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道“留步”,可为时已晚,无比困扰厉尊此去是否还有人能救治由衣。
鱼丽国主走了过来,纤手拂过珠帘,笑语道:“郡主有事可与我说。”
我起身行礼,请他夫妇二人坐下,看了看眼前令由衣昏迷不醒的正主,心道只能碰碰运气了。
“国主唤我公玉便可。我心忧友人,他已昏迷许久,不知二位可有法子帮一帮他。”
鱼丽国主目光一转。“原来是为此事。”
她瞥了一眼长鲸上仙,二人的目光一齐看向我。
“适才我们说的话郡主都听见了,难道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非常有,那可真是太有了,我心道,但还是由衣要紧。
“此间事宜,于我皆是谜题,但只要身边亲友还在,就还不算坏到极致,我们不妨稍后再谈。”
夫妇二人听了,相视一笑,眉眼脉脉,难掩深情,便无二话,当即到了由衣处。
龙郁与楚修闻讯赶来,见是长鲸上仙亲自来看,便将我带至一边。
长鲸上仙看过后一副不知当说不当说的样子,只看着鱼丽国主,像是讨她的示下。
鱼丽国主见他扭捏地绕自己的紫发,又气又笑道:“有什么话你就说,曾小客是在你的地盘上出的事,你不会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长鲸上仙尴尬一笑。“话是如此。不过,”他的目光在龙郁身上轻轻一扫,“还是让他自己来说比较好。”
长鲸上仙双指捏诀,在由衣眉间一点,昏睡多时的由衣竟就要醒了。
我忙过去,见由衣眼珠狂转,口中一叠声喊着“火”。我紧握住他的手,切切叫着他的名字,没想到他一睁开眼睛看到是我,竟满脸惊愕,如临大敌般忙挣开我往床角退去。
“由衣,是我,是我!”我忙安抚着,见他眼中的恐惧浓沉深重,许久才渐渐安静下来。
“别怕。”我松了一口气,笑着对他道:“你看,大家都在这儿,都没事儿。我们现在就在海里,到处都是水,什么火都不怕,好不好?”
由衣眼中泪光打转,他闭上眼睛,睁开时竟满眼凄凉。他笑了一下,仿佛接受了噩梦,无力地埋怨道:“老公你好美,但不管你有多美……你也不能抢我的火锅啊!”
我愣住了。
“你是说……我在你梦里抢你火锅?”
“抢啊!你到底为什么只抢我的?!”
我轻抿住唇,甚是无语,回头看了看忍不住笑出声的长鲸上仙,后者好笑道:“看我作甚?我不敢说也是怕他煮我族类嘛。”
由衣所言虽令我难以置信,但听二人这么说,又见由衣尚显虚弱,我也不再追问,便回应由衣发了誓,郑重地告诉他我绝对不会再抢他的火锅以及任何美食,叫他安心便是。
由衣这才眉开眼笑,表示还想再睡一会儿。龙郁亲自为他掩上床幔,留下楚修守着,众人便不打扰,尽皆去了。
行至前院,鱼丽国主便道国事繁忙,无法陪同我们游览鱼丽,还望见谅云云。又邀我们务必出席今日的晚宴,以便尽其地主之谊。
我与龙郁谢承了,送其离去,便见仍在原地的长鲸上仙奇怪地瞪着我。
我便也奇怪地看着他,就听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小丫头”,一扭身走到前面,“你不是想知道复冰和嘉苍的故事嘛,还不快跟上来!”
我与龙郁相视一笑,忙疾步跟上,穿行过几处像立峰馆一般的别苑,沿途遇到络绎不绝归来的鱼丽子民向长鲸上仙行礼问安。他们多半化成人形,也有很多以本体示人,拖家带口,纷至沓来,但无一人身上带伤,也无一人不面露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回归家园的欢乐。
长鲸上仙便同我们说起鱼丽天门成自上古,六界格局初定便成了遗落废弃之所,但为防止妖魔从此处侵犯,天界遂派遣天鱼族世世代代镇守此处,封闭往来。岁月荏苒,已难说过往几何。
鱼丽传承向来由天鱼一族担任国主,长鲸一脉为大护国,二者皆以阵法著称于世;而后者又以鲸身承载天心,以身为钥,必要之时可开启天门,入天界议事,故而长鲸子息素为单传。但若无天界圣意而开天门,则会使长鲸性命陨落,且会导致鱼丽国难,离娄曾言“长鲸落,天门开”便由来于此。
哀神与鱼丽的恩怨也是由此而起。
说起哀神,长鲸上仙难掩失落,只道是说来话长,所以只告诉我们寥寥数语。
“当年伐忏欲开天门,我不准许,他便一意孤行,强行开启。我拦阻无果,以致天门半毁,他自己也修为大失。天界降罪,要将他封印,伐忏不领服,我只得以天心祭起梵水阵……大概就是这样。”
长鲸上仙走在前面,我无法端详他是何神情,不过他素爱谈笑,只在鱼丽国主面前才会正经几分,现下声音里倒显出几分肃穆。
停顿良久,长鲸上仙又道:“违逆天意,或许当年伐忏也曾犹豫,但终究没能放下执念。现下你倒是不用为难了,一则天门已毁,二则你可能也等不到修儿娶妻生子,因此想要进入九局洲便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如果你们执意要去,本上仙会帮你们。”
长鲸上仙与鱼丽国主在我们面前一直自称“我”,只有仙者的气质而无仙者的架子,此刻却以“本上仙”自称,言外之意便是要以自己神仙之能助我等进入九局洲。
我自谢过,继而抛出疑问:“既然还有一条可进入九局洲的路,哀神为何还会被封印呢?”
从长鲸上仙话里话外不难看出他与哀神交情匪浅,若是有一条可以进入九局洲又对鱼丽与长鲸上仙毫无影响的路可走,长鲸上仙不会不告诉哀神,哀神也不会有路不走偏要在天门上碰一鼻子灰。
“这条路,他过不去。”长鲸上仙叹声道,“花神好做,武神好做,管它什么神都好做,但是这哀神,不好做。”
长鲸上仙回忆说伐忏在天界授职哀神,领的是降天罚的要职,凡世发生的种种天灾人祸,譬如战争、疫病、旱涝、饥荒……种种祸事,都是天界降旨,哀神执行。时间久了,无数人命附在哀神命盘上,使其身为戾,心为哀,世间万物唯恐避之不及,与之相亲者,无一有好下场。伐忏执掌哀神之印这些年,他的命盘之上所负性命,不可计数。而他来鱼丽之前因事被贬,法力大减,但命盘依旧,因而过不了入九局洲必经的震泽。
而对震泽,长鲸上仙只说了“惨绝人寰”四字。
当我再追问震泽具体情形时,长鲸上仙只摇头道:
“鱼丽并没有你们看到的这般宁静太平,说白了,这里只不过是一处看守天门的关隘,但不仅仅只是天门,还有一些最好被遗忘的所在,震泽便是其中一处。”
“你若执意要入九局洲寻那无因之果,可以一试。”长鲸上仙一甩紫发,“你入世尚浅,命盘还不算太重,咬咬牙,或许可以过得去。”
长鲸上仙回首一弯紫唇,看不出是否讥笑:“但你那几位朋友,我看还是不要去了吧,他们若是在泽中待久了,必定怨力缠身,消逝其中啊。”
我的心仿佛突然被一双铁手紧握住,又沉又冷,万分难受。我不敢去看身旁的龙郁,怕他察觉出我异样,假装观察长鲸上仙领我们穿行而过的一条石板小路。
这条小路左侧是一片绵延的树林,林中之木笔挺若春日之桦,其叶如鸭蹼,皆高十余丈,整齐地排列生长,彼此只留出一步宽的间隔,身在林间,并不能望见尽头。无数色彩形态各异的鱼儿杂游其间,更显得这片林子神秘动人。
“现在就是要去震泽吗?”我问道。
长鲸上仙将双手背在身后,以免被两旁的树木扯挂,只听他哼笑道:“小丫头,太天真,以你现在的样子,连震泽边边都到不了,又如何过得去那震泽之上的层层迷障?”
“您刚说要帮我们……”
“帮,肯定帮。”
时值午后,苍翠的海底仍旧清凉澄爽,又是在林间,因而能感觉到明显的冷意,更显得长鲸上仙言语漠漠。
“但我没办法帮你,甚或说我们所有人都无法帮你。固体固神固心之路,必得你一力行去,少一步都难得善果。”
长鲸上仙停下脚步,回转过身看着我二人。
“郡主应该不难理解天祸降临,我夫人遣散国民、一力卫国之举吧?”
“国主为国为民,乃不世之功,公玉钦佩至极。”
“你们都是一样的性子,大难临头,先想到的都是别人,你可还记得你也曾做过与我夫人同样的选择?”
我想起不久前自己在成华观所言“愿尽一己之力不使天下人遭受魔灵灭世之苦”之语,又想到自己身陷险境便如同一介蝼蚁任人拿捏宰割,不禁心下生愧,且万分不甘——纵然我与鱼丽国主是一样的性子,但她的选择终获善果,我的选择却未必。
“此劫过后,鱼丽仙国再无天门忧患,国主与上仙如愿以偿,可喜可贺。”
长鲸上仙仍是一笑,自然是明白了我言外之意。
“不错,虽然本上仙只剩下半条命,但此刻心中安然自在,好不快活,这还得感谢许多人的倾力相助,我首先要谢的就是你旁边这位——龙郁将军。”
我看向龙郁,见他神情泰然,无所动容,静静等着长鲸上仙后话。
“所以我要帮的是他,而不是你。当然我肯定还是会找人来帮你,你不妨猜一下,此人是谁?”
听闻此言,如同醍醐灌顶,我于恍然大悟之际又难以置信。
“您说的……是清尊。”
长鲸上仙面露欣然,终于夸奖了我一番:“小丫头,还不错,有前途。”
但转念一想,我又忍不住好笑道:“可我在成华观当着众人面承诺的是要清尊死啊,助人害己,清尊傻吗?”
“这你可说对了!他可是我见过最傻的人!”
长鲸上仙哈哈大笑,右臂一挥,我周边如腰粗的四棵树忽现光芒,连成一条四方的通道。脚下的地面直往上升,载着我迅速掠过树顶,只见一番光彩耀动,等我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不在海底那片树林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