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惊风将事情的利害关系给刘家老爷子讲透彻后,给他留了时间思考。
清醒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偷粮这事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背后牵扯的官员很多,刘家即便心中动摇,也需要时间。
赤风完全没想到惊风思考的方式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从前的惊风遇到这样的事情和他的处理方式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伯景郁处理完刘家庄的事情后,带着庭渊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往春熙城。
飓风昨夜已经带人将春熙城的衙门彻底控制住,重要的官员一个没少。
面对曾经与他聊过闻人政的陶司户,飓风也是十分坦然。
伯景郁一行人赶到春熙城时天已经彻底亮了,城门封锁只进不出,一行人顺利进城。
昨夜一夜,飓风封锁春熙城的衙门后,以最快的时间将所有账册目录田册税册全都控制住,没给任何人留下损毁的机会,他与惊风看过的田册记录也全都保存完善。
伯景郁进春熙城时,飓风已经在让人整理所有的田册购买记录,只要是买在刘江名下的田产,全都记录下来,核算他们在春熙城一共买了多少亩田地。
春熙城刘家粮肆也被飓风带人全都控制了起来,一个人都没跑掉。
刘家的人想烧毁账册没来得及,所有的账册都落在飓风的手里。
待算清刘家在买田的数量后,带着人去测量他们实际耕种的亩数,再与刘家粮肆的账册作对比,就能知道他们从中到底偷占了多少田地。
“人都控制住了吗?”伯景郁问飓风。
“全都控制住了。”
飓风简单地汇报了一下一夜时间他都做了什么,让伯景郁和庭渊能够知道现在春熙城这边的进度到了什么地步。
伯景郁问:“田产数量计算多久能够完成?”
飓风道:“大约中午应该能够完成。”
刘家购买田产少量多次,以至于在田册里面的记录数量多且杂乱,东一条西一条地记录,想要总合起来计算实际的数量,确实需要花一定的时间来完成,伯景郁完全能够理解。
伯景郁问庭渊,“你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昨夜到今日一直在赶路,几乎没有停下来过,伯景郁担心吃不消。
庭渊摇头,“不用,直接去刘家。”
伯景郁有很多话和庭渊说,从小路村到春熙城一路都没有找到机会。
他以为庭渊会与他生气,又或者会骂他,但这都没有,他也仅仅是说了那一句话,其余的时间都用来安抚平安和杏儿的情绪。
现在他也想快些处理完一切,好好地和平静地庭渊沟通。
如果昨夜庭渊和从前言辞犀利地与他争辩,他心里不会和此时一样不安,如今的庭渊表现得过于平静,反倒让他心中难以平静。
这不再是他所了解的那个庭渊。
庭渊看伯景郁走神,问他,“你在发什么呆?”
飓风轻轻推了一下伯景郁。
伯景郁这才回神。
庭渊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伯景郁摇头,“想了一下别的事情。”
庭渊哦了一声。
伯景郁问他:“你觉得先从刘家开始查,还是先从县衙开始查?”
庭渊道:“当然是先从刘家开始,去刘家粮肆问完话拿着他们的证词再去衙门与他们对峙。”
没有确凿的证据想要撬开衙门众人的嘴是很难的一件事。
一定要通过刘家将闻人政的案子与刘家私种公田之间的关联性证据落实,才能彻底断了这些官员的退路,让他们失去狡辩的空间和机会,若是不切断他们的后路,这些官员又怎可能主动供述背后是何人在指使。
一行人来到刘家粮肆。
路上飓风已经将他初步调查的信息告知了二人,春熙城刘家粮肆的负责人叫刘宏,与刘江是族亲,他留了一部分人在刘家核算他们的账本。
庭渊与伯景郁进入刘家正堂,刘家重要人员都被押在正堂内。
“谁是刘宏。”庭渊问道。
刘宏忙道:“我是。”
庭渊和伯景郁一同看向他,这人长着一副偷奸耍滑的脸。
刘宏问:“不知我们刘家做了什么要被这般看押起来?”
庭渊笑看他,“你倒是很会明知故问。”
刘宏赶忙摇头,“大人这是在说什么,小的是真听不明白。”
“哦,是吗?”庭渊毫不客气地拆穿他装疯卖傻的行为,“那你想一把火烧了账房做什么?”
刘宏道:“小的并没有想要烧账房,只是想烧掉作废的账本罢了。”
飓风已经将账本搬过来。
庭渊顺手拿起账本翻看了一下,伯景郁也在翻看别的账本。
庭渊将自己看到的内容读了出来,“熙和四年,春熙城刘家粮肆收粮账册。六月十七,丹阳乡桃树村交粮一千三百三十七石,六月十八,明远村交粮一千一百九十一石……今日二十四,不过是前几天的账目,这么快便作废了?”
庭渊又拿起另一本账目,“景照二十三年十月二十四,瑕光乡心海村交粮九百九十六石,从阳村交粮一千二百二十九石,正阳村交粮八百四十六石……”
“景照十九年……”
“景照二十一年……”
“熙和二年……”
打开哪一页就随意念哪一页的内容,随手念了几本,觉得够了,转而看向刘宏,“这些账本哪里有问题?”
刘宏:“今年整理了新账本,这些就不用留下了。”
“哦——那你的新账本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刘宏又道:“新账本送去主家复核还未返回。”
“这样啊……”
刘宏忙点头。
庭渊道:“你们主家现在也在我们的掌控之中,若是我在主家没找到你所说的新账本,你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刘宏没想到主家也被他们控制。
刘家的账册分两种,一种是总账册,一年收粮总记录,还有一种是按照各粮庄做的区分。
庭渊直接找到凤阳乡小路村的单独账册,最早的一页记录是从景照十五年六月十五,小路村交粮三百二十一石。
那时候小路村只有一百多亩田地。
而今小路村对外宣称农田是五千。
庭渊直接翻到最后一次收粮食的记录,就在十天前,六月十四,那时他们还没有抵达小路村,还在淮水村。
“熙和四年六月十四,凤阳乡小路村交粮两千八百三十四石。”
呼延南音刚好核查了小路村实际农田数量,张吉也承认了实际农田的数量是一千五百二十一亩,与呼延南音测量的数量相同。
按照呼延南音测量的数量,一季总产量约在三千八百石到四千石之间。
庭渊按照这个数据给他算了一笔账,“按照小路村购买田产和年均一季每亩产量两石半来算,一年撑死两千五百石粮食,就算产量出色,撑死也就两千七百石到两千八百石之间,庄子上三百多号人,一人半年吃五斗粮,大约消耗两百石的粮食,还得上税二成,税粮大约五百石,小路村是如何做到一千亩田一季交粮两千八百多石的?小路村刘家庄的人都不用吃喝?”
刘宏:“……”
“在包围你们之前,我们就已经对刘家偷田的行为拿到了确凿的证据,任你巧舌如簧也抵赖不掉,我奉劝你知道什么就老老实实地交代什么,偷盗公田诛三族起步。”
庭渊提醒他:“县衙有你们每年购买田产的记录,中午就能核算清楚,你只剩两个时辰的时间,最快明早天亮我们就能将春熙城下辖刘家所有的田产全部测量完毕,你们跑不掉的。”
到了这一步,再抵赖也是毫无用处,想要蒙混过关更是毫无可能。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留给他的仅剩下一条路可以走,据实交代一切争取从宽处理。
刘宏陷入困境。
他如果说了,大概率免不了一死,上面不会放过他和家人。
可若是不说,还是免不了一死,朝廷律法也不会放过他和他的家人。
对于他来说,交代与不交代,都是一死。
庭渊知道他在想什么,适时进行补充,推动天平的倾斜,“横竖都是一死,但诛一人,诛一族、诛全族、诛三族、诛九族的范围大不相同。”
依照刘宏在这件事中起到的作用,主动交代提供有用信息可以不诛三族,大概率只诛一族,诛一族分大小,若只算自己这一族的血亲,可以少死很多人,妻族和母族都能保下。
小一族只有父母,妻子,儿女,兄弟姐妹。
大一族则是同族同姓全灭,族中女子嫁人后则不在诛杀范围之内。
若是灭全族,则是本族同姓沾亲带故的全在范围之内,嫁人的女子夫婿和孩子都算在其中,不牵连夫婿血亲。
即便是官员报复或者是主家报复,再残忍也不会挖族谱出来报复全族的人,可若真是按照律法刑罚,确实直接杀光一个不留。
两者孰轻孰重,庭渊相信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杆秤。
面对这样的情况,刘宏自然是选择保全更多的人。
“你们想知道什么?”
听他这么说,众人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庭渊道:“闻人政奸污一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刘宏道:“奸污是假的,他没有奸污那个姑娘,是他挡了我们的路。”
庭渊问:“如何挡了你们的路?”
刘宏将他知道的全都讲了出来。
与张吉所讲差不了多少,只是补充了一些细节。
“闻人政被污蔑奸污一案不是我的主意,用这样的办法陷害闻人政的是上面的官员,具体是谁想出这个办法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衙门的许多官员参与其中,我们只负责种田给他们分好处,他们负责为我们扫清一切障碍。”
如此便能落实,闻人政的死确实和他发现刘家偷种农田有关系。
庭渊问道:“春熙城衙门官员有多少是与你们之间有利益往来的?”
“主要的那些官员全都与我们有利益往来,与我们直接接触的是司户和县丞,县丞那头是师爷与我们接触。”
“那你们是如何给他们分好处,以什么样的形式?”
刘宏道:“我们刘家粮肆在胜国各处都有分号,会给这些官员发放粮票,写明他们在粮肆有多少存粮,粮票可以兑换粮食,也可以直接兑换现银。”
“春熙城衙门官员在你们这里共计有多少存粮?精确到每一位官员吗?”
刘宏摇头:“粮票分两种,一种是记名粮票,寻常老百姓购买的那种粮票,还有一种是不记名的,也就是发给这些官员的粮票,两种粮票有明显的不同。”
庭渊道:“也就是说这些粮票谁都可以使用?”
刘宏点头。
庭渊觉得这个套路有点熟悉,类似于那种不记名的购物卡,往里头充钱然后拿去送人,可以超市消费。
正是因为不记名,因此无法追踪上线,官员拿到不记名的粮票后,可以转赠他人,由他人拿去粮铺兑换粮食或者是现银。
“那你们每年要给春熙城的官员送多少不记名的粮票?最小面额是多少,最大的面额又是多少?”
刘宏道:“去年送了五千七百三十石的粮票。从一石到五百石的面值都有。”
庭渊又问:“去年一年你们偷种的农田亩数是多少,总收成是多少?”
刘宏答:“偷种的田是九千八百七十二亩,去年两季产量总和是五万零三百石。”
给出的粮票不到一成。
“其他的粮食你们都是怎么处理的?”
刘宏:“四成留在各地的粮仓贩卖,其余的往各主城运的粮仓运,由总府做调配,具体情况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粮票交给谁?”
“放到镖局寄存,他们会凭借身份令牌去取,具体是谁拿走了粮票我们从不过问。”
虽然这么做很合理,可如此一来,他们就很难查清具体有哪些官员拥有粮票。
庭渊:“所以你们也不清楚有哪些官员拥有你们的粮票,没有一个详细的名单?”
“没有。”刘宏摇头。
伯景郁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春熙城排得上号且有品阶的官员有一百七十多名,按照刘宏给出的这个数额,落在每人头上,得有三十三石粮食。
而闻人政一个从八品的司户一年的年俸是七十石,也就意味着底层的官员能拿到接近半年的年俸,上层的官员一年拿的说不定会超出自己一年年俸。
而一个更可怕的事实也摆在了他的眼前,参与其中的官员只怕不在少数。
他叹了一口气。
不记名粮票很难追踪,亏他们想得出来。
想必中州那些官员不少也参与其中,要真是从头查到尾,只怕是无一幸免。
这种不记名的东西,收了也不必害怕旁人能够查出来,用起来就更是肆无忌惮了。
虽然很不愿意面对,可这就是事实。
庭渊道:“粮食是很好的硬通货,关键时候凭借粮票,说不定可以救命。”
保不齐哪天灾人祸,对于这些官员来说,粮食可远比现银更值钱。
通货膨胀,银子兑换粮食可能贬值,西府一两银子买一石半的粮食,在居安城只能买一石,西州那边一两银子最多能买九斗粮,各地的物价存在差异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可粮票兑换粮食不存在贬值,除非粮价集体大跳水。
庭渊让刘宏写了一份认罪书签字画押,没收了府上所有的账册,这些全都是证据。
有了刘宏的证词,再去审衙门的那些人,就会更有底气,更有筹码。
虽然刘宏并不能给出一份准确的名单,但只要让这些官员承认粮票的存在,或者是从他们家中搜出粮票,把握就会再多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