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治疗师对病人的保护过度了,奥幕好了好几分钟才说服这位年轻的治疗师,虽然他并不是自己的主治医生,但奥幕喜欢这位年轻人认真诚实的态度。
解决了小麻烦之后,他拖着疲惫方身体走进私人休息室,攀附在整个肢体上的酸痛已经快要逼疯他了,他必须尽快进行一场睡眠。
“报告我离开期间的访客记录。”虽然整个灵魂困倦不堪,但长期的习惯还是战胜了动摇的意志。
“除了医疗机器人送来的药品和送餐机器人松开的营养餐之外没有其他特殊访客。”
智能管家对奥幕进行了虹膜识别,而后金属房门无声划开。
这个房间不算大,因为考察站配备有自己的餐厅和锻炼馆,所以除了基本的洗漱套间外就只剩下进门就能看清所有陈设的休息室了。
其实考察站内并不是没有大户型套间,只不过奥幕的大部分工作场所远在考察站之外,所以为了节省空间并且方便响应上层指令,他最后只申请了这么一间狭小的私人休息室。
奥幕拖着步子来到床边,直接无视摆在桌子上的营养餐。
智能管家用一种呆板的电子音提醒他,可奥幕充耳不闻,作为人工智能它们当然不会感受到疲惫,但他不一样,他现在快要散架了。
一头栽倒在床铺上,那种压垮眼皮的困倦感立刻袭来,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记忆力溃散,视野前方像是遮挡着一面巨大粗糙的毛玻璃。
一切都开始变得不真实,一切都开始离他远去,直到睡意拖着他的灵魂和意识不断下沉,下沉。
他很快就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那不算是一段舒适的睡眠,奥幕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等到他因为噩梦而心跳加速从睡梦中惊醒时他只感觉浑身散架般酸痛。
他出汗了,几乎大汗淋漓,汗液浸湿了他来不及换的衣服,半干不干地贴在皮肤上,难受极了。
“智能管家,我睡了多久?”他深呼出一口气,重重地叹息着,感觉心肝脾肺肾都在叫嚣呼号、羸弱无力。
“1小时25分钟。”智能管家回答道。
“只有一个多小时吗?我感觉自己好像经历漫长的一个世纪。”奥幕单手撑着额头,突然惊醒后的心悸和偏头痛十分折磨人。
“我的数据库显示您这种感受源自于机体功能的预警。因为本身十分渴求睡眠与休息,可是尚未放松的神经却又在大脑中灵活运作,这是一种过度疲乏劳累后的正常反应,它通常还伴随着多梦和断断续续的惊醒。也许您需要再多休息几个小时。”
智能管家亮起桌上的指示灯,“也许牛奶对您的睡眠有助益,如果您需要加热,我可以为您呼叫送餐机器人。”
“不用了,我现在不需要送餐服务。”
“明白,如有其他需求可随时呼叫我。”智能管家讲完结束语后便隐匿不言了,它是个合格的人工智能,至少在为人类服务方面它尽职尽责。
奥幕没再继续睡觉,虽然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快要爆炸了,眼珠子也酸涩得难受,但他还是强迫自己爬起来,走向了智能桌。
智能桌面上摆放着保温餐盒,在极地低温环境下几乎每个休息室都配备了供暖系统,为菜品配备的自然是具备保温功能的餐盒了。
但是那餐盒的保温指数是被设置过的,饭菜难以长时间维持刚出锅时热气腾腾的状态,只会是适合进食的那种温度。
奥幕没有碰它,虽然他现在胃部难受得紧,但他肯定那并不是因为饥饿。
他轻敲智能桌面,将配套的旋转座椅拉过来,坐在上面好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
旋转座椅是皮革质地的,但没有配备记忆金属和按摩器,所以显得很坚硬,这让此刻身体敏感的奥幕坐得很不舒服,但他没时间抱怨了,脑袋里关于噩梦的记忆正在以指数级速度消散!
“希望文字不会出现偏颇有的片段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奥幕第一次同自己的记忆赛跑,他的记忆力一向很高,这是基因改造带来的优势,但面对梦境里那些虚幻的东西,他的记忆优势则大打折扣。
对于梦境内容的遗忘几乎是机体下意识反应,没有经过特殊锻炼的大脑没办法在清醒后记住那么多东西,尤其是对细节的记忆。
更何况还有一个因素对他不利,他从不做梦,就算佩戴梦境行者,他也一向只进行精神意识体扫描和透析,从没进行过梦境勘测。
奥幕曾一度怀疑自己缺乏想象力,因为太过注重实际而丧失了想象的能力,所以他才没有梦。
但今晚的梦推翻了他的看法,他并不是缺乏想象力,只不过是不擅长做梦。
这让奥幕想起一个人,那个写下关于梦境日记的老朋友。
奥斯顿当时也和他一样做的是噩梦,但他却能记得那么清楚,想来是他经常做梦,所以锻炼出了记忆梦境的能力,如果以后不得不面对梦境的长期侵扰的话,也许找奥斯顿取取经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他手上飞快,指尖在键盘上敲击个不同。他本可以将这项消耗体力的工作交给智能管家的,但长期以来的习惯立即否决了他的想法。
再者,奥幕不能确定自己在口述时大脑的清晰灵活程度会比手动输入更快,说不定口述的话他的注意力会很容易不集中。
房间里都是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那声音没有节奏,听上去只想是一堆杂乱不堪的鼓点,只有敲击者知晓其中意义。
化了将近半小时,奥幕才把那串文字输入完毕,边思考边输入的情况下,他已经尽量减少文章中出现废话的频率了。
“已经完全没印象了。”他尝试再去回忆那些画面,哪怕是一个片段,哪怕是一个恍惚的身影,可是他依旧失败了。
那些梦境里出现的面庞和景物如飘散的烟雾般慢慢远去,任凭他再怎么努力也再难抓住一个逻辑的支点。
盯着闪烁着蓝光的半透明屏幕显示器,奥幕开始自我怀疑,他鲜少自我怀疑,或者说他从未自我怀疑,但是现在看着那些文字,他顿时不清楚自己到底要描写什么了,它们简直像是天书,又或者是疯子的呓语,再去看时驴唇不对马嘴,逻辑不通。
他们更像是几个破碎的逻辑链的组合,各有各的领域,但毫不相干。
奥幕将自己倒进座椅里,座椅的椅背没有如设想中那般折叠金属角度以调解出于他而言舒服的角度,只是直愣愣地杵在那,抵着他的背。
也许应该找专业人士来瞧一瞧,或者换一种表达方式。
奥幕的脑袋靠在座椅的边缘,仰视天花板,这个房间的天花板不算低矮,但是嵌入墙体的灯管却是刺目的冷光灯,这让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黑暗再次袭来,只不过这一次是奥幕自愿的。
他需要思考,需要一个足够静谧的空间,无论是听觉还是视觉上。
黑暗中,奥幕原本微僵的身体开始放松,他的思绪在那些缺乏逻辑链的语言之间来回徘徊,寻找关键点。
但他还是失败了,那种混沌的无需让他逻辑性的思维寸步难行。
也许该换一种方式
奥幕阖上的眼皮下眼珠在旋转,他眉心微锁,露出一副思考的表情。
黑暗中,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一切都是模糊的,就像那些记录下来的文字。在这种闭目深思的情况下他只能确定一点,那几只存在于眼前的黑暗。
虽然那是由于眼皮遮挡导致的,但那就是答案,更多的事实掩盖在眼皮之后,但寻找到那些事实真相的关键就是意识到眼皮的存在,然后才能睁开眼睛窥探真相。
这就是通向答案的必经之路!
奥幕猛地张开眼,突然闯进瞳孔的刺目冷光让他眼前一片模糊,好半天才摆脱掉那些附着在视野中的灯光影像。
他需要将那些文字最本质的特点展现出来,就像那些特点在梦境里向他展示的那样图像。
图像就是这个梦境最纯粹的眼皮,文字不过是做梦者对它们的内化理解罢了,只有图像本身才是梦境想要传达的。
但是作画是一个精细的过程,极其消耗精力,对作画者的身体素质也有要求,他当然可以将做画的过程交给智能管家,但那样的话就有极大几率会被帝斯曼家族的监管者直接审查。
奥幕不认为那群脑袋如齿轮板模式化思考的监管者能看懂他记录的文章,他们顶多会认为他疯了,刚同脑机梦境行者联合体脱离就开始出现臆想症了。
但如果将那些画面展示在他们面前就不一样了,它们一定会被立即上传给高层,然后交友相关领域的专家研究商讨,这不仅会泄露信息还会将自身牵涉其中,得不偿失。
于是奥幕决定先回忆脑海中能想起的仅剩的那些梦境画面,然后将它们全数储存在记忆芯片中。
能想起的画面不多,画质也不算高,因此存储所需的时间也不过十几秒,他只是进了洗漱室一趟就搞定了一切。
解决完一切后奥幕决定贴身保管那枚记忆芯片,虽然他以前也是这么做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不能让其他有心之人有任何可乘之机。
至于那份记录,奥幕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把它继续留在了电脑上,与其画蛇添足引人注意,还不如表现得坦荡些,就算旁人追查他,他也可以声称那是一次心血来潮的梦境的记录。
对于毫无头绪又毫无价值的事情,旁人的热情往往不会维持太久。
奥幕待在洗漱室的时候顺便做了自我清洁,一衣服也放进清洗机里清洗了一遍,相比于宽松的睡衣,他其实更喜欢贴身透气的连衣制服,他喜欢时刻准备着的感觉。
但他还是换上了睡衣,毕竟作为一名病人,他现在需要表现出的更多是脆弱,病痛更容易将一个人真实脆弱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所以作为病人的他不需要表现得太过顽强有毅力。
距离天亮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奥幕已经没什么睡意了,但同样也没什么食欲,他选择躺进智能沙发里,他需要智能沙发的按摩系统来放松浑身酸软的肌肉,疏解疲乏。
智能沙发启动的声音很小,虽然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稍微有些大了,但不算扰人。而且奥幕如果想要在按摩期间休息的话,还可以戴上降噪耳塞会是播放一首舒缓助眠的音乐。
最后奥幕选择了音乐,一首舒缓悠扬的轻音乐,管弦类乐器独奏的那种。
悦耳动听的管弦乐从智能沙发链接的蓝牙播放系统中传出,立体环绕音瞬间充斥整个房间,时高时低、时缓时快的音乐节拍很是催眠。
一般人在按摩的时候听这种类型的音乐很快便会沉入失眠,然后在梦的彼岸翱翔,但奥幕不一样,他选择播放音乐可不是为了助眠的。
他点击电子手环,那上面有他设置的独立程序,足以屏蔽智能管家的监视以及房间内部一切有可能存在的监听工具。
“我今天难得休假,不喜欢虫子在身边碍手碍脚。”
音乐声没有停,他的声音足够清晰,既没有盖过音乐,也没有细如蚊蝇,他确定那个正待在他身边监视他的人听得见。
“你今天似乎很清闲,怎么,你上头的人终于安耐不住了”
奥幕虽然在询问,但他的语气里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
“还不现身吗?我没时间和你继续玩视而不见的过家家游戏了。如果你选择继续装聋作哑,那么我不介意让你明天就从极地考察站消失。”
整个房间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他所等待的回答迟迟未到。
“这就是你们的胆量吗?我还真是看错你们了。”
“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
终于,在奥幕的无情嘲讽之下,私人休息室里传来了第二个人的声音,一个嗓音稍显低沉的年轻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