心,就在狱中认错,别在这里惺惺作态。”
张氏背过身,只觉被他碰过的地方脏污不堪,咬牙切齿道:“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王负见张氏态度冷硬,搧自己两耳光后转王书颜求道:“闺女,我真的知错了,你娘最听你的话,你可要帮爹劝劝你娘啊。”
王书颜却问:“你卖妻女的时候在哪里?”
王负怔硬住,不发一言。
王书颜又问:“你可曾后悔私卖妻儿?”
王负:“我……我当然后悔……”
王书颜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没有,那时候的你正拿着卖妻女的钱继续赌,然后又输光了,你身无分文后又跟赌坊借钱,赢了钱后你给自己买了身好看的衣衫,但你没有想过赎回妻儿,直到你输了,赌坊逼着你供出妻女,你跟他们说妻儿已经发卖,人家不信这才押着你回来的对不对?”
王负头垂得更低,连辩解都不敢:“我……不是……我是因为……”。
张氏看向他的目光恨愤交杂,布袖下的手紧握。
啪!
张云梅用力搧他一耳光:“畜生,你就不配为人。”
王负捂着脸,朝徐氏关氏道:“二位嫂嫂,你们帮我说说话吧,我真的知错了,以后我肯定不赌了。”
徐氏闭眼后睁开,冷睨着他:“以后,我也不是你嫂嫂,这欠条我会拿给你兄长,无论如何,都要求他与你恩断义绝,你这样的亲人,我们供不起。”
关氏朝他啐了一口:“呸,我也不是你嫂嫂,也会求夫君不要认你,你自己到了官府面前想清楚是挨八十大板还是蹲八年牢狱吧。”
王负像只被遗弃的小狗,悔恨的泪水夺眶而出,脑子嗡嗡的,颤声道:“那……我可以见见二郞三郞吗?”
张氏猛的侧首,朝他猛搧耳光,激动得嚎啕大哭道:“你没有脸提儿子,你给我滚,滚……”
王书颜拉住张氏,对张云梅道:“姨母,先扶我娘进屋。”
张氏像是要出一口恶气,一改常态朝王负拳打脚踢,只因为恨自己刚刚又对王负心软了,一听王书颜问王负那番话,才知王负哪怕赢了钱也没想过赎回妻儿,瞬间由怒生怨再变成恨,一听到他提起儿子,那根弦瞬间断开失控。
张氏的激动是王书颜始料未及的,张云梅劝不住,徐氏和关氏看到她那样奔溃红着眼眶上前拦也没用。
赵谦看得动容,又碍于自己是外男不敢随便上前,一脸为难。
最后还是王书颜用武力将撕打王负的张氏扯开,抱着她轻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
张氏失声痛哭:“我可怜的女儿啊~”
王书颜闻言一怔,安慰道:“娘,我在,我还在……别哭了别哭了”
张氏看着王书颜怔愣片刻,像是理智回来,朝她猛点头:“对……对……你还在你还在……”
然后又失神喃喃:“你的命好苦,打从你生下来你爹就不疼爱,是我的错,都是为娘的错,我为什么会嫁给他,我为什么会嫁给他?”
张云梅等人只觉张氏受了极大的刺激,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王书颜将张氏扶进屋,张云梅尾随跟上。
张氏对跟过来的张云梅喃喃道:“我刚刚居然还想着救他,可他居然从来没有想过我们,阿姊你说可不可笑?
不不不,是我比较可笑,我一次一次的帮他还赌债,是我纵容他继续赌的,活该我落下这个的下场。
可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呀,我肯定是过去世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今生才会这样还债,对对对,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的女儿差点死去。”
张云梅哭着安慰她:“错,你是来度他的真人菩萨,你和孩子们都是来度他的。”
一旁看着的洛氏和刘嬷嬷也不禁动容落泪。
王负怔怔看着被自己刺激得疯疯癫癫的发妻,往日两人的恩爱种种浮上心头,悔不当初时却为时已晚。
徐氏拭掉眼泪,对王负道:“三弟,你看着三弟妹这样,可还有脸呆在这里吗?”
关氏冷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王书颜从竹屋出来,对王负道:“要嘛我请官府来,要嘛你自己去,如果三天内收不到官府盖印的‘义绝’文书,我就会去官府告你打妻卖妻,到时候你恐怕挨的刑罚就不止八十板子了。”
目睹全程的赵谦问王书颜:“可要我亲自送他去官府?”
王负像是大梦初醒:“我自己去吧。”
王书颜斟酌了一下,朝赵谦道:“赵大哥,还是麻烦你帮我跑一趟吧,我先去村宗拿‘义绝’文书。”
王负见自己在骨肉心里一丝信任都没有,淤青的嘴角露出讥讽一笑,却没有说什么。
半刻钟后,赵谦接过王书颜从村宗拿过来的‘义绝’文书,驾来马车把王负粗鲁的塞进去后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