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祸身(6)

一行四人到了成华观,门口的小道并不通报,而是直接请了我们进去,我便知国师已经等着了。成华观比之礼晏观,倒没有那仙境般的神秘之态,但作为一国重地,自然显得气象宏大,庄严肃穆。成华观乃真摩国国师所在道场,观内本该是人际纷纷、信客攘攘的,今日却是观门紧闭,入眼不过二三人。四处悄无声息,静得连从屋檐上飞起的鸽鸟都像是幻象一般。几人脚踩泛着青光的石板,耳听着笃笃的声响从脚下散去,莫名地就心慌起来。

我发觉龙郁在看我,转眼去看他时他却移走了目光。我的一颗心沉了沉,升腾起莫名的难过,就在此时龙郁却握住了我的手腕,轻轻说了句:“我在。”我便暗自静气凝神,冷静了下来。

我们到了大殿,带路的小道便离开了。又有一位年纪大些的道士领我们进到殿内再转到中庭,便见厅下首坐着三位道士,见了我们都站立起来,其中一位恭声道:“国师,贵客到了。”

殿阶上倏忽出现一位老道,胡须的颜色比头发还深几分,衬得双目无神无采,似乎徘徊病中。

“贫道策勋,郡主安好。”国师说着,一甩拂尘,轻轻坐到了阶上,“诸位请便。”

曾由衣见如此开场,面露吃惊之色,想来国师神采与他想象的很不一样,他盯着国师看了许久才最后一个坐下来。

“厉尊可好?”策勋咳着问离娄道,似是与厉尊相熟。

离娄却是冷漠得很,瞧了策勋咳得要散架的样子好一会儿,才冷冷道:“让真身出来,再问我师尊安。”

“魔徒大胆!”适才请出策勋的道人厉喝一声,“区区小辈,国师面前竟也敢如此傲慢,连声‘在下’也不自称!”

“哦?”离娄很是不屑,“整个天下,除了师尊便是我,此刻师尊不在,敢问我又在何人之下?”

“厉尊敢将冶修给你,你才会如此狂妄!”

“师尊给便给了,谈不及敢不敢。”

策勋闻言,眼睛里闪过一道轻笑,“贫道早知厉尊之恨无以化解,不问也罢。贫道这副残躯还需几日才可更换,不意碍了诸位的眼,还请见谅。”

我见曾由衣着急摩挲着自己的手臂,该是与我同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郡主想问什么便问吧。”策勋看起来精神了些,“贫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未料到国师会让我发问,照常来说,该是他先告知我事情始末,摆出问题,供我抉择。我不由得想起了百晓生,便明白了这二人都只会告诉来人他们愿意说的;而他们愿意说的,纵然真实,怕也只是真相的一部分。

“国师与我姑姑相熟?”我恭敬道,虽然策勋一副病容容易使人小觑了他,但我相信姑姑是不会看走眼的。

“嗯。”策勋只轻轻应了一声,再无后话。

“她是因我而死?”

“她的死是因天下人。”策勋将拂尘拄在地上,缓缓坐直了身体。“古往今来,为天下人而死之士数不胜数。”

姑姑果然不在了。

为使自己不被情绪左右,我竭诚以礼,应声道:“烦请国师明示。”暗想借此让策勋主动一些。

策勋一愣,旋即一笑,徐徐将我四人瞧了个遍,最后目光落在殿中央一座悬钟上,开口道:“四尊之乱想必郡主已经知悉。天人入魔,灾焉祸焉。临界峰一战,清尊仅余魔灵,众人皆知厉尊不会罢休,恐会动用禁术将其复活,便设咒将清尊魔灵圈禁于驭灵之体。驭灵之术乃上古极法,当时人穷尽毕生血力才使咒成。”

策勋说得很简略,恰是从我知悉处说起。

“尔乃阴年阴月阴日出生之人,百年难遇水阴之体,天赋囚羁之力,最宜施此驭灵之术。且郡主八岁那年,贫道亲见你在寒天雪地长跪七日,毅力过人,堪当大任。当然,”策勋看向我道,“在郡主之前,已有整廿人相以为继,往来七百二十一载,只因此咒诡绝,实是以生人血魂消损魔灵。说句残忍而又值得庆幸的话,至郡主一身,咒消灵散,便是此事终结。”

“这便是伽咒,”我对面右手旁的那位老道说道,“以血肉之躯,囚驭恶灵,舍尓等二十一人,以救苍生。”

闻言,我似乎坠入一片冰凇迷雾中,往来诸景潮水般漫涌,冲击我心。想我这些年来,竟是为此而存在。我说不清此时自己是何种心情,我并不愤怒,也不难过,只有种强烈的感觉:应该还有什么关节是我不知道的。

入魔之后的清尊或是六亲不认、杀人如麻,可身死道消,就算仍余灵识,厉尊还能原模原样将其复活?不管是不是假装,之前见到厉尊,我无法看得出他这魔人有何可惧,更无法将他和清尊与十恶不赦的魔头联系起来。加之离娄所请,我此时倒有些不清楚策勋所言的“魔物”究竟是如何的天地不容。

只是公玉王府满门、姑姑及其师门和李府与那些村野乡众尽皆因此丧命,虽然此刻有青木芙蓉戒护持,我却仍是心有余悸,连延不绝,不由得不小心,便求证道:“清尊复出当真可怕?”

策勋却只是皱着眉头,语焉笼统道:“郡主细想四字,何谓‘天人入魔’?清尊若出,世无宁日。”策勋闭上眼似是在回忆过往,继而又道,“清尊是因心生怨恨入的魔,这个,厉尊是清楚的。”

与我对面的老道感叹道:“清尊入魔之时更胜当今魔尊几分,郡主身旁那位所携冶修之萧,萧声一动,血洗全城,便是当年清尊顺手制成,不过百年,便已有灵了。清尊之害,可见一斑。”

离娄所携之萧,我曾亲眼见过其威力,百晓生之前也提醒过我,想来是令他们十分忌惮的。

此时,殿中悬钟响了两声,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策勋,你这样磨叽,何时能讲到要紧之处?”语罢,策勋身旁突然出现一个瘦削却有着清明目光的和尚——一个病病歪歪,一个精神非常,两人身影高低鲜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