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应该叫大嫂

长青堂外。

几乎是墨砚一出来,夜晟澜就瞧见他了,紧接着,一桶水就泼到了他身上。

夜晟澜怎么也没想到,曾经主院里最不起眼,甚至因为青川和谢氏动手,几乎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人,这么快就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可以对他下手了。

那一桶水并不凉,反而温温热热的,可这样的水,在这闷热的天里更折磨人。

墨砚浅笑。

“二公子,我们东家说了,既然要认错,那就好好地认,这昏昏欲睡要死不活的,看起来好像不大诚心。”

“你……”

看向墨砚,夜晟澜心里来气,他忍不住开口。

嗓子,嘶哑得厉害。

他头也一阵阵的眩晕,也不知道是体力消耗得太严重了,还是怒火中烧,气血上涌的缘故,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话还没说完呢,夜晟澜就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墨砚后退一步,回头看向鬼手六娘。

鬼手六娘都瞧见了。

但凡是换一个人,哪怕是乞丐流民,哪怕付不起诊金,可只要是晕倒在了长青堂门外的,她肯定都会搭把手,让人救一救,看看是什么情况。

偏偏这个人是夜晟澜,是算计了沈青竹,几乎毁了沈青竹一辈子的人……

救他?

鬼手六娘都嫌脏了自己的手,浪费了自己的善良。

看向墨砚,鬼手六娘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上的指甲,她浅笑盈盈,嘲弄讥讽。

“堂堂七尺男儿,怎的身子还如此脆弱?说晕就晕,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还真是吓人。墨砚,快安排人往永昌侯府走一趟,让他们过来抬人,速度快点,别耽搁久了,在咱们长青堂外面断了气,我嫌晦气。”

“是。”

墨砚应声,挥手叫人往永昌侯府去报信。

暗处里,永昌侯本也安排了人。

见状,也没用长青堂的人跑腿,他们径自上前,很快就把夜晟澜抬下去了。

鬼手六娘瞧着,出言吩咐,“来人,把这长青堂外边,给我仔细清理两边,该扫的扫,该冲洗的冲洗,都弄得仔细点,别留了脏东西。”

“是。”

“还有,通知下去,咱们东家仁善,而今又沉冤得雪,大仇初报,实乃大喜,从明日起,长青堂外义诊的时候,顺带着开设一个粥棚,两个茶寮,供应热粥和茶水,别管是来义诊的,还是周遭吃不上饭的,但凡是到了门口的,来者皆是客,只要过来,就都可以吃粥喝茶。”

“是。”

“对了,记得让人去把二公子带着的那块布,给挂到长青堂外面去,顺带着寻些个穷苦书生,誊抄那布上的认罪书,能抄多少抄多少。从今儿起,三月之内,但凡是来长青堂买药的,包药的时候,都赠送一份认罪书给客人垫手,省得药渣子脏了手,顺带着也让人知道知道二公子认罪的诚意。”

鬼手六娘这招损得厉害。

墨砚听着,也不禁佩服鬼手六娘的脑子,夜晟澜仅剩不多的脸皮,这下要彻底被撕干净了。

墨砚心里高兴。

他可是差点死在谢氏和青川手里的,若非沈青竹,他早就见阎王爷了。

自从他求到沈青竹面前,想要跟着沈青竹的那日起,他的命就是沈青竹的。但凡是对沈青竹好,对谢氏和夜晟澜不利的事……

他都乐见其成。

心里想着,墨砚喜笑颜开,“掌柜的放心,我这就去办。”

“去吧,事情办得好,各个有赏。”

“得嘞。”

墨砚高声应和,他随即去安排打点。

永昌侯府这边,夜晟澜人还在路上,永昌侯就已经得到消息了,他让梁伯准备了马车,去接夜晟澜,不过不是接回来,而是送去沈青竹所在的庄子。

去求沈青竹这事,还是让夜晟澜自己来比较好。

永昌侯不想多掺和。

他在意脸面,到底拉不下来那个脸。

农庄。

夜晟澜是从马车里醒来的,一睁开眼睛,他就瞧见了梁伯。

梁伯手里端着碗,是提前准备好的参汤,见夜晟澜醒过来,梁伯一手搀扶着夜晟澜,一手端着参汤,送到了夜晟澜嘴边。

“二公子,先喝点参汤吧,对身子有好处。”

“嗯。”

饿了两日,肚子咕咕地叫,夜晟澜的身体被消耗得厉害,他也真饿了。

淡淡地应了一声,夜晟澜就着梁伯的手,低头喝汤。

也不过是最普通的参汤罢了,而且应该准备有一段时间了,汤都已经凉了,滋味比刚煲好的时候差了不少。寻常时候,夜晟澜喝一口,大约就不会再喝了,可今儿喝进口里,他却觉得这汤出奇的美味。

夜晟澜一口气喝到底,把整碗汤喝了个干净。

他这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依偎着车厢,闭上了眼睛,夜晟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活过来了。”

夜晟澜不自觉地低喃了一句。

闻声,梁伯轻声开口,“这两日二公子受苦了,不过总归是值得的,咱们已经到农庄外了,老奴往里面传过消息了,将军那头发了话,二公子可以去见将军夫人了。”

闻声,夜晟澜猛地睁开了眼睛,“我爹呢?”

“侯爷还有事要忙,暂时还过不来。”

“有事要忙?”

呢喃着这几个字,夜晟澜的脸上,不禁露出一抹讥讽的神色。

到底是亲父子,就像永昌侯了解他一样,夜晟澜也了解永昌侯。原本,夜晟澜以为永昌侯会来的,可现在看来,永昌侯根本就不想过来,他或许是在意谢氏的,但是,那份在意,远不及他对自己脸面的看重。

哪怕是为了谢氏,永昌侯也不愿在沈青竹面前低头。

一日夫妻百日恩?

想想,倒也是真挺可笑的。

心里想着,这些话夜晟澜却并没有说出口,他手抓着梁伯的胳膊,借力挣扎着站起来。

之前倒也不觉得,可现在站起来,夜晟澜明显能感觉到,自己双腿麻木得厉害,他真的感觉,自己双腿仿佛已经废了,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稳了半晌,夜晟澜才缓慢地挪了挪步子,下了马车。

梁伯急忙跟了上去。

暝影就等在农庄门口,瞧见夜晟澜下来,暝影脸色淡淡的,就跟瞧着两个陌生人似的。

“二公子、梁伯,这边请吧。”

说完,暝影就转头往农庄里走,为夜晟澜引路。

夜晟澜跟着暝影进了农庄,说起来,这庄子也不是夜晟澜第一次来,早些年的时候,沈青竹随着谢氏来农庄查账,他偶尔也会跟过来。这里的田,这里的屋子,甚至于是这里的山,这里的天,对于夜晟澜而言都算不上陌生。

可是现在走进这里,夜晟澜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地方,还是原来的地方。

可终究不一样了。

就像沈青竹和他,他们还是他们,却又已经物是人非,再不似当初了。

夜晟澜走得很慢,他心里想着这些事,眼眶不自觉地一片湿润。夜晟澜知道自己此刻狼狈,可是,他面上的狼狈,远不如他心头的狼狈多。

他心里边不是滋味。

暝影一边走,也一边在观察夜晟澜的状态,越看,她心里越觉得解气。

问水长亭。

暝影一路带着夜晟澜、梁伯来了这边。

亭子陵水而建,满池荷花,风景倒是好。夜晟泽和沈青竹都在长亭里,沈青竹坐着抚琴,温柔娴静,夜晟泽吹着碧玉萧,长身玉立,一对璧人,琴瑟和鸣,也不过如此。

夜晟澜远远的就瞧见了他们,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他恍惚瞧见了当初的自己。

当初,他似乎也曾这般吹箫,为沈青竹奏乐,让她翩跹起舞的。

隐约间,他似乎还能听到沈青竹的笑声。

夜晟澜痴痴的瞧着,有那么一瞬,他似乎真的有些分不清什么是过往,什么是现在。他愣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梁伯瞧着,沉沉地叹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二公子,该过去了,侯夫人还等着呢。”

“嗯。”

夜晟澜的思绪被拉回来,谢氏状态不好,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回忆往昔,伤春悲秋。

不论苦痛,眼下他都只能忍。

由梁伯搀扶着,夜晟澜缓缓挪动着步子,进了问水长亭。

沈青竹也瞧见了夜晟澜,她抚琴的手微微停了停,连带着夜晟泽的箫声也断了,他快步回到沈青竹身边坐下。

两个人一起看向夜晟澜。

衣裳没换过,上面有许多尘土泥印,大约是刚被泼过没多久,夜晟澜身上衣裳还是湿的,连带着头发,也是潮乎乎的,一缕一缕的,他脸色也比寻常时候要黑些,唯有唇色白得厉害,眼睛腥红,脸颊带泪,着呢样子倒是狼狈。

沈青竹将夜晟澜的模样看在眼里,不禁侧头看了看夜晟泽。

她冲着夜晟泽眨眨眼睛。

夜晟泽浅笑。

两个人眼波流转,此处无声,可她的夸赞,夜晟泽心知肚明。

夜晟澜也瞧见了,这一刻,他真的感觉到,自己像是被沈青竹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了,她曾经对自己的那些浅笑嫣然,也终究易主,再不属于他了。

夜晟澜心里空落落的。

瞧着夜晟澜不动,沈青竹挑眉看向他。

“夜二公子,你这是闲得无聊,来看人谈情说爱吗?听说侯夫人状态不大好,没想到二公子你的兴致倒挺好啊?”

阴阳怪气的嘲讽,夜晟澜都听得懂,他也没再耽搁。

他一双眸子,定定的看着沈青竹。

“青竹,我错了。”

“是错了,”夜晟澜刚一开口,夜晟泽就已经开了口附和,“怎么能矫情青竹?应该叫大嫂。这话……得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