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随即用楚楚可怜的表情得寸进尺道：“我能不能去把那边的椅子搬过来坐下慢慢说？”
老首领挑了挑眉，竟然奇异地没有生气：“无妨。”
太宰治哼哧哼哧费劲地从房间另一端的会客区里搬来了椅子，绕到了首领办公桌的另一端,放得离桌子很近。
幸久跟老首领两个人就这么看着他表演。
入座的时候,太宰治有些紧张，“一不小心”就被椅腿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向着老首领的方向倒去，那距离不能算投怀送抱，但肯定会发生肢体接触。
幸久撇了撇嘴，坐在椅子上不想动。
啧,这家伙不知道看出了多少,好奇心是真的重,胆子也是真的大,完全不怕被灭口。
不过他不怎么担忧太宰治触碰到老首领，老首领之所以现在能这么行动自如，全靠他的幻术·天堑撑着,若是被『人间门失格』解除了身上的幻术，那一瞬间门的反噬至少也会让其陷入昏迷，一下子恶化到需要进ICU的地步也不是不可能。
因为还是身体的问题,想救回来也很容易,重新再给他补上一个幻术·天堑就行了，实在救不回来也没事,可以让兰波读取他的尸体，照样能安安稳稳地完成首领权利的过渡。
不如想想他待会儿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和语气喊人来抓太宰治这个刺客。
可惜的是，幸久的准备没有用上，面对突然袭击的“刺客”太宰治,老首领气定神闲地往虚空中那么一抓，摸出一把镰刀横在了身前。
太宰治像个特技演员一样猛地向后扭动了身子，重新调整了平衡，堪堪在撞上镰刀之前紧急刹住了车。
老首领目露欣赏之色，微微点了点头：“身手不错，就应该这样，我们港口黑手党的文职人员也要有那个自保的实力才对行。”
“哎呀，真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太宰治羞涩地道歉，厚着脸皮，如同无事发生般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我不明白，究竟是港口黑手党的利益更重要，还是港口黑手党成员的生命更重要？”
“当然是后者。”幸久毫不犹豫地回答，“人，才是一个组织的根基。其他的要再往后靠靠。”
太宰治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老首领的神色，说：“好吧，我知道了，对于尚未得手的利益来说如此，那对于港口黑手党已有的资产来说呢？”
幸久微微蹙眉：“你是指敌人抓了俘虏要求赎金？”
“唔，你这么理解也可以。”太宰治不置可否，“不过赎金可不止是单纯的金钱。”
“我知道，还有各种交换条件嘛。”幸久想到了战争结束后的和谈。
只是那个时候可不会留什么俘虏的活口，本来活捉敌人就比杀死敌人困难得多，明知没机会逃走的情况下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自杀，有些人还会用起爆符尝试跟敌人同归于尽，侥幸抓到的活口基本都会在情报拷问环节消耗殆尽。
若是现在真的出现这样的情况……
幸久想了想，说：“那就尽量通过谈判的方式把赎金压低，至少降到可以接受的底线范围之内。如果敌人想要的确实是‘赎金’，应该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支付出去的赎金，之后自然能通过别的方式讨回来。”
“可如果敌人狮子大开口，提出的是某些根本不可能答应的条件，目的只是在于通过这种方式来打击港口黑手党。”幸久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那就只能放弃了，之后再为他们报仇。”
“这样啊……在生命的取舍上面看得其实还是价值。”太宰治总结道，“一名成员被敌人俘虏了，能救肯定还是要救的。可如果计算下来拯救行动会让更多人丧命，他就只能被放弃了吧？”
“对，有什么问题？你有更好的办法？”幸久冷漠地看着太宰治，他又不是什么圣父，难道要他把这样的责任也揽到自己身上来？
太宰治追问：“要是那个人是你特别在乎的人呢？比如中也、敦和乱步先生？”
“尽量减少伤亡，但是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把人救回来，我也会亲自出手。”幸久理所当然地说道，“怎么，你想在我们这样的地方追求人人平等？我就明确跟你说了吧，这衡量的不是他们的价值，是我的价值。黑手党以权谋私有什么不对？不正是因为权势地位能带来那么多的好处，所有人才会拼命想要向上爬嘛。你是有什么意见吗？”
“不不不，这样很好，这倒也算是一种特殊的制度。”太宰治嘴角含笑，“那究竟是港口黑手党本身更重要，还是港口黑手党里面的人更重要呢？”
这个问题看似跟前面的问题很相似，但失去了限定条件后反而更加抽象，为了防止幸久理解错他的意思——或者说故意理解错他的意思避开这个话题不谈，太宰治特意补充道：“我想问的是极端情况下，是港口黑手党本身的存续更重要，还是港口黑手党所庇护的、那些你在意的人全都安然无恙更重要？”
幸久：“我的回答还是人重要。每个加入港口黑手党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也不怕告诉你，我的初衷就是为了能更好地保护我在意的人，自然不会在这种方面本末倒置。”
这个话题之前幸久就跟老首领争执过好几次了，最后幸久还不得不上了补丁，所以老首领此刻只是冷哼一声表达了自己的不认可，并没有多说其他的话。
太宰治鸢色的眼睛里无悲无喜，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可是，这不会是你的一厢情愿吗？接受庇护，获得归属感，从而反过来愿意为了保护组织，保护他们在意的其他人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要付出自己的生命。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吧。你高兴吗？你想保护的人也想保护你。”
老首领在一旁赞同地点头。
“你们是为了彼此而加入港口黑手党的，但若是有一天，你们中的某个人反而为了港口黑手党牺牲了自己，你会有什么想法？你会憎恨起这个害得他献出生命的组织吗？还是会因为这是他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东西，变得像他一样热爱港口黑手党呢？”
“假如不愿意放弃沉没成本的代价是其他人也因此而死，到头来你只剩下一个孤独且强盛的组织，你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会有什么样的举动？我很好奇啊。”太宰治微微偏头，轻声说道。
幸久觉得太宰治简直就像是想用言语缠绕着将他拖入自己所在的死水深渊之中，他自己在里面待着不愿出来，就想让别人进去陪他，他也确实成功了大半。
幸久的心情变得沉重而焦虑了起来，太宰治戳破了他一直以来隐藏着的担心，他说的这种情况确实可能发生，宇智波带土的那档子事不就是这样？
可问题是，这根本就没有什么完美的解法。
“有什么好纠结的，谁不是这样过来的？习惯了就好。干我们这一行的注定要忍受别离。”老首领强势地介入了进来，对两个人之间门的话题表现得很不以为然。
他的话比太宰治的更不中听，却没有太宰治给幸久带来的那种窒息感。
“具体的情况等真正发生的时候再看，提前担心那些未必会发生的事情不觉得太蠢了一点吗？”老首领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幸久，“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难道不是努力提升个人的实力，努力提升组织的实力，尽量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吗？”
这种笼统的东西不用你说他也知道啊。
幸久在内心嘀咕。
老首领又转向了太宰治：“还有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好奇心害死猫啊，小鬼？这些事情等你真正升到管理层的时候再思考吧，现在赶紧滚回去工作！”
他原本觉得这个小鬼还算有趣，胆子也挺大的，没想到竟然也是个会被无用感情困扰的软弱之人，还试图带偏幸久，他顿时就看太宰治不顺眼了起来。
幸久有些遗憾，他用幻术陆陆续续打的补丁是集成的，无法单独取消某一个，否则以老首领原先那个性格，现在准会找借口发作太宰治了。
太宰治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话都没有多说一句就识相地告退了。
幸久觉得太宰治还是太闲了一点，才有功夫来骚扰自己，森鸥外也不把他看看好，于是决定给前者的工作量翻了个倍，交给后者的任务也增加了50%。
森鸥外很想说服自己，太宰治这是跟首领以及水无月先生的面谈很顺利，博得了他们的青眼，所以被委以了重任，连带他这个老师也跟着沾光，但他的理智实在不允许他这么自欺欺人。
森鸥外心累地叹了口气：“太宰君，你又怎么招惹到水无月先生了？这次不会连首领也一起招惹上了吧？”
太宰治露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没有呀，我们聊得很愉快，首领还夸我像猫呢。”
他信你就有鬼了。
森鸥外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宰治，再次思考起自己为数不多的善心怎么就那天突然发作，把这么个玩意儿从河里捞了上来。
“森先生，别像个颓废大叔，打起精神好好卷起来啊！”太宰治没有丝毫的内疚，反而倒打一耙，“你应该感谢我为你争取来了那么多额外的工作，能者多劳，这样才显得出你的能力嘛，也能更多地积累功绩。”
“空置的那个干部之位，中也可是保送生。即使幸久先生接任了首领之位，又空出一个名额来，兰堂先生和红叶大姐也比你更有希望。到时候你这个首领曾经的直属部下地位就尴尬了呀。”
太宰治轻易点出了森鸥外的烦恼，然后借口自己也要努力工作，施施然地走了。
徒留神色不明的森鸥外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