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积水城。
马车缓缓驶入城中。
此时他们距离永安城已经走出了六百里。
路上倒也还算平静,往南路上倒是能遇到不少返乡的人,很多地方的水稻已经收了,再有两个月出头就该过年,此处往西州去,若是走路,还得走上一个多月。
自打那日伯景郁带着庭渊骑马之后,几乎每天都会带庭渊骑马。
过了几日,几天未见的徐柳清突然又来到顺亲王府。
他是春渊院的老熟人,侍女们一见他便热情的上来给他带路。
小世子现下眼盲,平日里许多乐趣都没了,正缺人给他解闷,虽说院里平时还有个阎王似的将军陪着,但在她们眼里总是比不过徐公子这位旧时玩伴的。
屋内,近绿端坐于木椅上,手捧着本刚买回来的民间话本,缓缓念着,角落还堆了一小摞话本。
故事是那种民间情爱,最为俗套的书生小姐深情虐恋故事。
小世子闭着眼半倚在贵妃椅上听着,盖着条纯白毛绒小毯子,捧着个手炉,还不时为其中奇怪的剧情皱起纤眉,问近绿:“真的是那样的吗?”
几个小侍女站在一旁偷偷捂嘴笑了起来,被小世子逗得一乐。
别人一听就能猜到后续的情节,他像是头一次见。估计是未开情窍,什么都听着新鲜。
那困惑的样子是少有的天真像乌萨奇一样可爱,连刚进门的徐柳清都看得神情微怔,他突然有些想不起来从前那个嚣张跋扈的顺亲世子模样。
庭渊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推门的声响不小,原本模糊的风声突然变得清晰,小世子转头往徐柳清的方向看去,微阖的眼里像绕着云雾。
“世子,徐少爷来了。”
恍惚间,徐柳清仿佛和小世子对上了视线。
他愣了愣,待看见小世子忍不住蹙眉后,终于笑着开了口:“世子,能否赏个脸,随在下出去逛逛?”
……
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车轱辘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印记,随后又被脚印踩得模糊。
马车内特意燃着火炉,温度适宜温暖,路途中怕马车不稳,徐柳清伸手半护着身旁的人。
小世子今日未着披风,身穿白月色大氅,下摆绣着彩色祥云,墨发被玉冠束起,露出那张精致秀气的小脸,抱着他的小暖炉靠在窗边。
路边有百姓摆摊,吆喝着招揽客人,卖的东西各有特色,庭渊从未见过古时的市场,新奇的紧,闭着眼认真听了起来。
徐柳清仗着车内无人,眼睛就没从小世子的脸上撤下过。
“今天怎么没见伯将军?”脑袋一混乱,徐柳清就忍不住开口问起上次那个过分的男人。
和侍女聊天时,他清楚的知道那伯景郁每天都像个跟屁虫似地黏着世子。
这次来找小世子,他本已做好要和伯景郁一决高下的准备,谁知今日伯景郁居然不在,倒让他白捡了个便宜。
这个问题让小世子有些不悦,他头转向窗子那边,一副不想多提的样子,小声嘀咕:“问他干嘛?”
徐柳清不放过任何一个上眼药机会,“怎么了?他惹我们小渊生气?”
“一介莽夫,又没眼力见,又把不着度,怎么能照顾好我们渊宝。”
话音刚落,徐柳清就被小世子拍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只见小世子那软嫩耳垂此时泛着绯红,一路向下没入脖颈。
“不要乱喊。”庭渊小脸皱起,强装严肃,“伯景郁他回家去了。”
今天一早伯景郁就回了将军府,说是大将军有要事和他商量,陪他吃完早饭后便出了门。
明明是来伺候他的人,却能随意出入,真是太放肆了。明明自己看不见都是因为伯景郁,他却不好好负责。
见小世子心情明显低落了些,徐柳清暗骂自己嘴贱,没事提别人作甚。
于是马车内,面孔深邃英俊,眉宇英挺的男人弯下腰,靠近身旁略显娇小的少年,口吻轻柔,转移话题:“小渊许久未出来玩了,有没有什么想买的玩意?”
“吃的?小渊以前总是要把街边的小吃买一遍,最喜欢的就是冰糖葫芦了。今天要不要多买点?”
“还有栗子,这个季节的糖炒栗子小渊吃过吗?”
“都买一些吧。上次我说过的那个五彩流光的器件,小世子还记得吗?”
“我都留着,等小世子能看见了,再去挑些玩,可好?”
早在徐柳清说冰糖葫芦时,庭渊的注意力就完全被转移了,小脑袋只知道惦记着甜甜的糖葫芦和炒栗子,哪还想得起伯景郁是什何人。
“嗯……”小世子矜持地思考了会,摸着手炉,软软的声音里带着些娇意:“那就按你说的吧。”
徐柳清瞧着小世子的神色,知晓他应当是极满意的,试探着开口:“那我们待会去满香楼吧,掌柜的说上了许多新品,就等着您去尝尝。”
“好噢。”
也许是怕冷,也许是不自觉,小世子抱着手炉总是会反反复复的用指尖轻抚。
纤细葱白的手指在手炉边上微微摩擦着,指尖处是从内里晕出的嫩粉色,在手炉的绒毛上若隐若现,和主人一般模样的漂亮矜贵。
有人眼馋了许久,马车刚到满香楼停下,他便从后扶起小世子,装得一副君子模样,借机握住那软滑小手,“来,小心点,我扶着你。”
楼上,徐柳清早已订好了雅间,两人刚坐下不久,满香楼的掌柜就端着新鲜出炉的菜品敲响了门。
“哎呀,徐公子,好久不见啊!”
徐柳清在外面和掌柜寒暄着,内室,小世子颇为无聊地撑着下巴等着人回来。
桌上布满了热气腾腾且卖相极佳的菜品,香气扑鼻,庭渊从前饮食一向清淡,变成小世子后又刚好需要修养,还从没吃过这么香的菜品。
此时光是闻着,庭渊口水就有些要止不住了。可他看不见,菜和饭都夹不着,呜……
徐柳清怎么还不回来呀……
待一听见脚步声,庭渊便坐直了身子,转向来人方向,脸上带着自己的都未察觉的期待,徐柳清不由失笑。
“阿渊饿啦?”徐柳清挨着小世子坐下,为他烫过碗筷,夹上些小世子爱吃的菜,吹过几下,确认不烫了后,哄他张嘴:“来,张嘴,这是新出的菜,尝尝喜不喜欢。”
语气轻柔又缓和,带着些哄小孩的感觉。
自觉是个男人的庭渊有点不满,漂亮的唇瓣顿时抿起,但那香味就在嘴边,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妥协了。
说这里饭菜好吃的是徐柳清,但从坐下开始,他就没吃一口饭,一筷子接一筷子的投喂着身边的小世子。
半响,庭渊终于意识到徐柳清一直在喂他,都没有吃上一口饭。
他眼睫忽闪,有些愧疚,“徐柳清,我有些饱了,你自己吃一会吧。”
“真的饱了?”
庭渊点点头,示意他也一起吃。
县丞道:“封锁了。”
第一时间封锁案发现场,禁止外人破坏现场,这是最基本的,县丞还不至于蠢得连这个都不知道。
转至后院婚房,这府中处处铺着红毯挂着红绸,想来也是十分看重这场婚礼。
可惜婚礼变成了丧礼。
周少衍住的院子里有衙门的人把守,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看到县丞他们来了,守卫这才为他们让路。
一进院子,便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冲得人作呕。
“那是自然!本世子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了。”
徐柳清抬手摸了摸小世子的脑袋,眸光微冷,不在意地笑了声:“小世子饱了的话就先休息会。我下楼拿一下刚刚买的零嘴,乖乖坐着等我。”
冬日,人们向来爱吃些热食。
新鲜出炉的番薯和糖炒栗子香甜十足,红彤彤的糖葫芦裹上晶莹剔透的糖衣再包上层糯米纸,最受小孩喜欢。
队伍排得很长,跑腿的小贩来得有些晚。
等徐柳清拿到那一袋装着糖葫芦的零嘴往回走时,突然在回雅间的路上被人拦了下来。
来人身穿冰蓝色丝绸袍服,衣边绣着些竹纹花路,身形略显又细又长,腰系玉带,任谁见了都要称一句如玉君子。
徐柳清一惊,忙弯腰行礼:“三皇子!”
“哎。”林麒运伸手浅浅搀扶,眼神略过他手中的冰糖葫芦,语气缓缓:“徐公子还有如此童趣的爱好吗?”
徐柳清随着林麒运的眼神看过去,有些好笑,解释道:“三皇子误会了,这不是给在下买的。”
“哦?”林麒运眉头微挑,“我记得,徐公子和顺亲府世子交好,莫非,这是给他买的。”
徐柳清心中一喜,没想到三皇子竟然知晓他和小世子的关系,这是否说明,他能离权利中心更近一步?
他点头,“正是。”
“你们今日来这里吃饭?”三皇子又问。
“是,我们在一号雅间,小世子将将吃饱,我下来给世子买零嘴。”
林麒运嘴角微挑,看起来心情颇好,徐柳清正想再攀谈几句,突然被打断。
“徐公子,先走吧。本殿下还有话要同世子单独聊聊。”
林麒运话落,顺手便从徐柳清手上拿走了零嘴,带着侍从转身往雅间走去,没再给徐柳清一个眼神。
“三皇子,我……”
徐柳清一愣,反应过来时正要追上去,却被一名侍从用配刀拦了下来。
“请回吧,徐公子。日后莫要肖想些不该肖想的人。”
什么意思?
一番话在脑海里反复琢磨。
徐柳清脚步最终顿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林麒运的背影,久久没有离去。
冬日的风雪仿佛倒灌进身体,彻骨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