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惊风与赤风晚饭后重返刘家。
这次他们带着防风那边新得到的消息,比起之前有底气多了。
惊风这次自信满满,认为自己一定能从刘家老爷子嘴里问出些详细的消息。
防风那边随便问问就问出了前任尚书房秋景,倒也不怪刘家老爷子不敢说。
扣押在府内两天时间,刘家人的精神状态此时已经非常脆弱。
陆陆续续地有不少都倒下了,刘家老爷子还没倒下,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老爷子,还不打算将背后的人供出来吗?”惊风蹲在地上问。
刘家老爷子脸色苍白,没有太多力气。
惊风并未完全不给刘家人吃东西,定时定点地给他们一碗稀粥,时刻让他们保持饥饿感,但又不会完全让他们饿死。
惊风盘腿坐下,地面被太阳晒过,即便天已经完全黑了,可这是夏天,地面还有余温。
持续这样下去,估摸他们最多能再撑上一天。
惊风扇着扇子,凉风轻轻带动地面的树叶,惊风道:“老爷子,听我一句劝,别再硬撑了,你不肯供出的那些官员,已经有人供出了,宝来钱庄背地里干着什么样的勾当我们也都清楚了,你若是再不说,等我们彻底控制住宝来钱庄,你可就没机会了。”
不当得利都在宝来钱庄,宝来钱庄的负责人肯定心中有数京城哪些官员参与其中。
惊风还真没和刘家老爷子开玩笑,也没有诈他,而是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惊风:“如今我们王爷正在气头上,你若是不将背后之人供出来,王爷肯定要拿你们刘家开刀给这些官员敲警钟,到时候刘家就真要成为中州最大的坟场,你只有把背后的官员全都交代出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你们刘家才能从这场劫难中脱身。”
他压低了声音问老爷子,“你确定要替这些人保守秘密,赔上你全族人的性命吗?让那些隐藏在背后的人,踩着你们的尸体享受他们的人生吗?”
赤风几时见过惊风这样。
十二风卫中,最爱玩心眼子一直都是防风和霜风。
惊风从前一直是本着能动手绝不说话的原则。
和庭渊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倒也被庭渊给传染了,爱搞这些。
惊风还真是被庭渊给影响了,在农神女案时,庭渊就是各种软磨硬泡,打感情牌,然后一点点地攻破了苏月娘的心理防线。
他现在的思维模式就很接近庭渊的思维模式,遇到事情不再和之前那样崇尚武力解决。
刘家老爷子在听到惊风说出宝来钱庄时,内心已经动摇了。
都能查到宝来钱庄,就说他们已经知道很多了。
之前一直没有开口的刘家五郎,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竟然破天荒地开口了,“爹,您就说吧。”
刘家五郎排行老五。
上面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姐姐们都嫁给当官的随夫上任,搬离了中州。
两个哥哥一个在他的旁边跪着,带着家眷,从跪下开始就没有说过话。
另一个是刘家四郎,昨日被折磨一番,今日一直迷迷糊糊的,也得不到医治,胳膊就要废了。
刘家五郎朝着刘老爷子磕头,“爹,儿子求您了,您就把您知道的都说出来吧,您再不说,我们刘家就真的完了。”
刘家二郎这时也开口了,同样朝着刘老爷子跪着的方向磕头,“爹,求您开口吧。”
刘家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们谁都不敢再坚持。
刘家的管家此时也开口了,“老爷,说吧,别再坚持了,不然刘家真的要完了。”
事实上他们都清楚,刘家已经完了,偷种公田的亩数太多,朝廷不可能放过他们家。
管家道:“老爷子,您别再坚持了。”
刘老爷子诧异地看向管家,没想到管家也会劝他。
他开口了,不过是管家说话,“你也劝我?”
管家低下头:“老爷,这么多年了,该还的恩情,咱们也都还清了。”
惊风不禁好奇,是什么样的恩情,竟然让这老爷子愿意用刘家全族的性命来陪葬。
刘家老爷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老刘,若当年没有恩公扶持,咱们早就饿死了。”
管家道:“这么多年了,老爷子,他的恩情,我们真的已经还清了,不能赌上咱们全族的性命——”
刘家粮肆存在十五年,这刘家老爷子今年看着得有七十岁,十五年前,也正是西州天灾严重的时候,当地胜国气候恶劣,西府受海风影响,连年台风暴雨,庄稼根本活不了,连着很多年西府气温也低,还下雨下冰雹,导致百姓生活艰苦,人口锐减。
这十五年有能力帮助刘家,人还在朝堂身居高位,又或者说家族在京城京州非常有权势……
这么号人,一时间惊风还真想不出来。
他倒也怪自己不爱动脑子,若是防风在,此时他一定能够想出这个人是谁。
偷粮一事并非一朝一夕,敢往公田上用心思的,脑海里闪过的官员,惊风还真想不出来是谁。
急得他抓耳挠腮。
惊风看向管家:“既然你也知道这人是谁,那你说也是一样的。”
“刘锡!”老爷子急了,忙喊了管家的名字,不想让他将这人供出去。
管家看了一眼老爷子,朝老爷子磕了一个头,“您不愿意说,我来说,反正遭报应的是我,老爷子您也不用担心。”
刘老爷制止他:“不准说。”
惊风怒瞪刘老爷子,“闭嘴。”
接着一手刀砍过去,给刘家老爷子砍晕了。
赤风看到这一幕,心说:这才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惊风。
惊风看向管家刘锡:“只是晕了,你说。”
刘锡松了口气,随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老爷子,对不住了。”
惊风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这人要是再不说,他可就真的忍不了了,被吊足了胃口。
“是颜太师——颜槐序。”
“谁?”惊风噌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说谁?”
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赤风此时也是脸色大变,“你说谁!”
颜槐序是四朝元老,四代君王伯临呈在位时,他就已经身居高位,更是伯子骁的授课恩师,伯临呈临终托孤,将当时年幼的伯子骁托付给颜槐序,至今颜槐序都尊称他一声亚父。
颜槐序的小女儿叫颜舒月,与伯景照一同长大,嫁给了伯景照,是胜国第六代君后,也第七代君主伯荣灏的亲外公。
颜槐序可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查来查去,结果查到了自家头上。
这是惊风和赤风怎么都想不到的一个人,四朝元老,伯景照病重那几年,老爷子一把年纪了还上朝为哥舒琎尧和伯子骁镇场子,伯荣灏登基时也是他带头跪拜新君。
怎么就会是他呢?
惊风想过所有人,绝对没有怀疑过颜槐序。
刘锡不明白这两人怎么会这么大的反应,他道:“确实是颜槐序。”
惊风:“他与你家老爷到底是怎么认识的,你详细给我说来听听。”
刘锡道:“那时将近四十年前的事,当时胜国各地天灾,颜槐序是赈灾官员,我们刘家从西府逃难想要一路北上,在半路遇上了来赈灾的颜槐序,当时还不到十岁,老爷的母亲身体不好,路上染了风寒,传染给了身边许多人,又恰逢当时瘟疫横生,众人高热不退,没有医士肯出手救治,老爷便去拦路恳求颜大人帮忙,原以为没有希望,谁料颜大人真的出手相救,让医士为老夫人诊病,我家老爷很重孝道,自此之后就铁了心要跟着颜大人报答他。”
惊风从刘老爷子这几天的行为也能看出来,他这个人很讲情义。
惊风发现了问题,“不对呀,四十年前颜槐序来中州赈灾,你们刘家粮肆是十五年前成立的,当时天灾应该还没有完全结束,你们刘家又是这个情况,哪来的钱买地,怎么成立的粮肆?”
西州起义那一年,西府的情况也才刚刚稳定下来,气温开始回升,西府北部一年粮食只能种一季,南部能种二季,勉强能供应上全国当时两亿多的人口粮食。
按理说刘家当时应该是穷得叮当响,即便不穷,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刘家粮肆的摊子支棱起来。
刘锡道:“我们开粮肆卖的粮食,就是当年的赈灾粮……”
惊风:“!!!!”
这是惊风万万不敢想的,“赈灾粮你们都敢动!”
赤风也是被惊呆了。
他以为防风那边的信息已经很让人吃惊了,没想到和刘家这边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当年西府和总府死于瘟疫和缺粮的人数少说得有四千万,京州各处缩衣节食,只为了把口粮省下来赈灾,这些粮食都是老百姓们一点点省出来的,国库几乎是一粒米都不剩,北州牧场里的猪羊全都拿来赈灾,北州百姓靠着树皮草根和野麦野果汇成一锅粥,甚至连种牛都往中州送,东州南州的百姓也是家家户户缩衣节食,朝廷顶着巨大压力压缩其他几州的粮草送到中州来救济灾民的粮食,竟然被你们拿来贩卖?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伯景照之所以身体不太好,也正是因为当年缩衣节食往中州送赈灾粮,京州京城内一日一餐,皇城内带头节食,所有的草药也全都送到中州来治理瘟疫,伯景照也是因为过度劳累落下了病根,后来整体形势变好了,也没能把亏损的身体补回来。
那时候万民一心,都想让灾情早日过去,可他们竟然将赈灾的粮食拿来贩卖,从中牟利。
惊风完全不敢相信,颜槐序会是这样的人。
是披着人皮的禽兽。
“你们当年一共贩卖了多少粮食?获利多少?”
刘锡道:“大约千万石,低价时卖二两银子一石米,高价时卖五两甚至七八两银子一石米,一共从中赚了一亿一千六百两的银子,这些钱后来官员分赃之后,剩余的在西府各地买了土地,一共买了近百万亩。”
听得惊风头皮发麻。
底层的百姓就靠这些粮食赈灾,他们哪里来的钱财购买,想来当年死在中州这片土地上的四千万百姓里,少说有百万是可以不用死的。
一己私利坑害了上百万人,而这样的消息一点都没有传回京城,至今无人知晓,可见当年参与的人数之多,颜槐序一手遮天的能力得有多恐怖。
粮食归户部管理,当年参与赈灾的户部官员估计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那批官员,也就正好是如今京城权贵,虽不算完全准确,却也大差不差的就是这一批人。
当年君上觉得他们赈灾有功,各个升官封赏,让这批人在京州有了一席之地。
可他们的升官封赏却踩着中州几千万百姓的尸体,这未免太过于可恶了,该死!
惊风问:“这些你可有实质性的证据?”
刘锡道:“这些年往来的密信,以及账目明细都在金库里妥善保管,都可以作为证据,当年参与其中的名册,也都记录在册,这名册原本是颜槐序用来威胁当时的官员,让他们上下守口如瓶,记录下来签了一份名册,所有人都在上面签名画押,以此来证明不会泄露这个秘密。”
“带我去取名册!”
刘锡起身,跪得太久,双腿不听使唤。
惊风招来两个侍卫抬着他。
由刘锡指路,他们一路进了地宫,地宫码了整墙的金砖,数量多得数不胜数。
这数量把惊风和赤风都给惊呆了,就是国库也没有这么富裕。
本就重农,有了天灾在前,如今是大力发展农业,国库里确实没有太多现银,粮食倒是很多。
账册全都在大箱子里密封保存。
至于那份名册也是非常的厚,惊风随意翻了几页,每一页都有自己熟悉的名字。
他问:“这上面一共有多少人?”
刘锡道:“一共是五千七百六十二人,就是当年参与赈灾的官员。”
惊风:“……”
这些金砖和他的手差不多大小,看样子都是特地铸造的。
屋里金光闪闪的,晃眼得厉害。
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闻人政,到最后引发一连串的案子,甚至还额外地牵连出赈灾粮一案。
惊风真的想不明白,这些官员他们就没有一点良心吗?赈灾粮也敢动。
这份名单要是在朝堂上公布,必然要掀起惊涛巨浪。
简直太惊世骇俗了,胜国一百七十多年,从来没有出过这么大的贪污案,骇人听闻。
女君怕是都要被气得活过来。
想到伯景郁,惊风觉得过于难为他了。
出京之后第一个案子就牵连这么广,还查到自己家人身上,实在是不敢想,这案子应该怎样收尾。
颜槐序这种情况,不斩不足以平民愤。
若真是诛九族,连着如今的君上都要一起算上,难不成真的要将君上一并斩杀?
伯子骁称颜槐序一声亚父,伯景郁要称颜槐序一声亚祖,难道要大义灭亲?
颜家的小孙女今年刚过十二岁,伯子骁是打算等伯景郁巡狩回京后再谈结亲一事。
这一趟巡狩结束快则五年,慢则六七年,回去小姑娘正好到说亲的年纪。
明日傍晚信应该就能到伯景郁的手里,相信他看了信后会尽快到总府主持大局。
倒时再将这些事情一并上报,由他自己作决定。
惊风道:“暂且将这里封锁,等殿下来了再议吧……”
查到这一步,是真的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赤风轻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