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沐云在七岁的时候,第一次预知到了弑神斩魔者的存在。
那之后,他的一顿操作,让他从了不起的天之骄子,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路过都要嘲笑一番的无能之辈。
那段时间,晓沐云白天只要卜卦,得到的结果都是天道反复朝他叫嚣,让他赶紧帮助众道得到司雨霏。夜晚的梦里,他反复看见一个名为司雨霏的成年人,梦中的司雨霏比那时候的他要大上许多。司雨霏在他的脑海中,拿着两把天地不容的名剑,残忍地屠神杀魔,围观者数百,无一不伤痕累累。
他就算是确切看到了这样的画面,听到了至高神的声音,也不能违背自己的直觉和观念。
错的就是错的,就算为此受罚,也不能做声。
他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烂脾气,性格做人都是铁骨铮铮,可以把他毁掉,但是不能将他改变。
因此,晓沐云一下子就成为了修仙界的笑柄。
不能再算天的人、不值得信任的人、没有前途的人。
在各种争议声中,晓沐云变成了一个性格扭曲的少年。他执拗、整天臭着脸、不愿意工作、养尊处优,人见人嫌的标本。
这样的怪脾气少年晓沐云,那时候十七岁。
其实他从未把自己后来的遭遇和司雨霏挂钩过,他觉得自己那时候得到的,都是自己自找的。反而,他其实偶尔会自责,不知道自己当年伸手,指挥千军万马,导致那个刚出生不久,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孩经历了不应该遇到的事情。
晓沐云的心里清楚是一回事,但是你让一个本来站在上位,只见荣耀,脚底板都没有沾过泥土的少年完全自省、从此谦卑做人,太难了。
他就这样复杂又执拗地度过了整个少年时代。
麒麟山的其中一条规则是,占卜者可以算天算地,但是千万不要算自己。
叛逆的晓沐云把麒麟山禁律都犯得七七八八了,现在轮到这一条了。
若说他对自己的什么最好奇,不是前程也不是修为,而是姻缘。
麒麟山内,摘星楼百层建起,高处不胜寒,仿佛直达星月,手可摘星辰。
晓沐云坐在摘星楼的最高处,启动星盘,算自己的红鸾星运。
星辰给予信息,晓沐云拿出纸笔,记下后解答。
“西南方向,邗肃州,伏羲院内,司雨霏。”晓沐云勾选着字词,当他看到页面上的那行字后,哈哈大笑,在地板上翻滚了一圈。
算关于自己的事情,是不准的,但是为何要给他这样的讯息呢?
“梅雨季节,六月十一,明鸢小河,司雨霏就在那里。”
“哎呀。”晓沐云举起簿子,真是对天道服气。
为了让他去抓到司雨霏,居然给出那么具体的位置和讯息。
晓沐云轻蔑一笑,然后手一扬,随手将簿子扔开。他躺在木板上,看着天空的星辰,嘴角上扬,但是眼神冷漠。
不对!凭什么只有他那么倒霉!
在南方,梅雨季节早就提前到来了,最近因为天气闷热,吃不香睡不好,还要出门被人讥讽的晓沐云一骨碌地坐了起来。
无所事事、闲得发慌、心理扭曲的晓沐云开始推算,自己要怎么样才能突破伏羲院的结界,去找司雨霏,当面和他抱怨。但是一番推算,发现伏羲院的结界固若金汤。人是进不去了,但是其他东西,说不定有机会。
是什么呢?
怎么样才可以进去呢?
“不不不,我才不做这样无聊的事情!”晓沐云别扭地转过头。
他的心意改变,是因为第一天就被人带出去工作,而且又被他叔叔那一派的人故意欺负了一番。
当天没有吃饱的晓沐云,暴跳如雷地掀了桌子,主打一个我没有胃口,你们这群让我不愉快的王八蛋也休想吃一口饭。
回到房间后,他立刻抛弃了交给他的任务,改而运算起要怎么样送东西进伏羲院。
他专心致志,花了五天的时间,在运算风的吹动时间、河流的流动方向、意外的发生、一条鱼的重要性,无数的偶然撞在一起的概率,最后形成了唯一一个可能性。
可以将东西送进伏羲院的日子就在十天后。
那么,要送什么呢?
一个刻着司雨霏名字的诅咒娃娃?
不!这不够!
晓沐云大半夜磨墨,然后一拍宣纸,提起毛笔,写下了那封信。
他先写:书寄雨歇君。
哼,等他以后得到了这个名字,就会知道我有多厉害了。
但是为了防止司雨霏以为自己收错信,他还是把他的本名司雨霏写下。
既然要寄信,那么就把为什么寄信的缘由也写下,别人才能明白。然后再威胁他,不把他的麒麟玉佩还回来,迟早收了他!
还有什么呢?
运算风向、河流、偶发事件是很麻烦的事情,把这个抱怨也写进去。
该写的写了,最后晓沐云习以为常送上问候,莫名抱着一种奇怪的期待:如果我能得到一些什么回复就好了。
等到了正确的时间,少年晓沐云,在漫天淅淅沥沥小雨、众人待在家里,不愿意迈出一步的季节,打着伞,独自一人漫步在无人的杨柳树下。他花了大价钱,请人带他去湖面中心。
他的心兴奋不已、同时又高傲自大,将手中装着关乎未来命运的木头罐子,放进湖面上。
“唉。”晓沐云趴在船内的小桌子上,任由雨滴掉落在自己的衣服附近。
他不过是找事情发泄心中的郁闷而已,这样糟糕的信,大概也不会收到回复。
这样过急又可笑的行为做完后,晓沐云倒是冷静下来了。接下来的时间,他没有再故意无理取闹,配合其他人完成了工作。
三个月后,不抱任何期待的少年晓沐云在星空璀璨,秋风凉爽,令人心情愉快的天气里,乘船来到之前占卜得到的地方。
他的手垂下,手指尖没入水面,随着船的前进,抚摸着水流。
眼看就要接近之前算好的地方,晓沐云此刻已经豁然开朗,不再对什么都张牙舞爪,仿佛身上、甚至牙齿里面都带刺一般。
微微凉的湖水。
晓沐云的手中碰到了什么,随后一下子握住,捞了起来。
将木头罐中的信打开,少年晓沐云,开始迈入人生的下一阶段。
木头罐子封闭着,在水面上漂浮。船走,罐子就走,始终保持着和司雨霏平行的角度,在司雨霏看向它的时候,它还会兴奋地晃来晃去,仿佛在等着司雨霏的恩宠。
似曾相识的画面。
司雨霏眯起眼睛,念力一动,瞬间,那个木头罐子就从湖面上跃了起来,直接飞到司雨霏的手里。
骨节分明的漂亮手指打开盖子,将里面的信件取了出来。
书寄雨歇君,可爱至极的霏霏。
今日观星,星之迢迢,水如银河。
河流照我心,我心如明月。
今早告别,我因为内心烦闷,所以没有为雨歇君顾忌我的心情,特意陪我睡觉一事道谢。
道生万物,不知哪一物在雨歇君心中异于大千世界。
每当算到雨歇君,就发现天时地利人和合乎天地运行、乾坤大规律,我知道这封信你一定能拿到。
我诚挚为今早的事情道歉,愿意请你吃东西。
虽然新的友人很珍贵,但是旧的缘分也是可遇不可得。
雨歇君要是愿意和我一起漫步星空之下,听我说些玩笑话,现在就可以往岸边来了。我知道依照你的本事,独自登岸轻而易举。
盼望见面。
晓沐云。
司雨霏眯起眼睛,将信件放进罐子里。
这个说话的语气,这种送信的方式,嗯……
“霏霏,快进来一起喝酒吧,一个人在外面有什么意思啊!”小倌出来喊司雨霏。
“我有点事情,要先走了。”司雨霏转头看小倌,和他打一声招呼。
“你有事吗?那我让船靠岸吧。”小倌准备去喊人。
“不必,我一个人可以走。”司雨霏准备好了。
“你一个人怎么走啊?总不能游过去吧。”小倌的语气充满了不赞同的意味,同时有一件好奇的事情,“你去哪里?要做什么?”
“去抓变态。”司雨霏言简意赅。
不等小倌继续寻问是哪个变态,就见司雨霏扶了一
他出门就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明黄色的中衣,黑色的外衣,满头黑发绑成了马尾,在风中荡了荡。
御风飞行片刻,司雨霏就看到了一棵杨柳树下,有一个穿着蓝白两色衣服的人。他背对着自己,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正在无聊地转来转去。
司雨霏的眼睛眯起,脸上的罗刹鬼面具因为他的眼神显得更加恐怖。他的鞋子在湖面上踏了一下,随后一下子用力,瞬间飞到了岸边。
听到了背后风的声音,那人手中拿着的折扇,加快了转动的速度,显得他的心情变得愉快无比。
“雨歇君能来赴约,真是我三生之……”话没有说完,人已经快要转过头,但是晓沐云的眼睛一瞄,看到的却是直面自己脸庞的拳头。
幸亏他的反应快,即刻往后闪,这才躲过了这一击。
不过这事还没完,司雨霏挥完拳头后,似乎就预感到他能闪开,所以另一只手伸出,横向切向他的脖子。
“哇!”晓沐云第一次闪了过去。
他经常嘴里说自己只擅长占卜,不擅长打架,看来也是胡说八道。
司雨霏接连出招,被他一招招挡住。不过若要比拳脚功夫,没有多少人是司雨霏的对手,他终于用双手挟持晓沐云的动作,准备将这个浪荡子在春寒料峭的空气中,扔下湖里。他已经带着晓沐云往湖边走,正准备无情踢他入水面。
晓沐云被他拉着,脑筋一歪,然后突然踮脚,亲了一下司雨霏面具上额头的位置。
就那么一个动作,司雨霏愣住,随后大力摔开他的手。
“啊啊啊。”司雨霏拼命用袖子擦自己的面具,然后发出惨无人寰的呼喊声。
“你叫什么?”晓沐云拿出扇子,打开后,朝一片热的脸扇了扇,“我突然被你攻击,都没有说什么。”
“你这个龌蹉的浪荡子、不要脸的色狼、污秽的脏东西!”司雨霏用尽自己知道的词汇,凑出了这骂人的三句话。
晓沐云愣愣地抬起手指,指着自己。
虽然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昨晚是你邀请他一起睡觉的,怎么现在变成他才是龌龊的浪荡子、不要脸的色狼、污秽的脏东西?
司雨霏将面具擦干净,一下子放下袖子,怒视他。
“我为今天早上我的坏脾气而道歉。”晓沐云赶紧找机会开口。
“我不原谅!”司雨霏尽量大声说话。
晓沐云一愣,大概没有想到司雨霏会这样回答自己,他自言自语道:“不会吧,我不就今天动了一下鼻子,没有和你打招呼,然后走了而已吗?这是那么严重的大事的吗?”
“这只是你犯的错里面,最无足轻重的!”司雨霏伸出手指,指着他。
“关于之前算天的卦象,我不是和你道歉很多次了吗?”晓沐云的性格是桀骜的,他本人不觉得,但实际上,他确实傲慢。
你道歉了,别人就要接受吗?
司雨霏从袖子里,拿出那个木头罐子。
“嗯?”晓沐云疑惑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我十年前收到的信,是你写的吧?”司雨霏终于想起来了,因为那封信过于莫名其妙,公孙明日撕心裂肺地撕掉信后,还拉着他,一顿教育,并且希望他能忘记龌龊的信件内容。
这才想起自己当年给眼前的人写过威胁信,晓沐云心虚地咳嗽不止。
“龌龊!下流!不要脸!”其实司雨霏现在说的词语,都是当年公孙明日在看完那封信后发表的感想。司雨霏只是大概记了下来,现在终于可以对着本人说了。
“我怎么龌龊、下流、不要脸了?最多就是有点不礼貌。”晓沐云振振有词。
“大师兄说那封信就是很下流!”司雨霏指着他的手指激动地乱晃,“他叫我如果真的不小心遇到了给我写信的人,要立刻将其沉塘,免得危害其他人。”
“我写什么了?”晓沐云其实也不能完全记起来了。
“你说你知道我很久了。”司雨霏倒是想起来了。
“那当然了。”晓沐云的语气温柔。
“你还说我们十年后会相遇。”司雨霏继续说。
“准吧。”晓沐云自鸣得意。
“还说会用我的什么什么抚慰你自己。”司雨霏说出了当时令公孙明日看了就暴走的话。
晓沐云闻言,笑容略略停顿,他品味了一下司雨霏的话后,谦虚地问:“什么什么,到底是什么?”
“就是什么什么。”
晓沐云想起来了,好像那两个字是性命。
他故意吓人的。
“有些字糊掉了,因为我那时候手都是水,拿出来信件湿了,有很多字看不清了。”司雨霏指着晓沐云的脸,“但是,剩下部分都那么不堪,不敢相信完整的信件是多么的淫/秽!”
晓沐云:“……”
如果你能读完信,你会发现一点都不污秽。
司雨霏痛心疾首道:“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好人呢,大师兄说了,看到你这种下流痞子,先杀后埋。”
在司雨霏念个不停的时候,晓沐云从一旁的石凳上,拿出一包东西,打开后,捧在手里。
司雨霏看着他的动作,声音一度停止。
“糖冬瓜,是城里最有名的特产。我手中拿着的这一盒,是我排队了一个时辰才买到的。她们说那家店的糖冬瓜是九州最好吃的,每天人山人海排队购买。而且每人只能买一盒,就算给再多的钱,也不多卖。”晓沐云介绍手中的美食,然后往司雨霏的眼前递,“专门买给你的,我一块都没有吃。”
司雨霏:“……”
糖衣炮弹,令人不齿!
“霏霏一边吃,我一边解释。”晓沐云这样建议。
司雨霏眼光闪烁,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一下子从晓沐云的手中拿走一块糖冬瓜。他咬了一口,立即被美味俘虏。
晓沐云得意地耸肩。
司雨霏最后同意了暂且停战,但是在那之前,他还有事情要说:“今早的道歉呢?”
“抱歉。”他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原来你一句都没有听!
司雨霏捧着油纸,吃着里面的糖冬瓜,眨了一下眼睛,看着晓沐云,说:“好了,你可以解释那封信了。”
“嗯……”晓沐云跟着他一起冷静了下来,突然发现,说是威胁信,比说是情书还糟糕。
司雨霏感觉到他犹豫不决的态度,静静地看着他绞尽脑汁,准备表演的模样。
“咳咳,算了,就是你以为的意思好了。”当登徒子,比当敌人好多了,晓沐云做出了选择。
话落音,拳头到了眼前。
晓沐云这一次没有闪开。
那只手停在他的脸旁,随后,拳头打开,温热的手掌摸了一下他的脸。
晓沐云笑了。
“那么,你又是了为什么而不开心呢?”司雨霏问他,仿佛可以看穿人心的眼睛,正落在晓沐云的脸上。
晓沐云露出了不正经的笑容,用一种开玩笑的讨人厌语气说道:“因为上次在船上,一下子爱上你了,看到你的旁边有人和你那么亲密,就吃醋,很生气。”
司雨霏果然不信,而且翻白眼。
“好吃吗?”晓沐云转移话题。
“嗯嗯,好吃的。”他刚吃完一块,嘴里又塞了一块新的。
晓沐云蹲在他的面前,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巴,期待地看着他。
司雨霏拿出一块糖冬瓜,动作温柔地放进他的嘴里。
春风吹动杨柳岸。
“浪荡子、下流的东西、登徒子。”司雨霏明明戴着面具,仍然红了脸。
晓沐云欣慰地看着他,轻声说道:“所以我们这次,就不算吵架咯。”
司雨霏回道:“是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