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稷明凝眉思索,像是搜肠刮肚地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宫里还有一位二公主的存在。
但即便记起来了,他也没把这个提议放在心上,随口敷衍:“二妹体弱,着急议亲恐怕不太合适。”
偏偏金明池向来是不太给昏君留面子的,当众把他的话驳了回去:“陛下此言差矣,正因为二公主体弱,所以才需要喜事冲一冲病气。”
江稷明被他逼得,不得不分出心神考虑起来:“这……”
金明池续道:“更何况,臣近日有幸在宫中遇见过二公主,瞧着公主殿下气色尚好。”
江稷明惯来没什么主见,很快就被他说服:“那么依爱卿看,谁人适合做公主驸马?”
金明池饮尽杯中酒酿,眼尾噙出一点笑意:“王府的后宅空置数年,臣私以为,该有一位夫人主持中馈了。”
江稷明闻言先是短暂地愣了一瞬,随后立即抚掌大笑起来。他算瞧明白了,这压根是金明池看上了江城雪,变着法儿地想让他赐婚。
既然如此,哪有不成全的道理。
江稷明这下倒来了兴致:“朕早说了,摄政王禁欲多年,不懂男欢女爱的妙处,实在太亏待自己。”
金明池面色如常,细瞧之下却会发现眼底有些许鄙夷之色。
江稷明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话粗鄙,还在那边自管自地美滋滋做媒:“有情人终成眷属,朕这就下旨……”
“陛下且慢。”
忽而,独坐右首的一袭白衣从席间站起身。
云雾敛的话音清冽,直接打断了江稷明就要说出口的一锤定音。
同样是违逆君王,云雾敛就比金明池君子得多。他抬起双臂至与肩同高,手背贴着掌心交叠,行了一礼,方才道:“臣以为此举不妥。”
金明池坐在他正对面,听见他的话径直掀了眼皮子,阴翳在眉间一闪而过:“云相,孤晓得你我向来互相瞧不顺眼,平素不给对方使点绊子都难受。但眼下到底是孤的后宅事,这一脚,丞相大人就不必掺和了吧?”
云雾敛神情平淡,早已习惯了金明池阴阳怪气的作风,应对自如:“王爷说笑了,我与王爷都是陛下的臣子,事事以大梁与陛下为先,自当同气连枝,何来互相针对之说。”
“臣之所以觉得不妥,是出于二公主……”
“懂了。”金明池不等他说完,不带情绪地谑笑一声,“英雄难过美人关,云相这是要横刀夺爱。”
云雾敛眉峰蓦地蹙了蹙。
他很清楚金明池想要他难堪,因此故意挑了最荒谬的话说给宴间众臣听。但不知怎的,他感觉自己的心头咯噔跳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随着那话音突然砸中搏动的血脉,使心跳都凝滞。
连素来波澜不惊的脑海,也浮现出江城雪那张脸,和她往昔的一颦一笑。
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忙将这不合时宜的思绪压下,迫使自己维持住云淡风轻:“王爷慎言。”
“臣心系国事,并无成家打算。只不过臣的记性比王爷稍稍好些,记得昭华公主和亲前曾向陛下请旨求过一个恩典,二公主的终身大事须由她自己做主。”
他看向江稷明:“彼时陛下金口玉言答应过,是以,如今还是先征求二公主的意见为好。”
“真是麻烦。”金明池不耐烦地啧了声,“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需要征求什么意见。”
后半句话像是他埋汰的自言自语,可声音虽小,云雾敛仍是听清了。
两人不愧是结怨已久的死对头,就这么唇枪舌剑地争执了起来。反倒是江稷明被夹在中间,愈来愈插不上话。
那边你一言我一语,不亚于殿中歌舞热闹。贺熙朝原本准备起身离席的动作堪堪顿住,又重新坐回了席位上。
一时间,心底反复盘旋着金明池适才那些话:他要娶江城雪。
少年下意识攥住手边食箸,五指与掌心不受控地用力,咔嚓一声,竹筷瞬间断成两截。
参差尖利的倒刺扎进皮肤,牵连出阵阵刺痛,驱使着他逐渐冷静下来。贺熙朝的视线落在金明池眼尾那颗妖冶泪痣上,无比清醒地想,金明池此举不可能是真心的。
他至今仍记得,当初昭华公主和亲西秦,在仪驾临行前,金明池曾经说过一句话。
——任何人,凡看江云锦者剜眼,碰江云锦者断手。同江云锦相谈甚欢者斩舌,对江云锦心思不纯者剖心。西秦老单于也不例外,此行尽可能地拖延大婚。
自那时起,贺熙朝便知道,金明池喜欢昭华公主。
甚至不能简单称之为喜欢,那更像一种对势在必得的所有物表露出的极端掌控欲与占有欲。
因此,金明池绝不可能真心求娶江城雪。
少年长眉越皱越紧,仿佛有无数的丝线在脑中纷杂交错,似打了结的毛线乱作一团。他试图一绺绺分辨清楚,却隐隐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某条关键的信息。
近些时日发生的事走马观花在眼前晃过。
倏尔,少年眼睫轻轻一颤,想起了什么。
金明池不愿意看到昭华公主真的嫁去西秦,这一点毋庸置疑。那么,只要和亲仪仗越晚到西秦,只要完婚的日期一拖再拖,留在金明池计划毁掉这纸婚约的时间就越多。
可他又没法真的毁掉两国秦晋之盟,引来西秦大军进犯。所以,金明池刚从自己这里发现昭华公主抵达西秦,转眼就设下庆功宴,在宴上提出求娶江城雪。
他意图在和亲大婚之前,暗中将江城雪送去西秦。利用孪生姐妹相同的容貌偷梁换柱,让江城雪变成江云锦做西秦阏氏,再让江云锦活在江城雪的身份里,做他的王妃。
“咔嚓——”一声脆响。
贺熙朝又徒手捏碎了一只鎏金酒盏。
恰巧殿中歌舞乐伎一曲终了,显得这一道爆裂声格外清晰刺耳。席间宾客顿时噤声,不约而同朝他投去目光。
江稷明搂紧美人,惊惶道:“……贺卿?”
贺熙朝定了定心神,松开手,金属碎片混着他掌心鲜血簌簌落了满桌。他抓起帕子揉进手里,随意捏了两下揩去血迹,丢在那堆碎金上。
“臣不胜酒力,手滑了。”
语讫,他以醒酒为由,起身离席。
刚走出碧霄台,贺熙朝就对着守在殿外的骁骑卫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嗓音沉沉压低:“清查骁骑卫和禁卫军,凡是金明池的眼线,通通处理干净。”
骁骑卫微愕:“大人?这样做恐怕会把两党都得罪了,您为何……”
贺熙朝斜睨他一眼,无声打断了他的话。
为何?他就是看不惯金明池居然算计江城雪,大不了都尉司和摄政王党拼个鱼死网破,也让金党狠狠地出一次血,但江城雪绝不能有事。
吩咐完这头的差使,贺熙朝依旧没回宴席,他换了个方向,直奔去后宫。
得亏昏君荒唐终日,在前朝落个君不君臣不臣,在后宫任凭喜恶宠妾灭妻,宫规律例逐渐成了摆设。他身为外臣,此时走在幽长宫廊中,也并未受到阻拦。
但他实在走得太急了,转过拐角时,不慎和一位司膳坊内侍撞了个满怀。
带有油汤的热菜倾盘倒在他衣裳上。
那内侍吓得立马跪了下来,惶恐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贺熙朝懒得苛责这些个无心之失,摆摆手让人退下,低头琢磨起自己的袍子。
整件朱红色官袍的正面几乎湿透了,襟口绣纹处挂着几颗菜叶子,一片狼藉。
少年忍不住皱眉,他是要去见江城雪的,总不能顶着这幅邋遢模样。可他也分得清主次,明白碧霄台中的事耽搁不起。索性三两下除了外袍,一袭干净青衣总比满身油腻秽渍来得好。
今日明秋殿的小厨房动作慢了些,这个时辰江城雪刚准备用晚膳,听闻宫人回禀,执筷子的手不禁一顿。
宫人道:“具体的细节奴也不甚清楚,送这条消息的人此时就在门外,公主可要见一见?”
“见。”江城雪只留下这一个字,随即箭步如飞地向外走,步调比追出来的宫人还快。
贺熙朝和她一样焦急仓惶,江城雪见到人时,少年没有朱雀街上巡逻监察时的眉眼飞扬,也没有逍遥阁下玩弄骰子时的胸有成竹。小郎君的眉心拧出一道沟壑,似藏了什么极度痛苦的事。
他三言两语将碧霄台中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在他看来,金明池阴险狠辣的手段有骁骑卫挡着,江稷明不分黑白的昏聩有两党制衡着,这些都有转圜余地。而真正最要紧的,在于江城雪自己对婚事的看法。
他道:“公主倘若再不过去,恐怕事情就要定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开始虐渣,虐渣主要还是女鹅自己动手,毕竟咱们是大女主!奶狗弟弟和女鹅是心有灵犀,坚决统一战线,为女鹅打辅助嘿嘿。
划重点:感谢所有追文小可爱的支持,本文将在下一章入v,更新时间安排在12号凌晨00:00。追过我之前几本文的集美应该都知道,我习惯入v爆更超多字,这一回,也绝对是大惊喜。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更不出(大言不惭bushi),希望小天使们继续支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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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预收《皇帝住手,哀家是太后!》
晏时微及笄这日,宫里下来一道圣旨:晏家嫡女秉德恭和,娴雅端庄,兹以册印,立为皇后,母仪天下。
手中正画着眉的螺子黛顿时滑落指间,笑意尽敛,愁上眉梢。
正位中宫,听着尊荣华贵,可这哪里是甚么好事。当今圣上年已不惑,岁数比她爹还大,且听闻后宫佳丽三千人,圣上终日声色犬马,早被酒色掏空身子。
可她不愿又能如何,君命不可违,门楣衰荣皆系她一人之身。除却穿上凤冠霞帔,别无选择。
封后大典上,乱臣贼子借机谋逆逼宫。
叛军虽伏诛,但君王驾崩,好好的大婚吉日成了国丧。
晏时微垂眼睥睨着百官跪于殿下,称她一声:太后娘娘。
抬眼间,又见龙椅上端坐着的新帝只有瘦瘦小小的一只。
这一回,晏时微的心思很简单,她只需花几年时间好生教导幼帝。待把霍庭聿栽培成能够独当一面的明君,便移居行宫享清福去。
春去秋来,她亲眼看着霍庭聿从桀骜不驯的叛逆幼帝,变成文韬武略的一朝天子。看着他从当年营养不良的瘦小子,长成意气风发的俊秀郎君。
这日,晏时微功成身退,接她出宫的仪驾天不亮就侯在了太后宫前。
也是同一日,禁军倾巢而出,封锁皇城。
打听才知,竟是皇太后无故失踪。
谁也不知道,御书房内有处密室。
门内落着一把重重的铜锁。
昏黄烛光照不亮霍庭聿暗沉的黑眸。
晏时微低骂他是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霍庭聿没有回嘴,他跪在晏时微膝下,把脑袋埋进她腰间。
他从前如何也不肯喊她母后,今日却嗓音沙哑的唤了一声又一声。
肩膀宽阔的少年像个撒娇的孩子:“母后我长大了,您碰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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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预收《月满西楼[双疯批]》
江云锦和亲途中遭了劫匪,救驾卫队替她夺回嫁妆的同时还救下了一位小少年。
十六岁的年纪,面容姣好,那双深琥珀色眼瞳却如草原上翱翔的雄鹰犀利深邃。
直到江云锦同西秦老单于大婚当晚,少年夜袭单于,殷红血液嗒嗒地滴进红烛灯芯,两人隔着摇曳灯火对望。
她这才知道,少年是年迈单于座下年龄最小的皇子,贺兰饮。
江云锦踢开硕大尸体:“你为何帮我?”
贺兰饮直言不讳:“我想要一样东西。”
此后,贺兰饮一步步地往前走,扫清障碍,登上王座。而站在九五巅峰的那一刹,他用一双镣铐锁住了江云锦的双腕。
——他确实想要一样东西,西秦有子承父妻的习俗。
江云锦满身傲骨,贺兰饮以为自己只要有足够的耐心,总能将她困在身侧,幽于暗室。
不料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玩到最后,是他被江云锦拴在马尾后,一路拖回了大梁。
镣铐、锁链,一件不差地桎梏他的自由。
江云锦捻住他的下巴猛然扯向自己,铁链碰撞出铿锵细响:“许是本宫忘了同你说,本宫也想要一样东西。”
音落,朱唇覆印,星火燎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雄心壮志疯批公主vs野心勃勃疯批皇子,两个疯批谈恋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