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的早春,三千晨鼓刚过,东西坊还没开张,毗邻住宅区早起的人们就各自起来,准备去坊门口买早饭了。
不过,买早饭的人群还没出来,西坊旁边的早食肆都已经开张等待。
卖汤饼的大娘自诩有好手艺,早早地端出来一锅香浓白润带着香味的羊汤,水煮沸面条下锅,配上切碎的芫荽,两根随着面条烫熟的挺括小青菜,半条街顿时都弥散着羊汤面的特殊味道。做活的人大多会选择早上来一碗羊肉面,这样一上午都有力气。
对面卖胡饼的大爷也不遑多让。费了一个早上捶打出来的胡饼口感柔韧,撒上炒熟的芝麻粒,炉子里烤过之后拿出来,便宜又好吃。急着开店出门的人大多会买些胡饼做早饭,走着立着就吃了,什么事儿也不耽误。
每到早上,这两家的店面里的客人总是络绎不绝,有时还会排起长龙。总是除了这两个较受欢迎的摊位,其他食肆的人客人也不少。
如今盛世初定,海晏河清,物阜民丰,蜀州城城便是天下最受盛世好处的地方。不过十几年,东西两市就盈绕这银鞍白马的郎君,带着新鲜玩意过来的胡商,人们的手里也有了不少银钱,出来吃早饭的人也越来越多。
坊鼓敲过之后,街角的一家小摊位也悄无声息地开了张。一个在汤饼店等的不耐烦的名叫苏五的客人,走着走着便到了这家摊位的门口。
这家摊位看着不大,却收拾的很干净。东面是四张半新不旧的桌子配长凳,都被擦拭的干干净净。西面的宽木柜台旁边放着几个热气腾腾的小笼屉,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却不知道里面蒸的是什么。
旁边站着一个身量纤细高挑,杏眼桃腮的小娘子,正在搅拌大锅里面的玉米渣粥。或许是因为自己是第一个客人,小娘子对待自己十分热情。
“郎君要吃点儿什么?”小娘子抬眼看她,她的皮肤很白皙,一身活泼的绿色衣裙,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尖尖的牙齿,看起来就给人一种灵巧透亮的感觉。
早上看起来,实实是让人觉得神清气爽。而且见他一身官差打扮,她也不害怕,照样热情地招呼。
苏五顿时觉得心情舒畅,坐到店里跟她攀谈起来:“小娘子这里卖什么?”
“郎君不妨尝尝今早新出炉的灌汤包,配上一碗玉米渣粥,好吃又舒服。这天儿还冷,吃点儿热的才好呢!”
苏五没听明白,却还是大手一挥,示意她把刚刚说的东西都端上来。小娘子答应了一声,转身过去准备了。
其实苏五还是存疑的。毕竟这个摊位一个人没有,店主还是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娘子,要说她手艺不好也是寻常。不过这小娘子人长得漂亮讨喜,便是东西做的难吃点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白若若把东西端了上去。
笼屉里面是六个整齐的包子,下面还垫着荷叶。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包子皮还是颤颤巍巍的,隔着半透明吹弹可破的包子皮,苏五看到了里面丰盈饱满的汤汁。
他看了看旁边的小娘子,在她的指导下,用筷子把包子夹开一个小口,汤汁顿时流了出来,整个碗底都是。
苏五喝了一口汤,暖和的汤汁把早春的寒意驱散,再夹起包子,在山茱萸,酱油,陈醋和蒜汁的蘸料里沾沾,咬上一口,让人惊喜。
肉馅软糯香烂,陈醋去腻,山茱萸和蒜汁虽然辛辣,却能加些包子的香味。含着几丝春笋的清香和跳脱,并不让人觉得腻歪。加上包子皮入口即化,竟然有一种吃河豚肉之感。
再配上清新的玉米渣粥和小娘子送的酸缸豆小菜,果然和她说的一样,又香又暖和。
苏五把东西吃了个干净,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起身算账。他问道:“小娘子,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以前没见过你。”
小娘子爽快地回答道:“郎君,奴家十六了,叫白若若。”
苏五本是官差,同行们大多也是衙门里的人,在摊口一会儿功夫,就有几个人跟他攀谈。
他还沉浸在刚才包子的回味中,随手指了指摊位上的笼屉,几个好奇的人过去吃,吃完之后,带着回味离开,吸引了不少食客过去。
摊位上的人多起来,也有爱说的客人问她:“小娘子,你这做包子的肉馅是什么肉?这样的包子以前从来没吃过。”
白若若想了想,略歪着头回答道:“做馅儿的肉是豚肉,这包子,叫灌汤包。”
她解释完了之后,客人们还是觉得新奇。对于这些,她特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她是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
三个月前,因为一次意外的事故,白若若从一个刚刚毕业的社畜,穿越到了十六岁的古代女子白若若的身上。
一开始,若若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年代。还好她有些历史知识,她看到郎君们的圆领袍,丝绸长衫和璞头。女子们圆圆的蛾眉,粉面朱唇。东西两市还有高鼻深眉的胡商。她从五千年的长河中细细检索,最后得出了结论。这大概就是那个最繁华的年代了。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所幸本朝是个包容开放的时代,白若若虽然是个孤女,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界,但是有了自己做过几年美食区up主的经验,应该也能生活的下去。
不到收摊的时辰,白若若蒸的二十笼灌汤包刚刚过了早饭的点儿就卖完了。
一屉包子十五文,不算便宜,第一天开业,白若若没有多蒸,害怕本朝人民接受不了这种从来没见过的吃食。而且,本朝向来是以羊肉和鱼肉为尊,猪肉不仅价格便宜,还被称为贫民才吃的食物。没想到卖的这么快。
一个早晨下来,白若若赚了大概四百文。等到东西卖完了之后,她收了摊,挎着篮子,往西市去。路过点心铺的时候,她还顺带包了一包细点带回去。
刚一回去,门被打开的时候,白若若首先看到了就是一个中年女子有些凶恶的脸。这张脸很胖,双下巴,红色的脸皮上带着几丝明显的横肉和红血丝。
见了白若若,女人也没说话,只是侧身让出了一条路来。白若若倒是礼貌地叫了一声舅母,然后顺手把手里的点心递了上去。看到了细点,女人的面上才露出了几丝微小的笑意,也终于开口说话:“你回来的巧,这就吃午饭了。”
白若若点头回屋,还没关上门,就听到了舅母和舅舅在院子里面说话的声音。
“这个月给红玉上门提亲的人可就上门了两次,等到下个月,怕是连两次都没有了!”
“这是为何?”
舅母的粗声大嗓,饶是隔着门,也能清楚地传到白若若的耳朵里:“还能为什么?多了一个望门寡的姐姐,别人谁看了不晦气,更何况她现在还住在我们家里!听说她还出去做生意,过段时间被人家知道了,还能有媒人上门来提亲吗!”
这样的话,自从白若若住在舅舅家里三天就开始听到了,到如今,她的耳朵都快听得出茧子了。
虽然她说的话大多是不尽实,不过有两点却是正确的。首先,她确实在做生意,其次就是,她确实是个望门寡。
白若若穿越而来,原主是个家道中落的嫡女,也勉强算是个大家闺秀。原主家在还没没落的时候指腹为婚,定下镇守蜀州安国公的小儿子,名叫赵思见。
到了十六岁嫁龄,白若若的父母就立刻把她送走,本来指望着靠着女儿东山再起,就把她送上了来蜀州的马车。
没想到远嫁的马车刚走到半路,却传来了安国公小儿子赵思见战死沙场,赵家也随之被抄家的消息。皇帝一道圣旨下来,听凭白若若随意婚嫁。
白若若本来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准备嫁人摆烂,管他丈夫以后要不要三妻四妾,反正她衣食无忧就可以。谁知道到了半路死了老公,原主的家庭情况也不算好,她只能被迫自立自强起来。
她用身上为数不多的嫁妆银子,买了厨具东西,摆开了这个小摊位。颇有种孤注一掷之感。还好,现在盛世初定,西市还没有人口繁盛的东市人多,西市的铺子也比东市便宜。
因为自己口袋里的银子所剩无几,又没有住处,也不知道该如何做生意,白若若只能暂时借住自己同在蜀州的舅舅家。舅舅家在东市开生药铺子,家里条件还不错。
不过舅妈却是个不好相与的,白若若不过来了三天,她就变了脸色和态度。
本来偌大个蜀州,也没几个人认识这个未嫁的长安女子,也没人愿意再说起人走茶凉的安国公府,最近却被白若若这个舅母传出去不少不好的言语。
白若若倒没真的想一直做望门寡,只是暂时还没有找男人的想法,她现在只想赚钱,然后早点离开舅舅家。
不一会儿功夫,舅母就把自己的午饭送了过来。那包细点的人情已过,她的午饭是再简单不过的白稻米饭和盐泡豆子。白若若没有多话,寄人篱下最忌讳的事情就是挑东挑西。她就着盐豆子把米饭吃完,把自己吃完的碗送到厨房里刷干净。
出来的时候,白若若正好看见自己的表姐白红玉,她正坐在梨树根底下,伸出短粗如萝卜的手指,捏着自己刚刚才买的细点,正在大快朵颐。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了,这次不会再坑了,让大家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