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茂府试第一,直接录取为秀才,院试不用再考,接下来便是备战明年的乡试,宋三郎则还需进行八月份的院试,若是通过,方可获得秀才身份。
大孙子考中秀才,小儿子亦是名列甲榜前三,老太太欢喜得直抹眼泪儿,王氏除了欢喜,更多的其实是如释重负,近段时间来心里压着的大石头总算被搬开了。
当娘的心细,她比谁都能感觉到儿子的压力,这要是考不中,她都不敢想对儿子的打击有多大。
如今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有了这秀才功名打底,以后就算考不中举人,那也不能算是丢人了,毕竟考中的是少数,考不中的才是大多数。
宋二郎同姜氏亦是为宋景茂高兴,也为宋家高兴,如今三郎做着官,若是茂哥儿也能谋个一官半职,等将来睿哥儿同辰哥儿的路就更好走了。
宋大郎激动提议,说是中午去大酒楼吃饭,一家人庆贺一番。
宋景辰豪气道:“大伯,我们就去萧楼吧,天下第一的酒楼,才配得上我哥哥的府试第一呀!”
宋大郎哈哈笑,捏了捏侄子的小脸,道:“等你大哥考上了举人,咱就去萧楼。”
一家子十来口,去萧楼吃一顿儿,怎么不得点十来个菜,就萧楼那菜价,没有十几两银子打不住,宋大郎是真吃不起啊。
宋三郎知道这是小孩自己想吃萧楼了,拿他大哥作幌子呢,笑了笑朝宋大郎道:“大哥,我参与分红的那马球场最近生意挺不错,双喜临门,咱们就萧楼吧。”
宋大郎想说什么,宋二郎凑过来,嘿嘿笑着一搂宋三郎的肩膀道:“三弟,我听说萧楼有道菜叫浇汁垂丝羊头,极是美味。”
宋景辰被宋三郎抱着,小耳朵忙紧着伸过去,好奇地扑闪着大眼睛道:“二伯,什么叫垂丝羊头呀?”
宋景睿跟在他爹身边儿,嘴上不吭声,耳朵却支棱着听呢。
宋二郎故弄玄虚,道:“这垂丝羊头呀,需得用秘制调料至少卤制四个时辰以上,且要用上等果木做柴,火候不能太大,亦不能太小,这羊头的选取亦有讲究,太老得不行,太嫩得亦不行……”
宋二郎一通卖弄,听得俩小孩流口水,连一众大人都被他吊足了胃口。
老太太在旁边儿听得又想笑,又心酸。
这垂丝羊头她同宋玉郎吃过好多次,美味倒是极为美味的,却那有儿子说得那般夸张,最费功夫的其实是冲洗羊头的过程,尤其是冲洗羊耳朵麻烦,需得用流动的清水冲洗至少一天,讲究些的,则需冲洗一天一夜。
另外这卤羊头在焖不在烧,主要是靠果木炭火的余温慢慢煨进十几种调料的味道进去。
想起来,她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再吃过了。
晌午,一家人在萧楼吃吃喝喝庆祝一番,众人吃得尽兴之际,宋三郎悄悄起身去外面结了帐,家里人难得来一趟,他点得都是萧楼的名菜,总共花了三十两银子不到。
回去的时候,一家人吃得心满意足,直言从不知道世上竟然有如此美味。
马球场的红火,宋家人有目共睹,自然都知道宋三郎在马球场这边肯定赚了不少银子,但却都没有提,老三为这个家里做得已经够多,现在赚再多,那都是他自己的本事,他应得的。
宋大郎和宋二郎虽是小吏,可实际上越是小的官吏就越难当,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关系你都得摆平,自然都是明白事儿的人,亦知道什么东西最敏感,最容易破坏兄弟之间的感情。
如今他们宋家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须得兄弟齐心才是,就如当初爹躺在病床上对他们一再叮嘱的:
兄弟之间当患难与共!
然,猜忌妒忌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对身边之人,因为你时时能看得到,感受得到,便容易生了比较妒忌之心。
但你要时刻记得,他不好了,不代表你就能好,这世上比你兄弟富有之人多得是,比你兄弟有才之人亦多得是,你妒忌不过来的。
同胞手足,你若以真情相待,你的兄弟必会拉你一把,即便不拉一把,他有出息,对你也只要好处,没有坏处。
同样,兄弟中最出众的那一个也不要瞧不上你那没有出息的哥哥或者弟弟,说不得你落难之时,只有他愿意帮你。
凡百年兴旺的大家族,无不重视兄弟间的和睦,要知道你出息了,不代表你的儿子也出息,你的孙子还出息,但若整个家族互相扶持,你儿子不行的时候,你兄弟的儿子说不定就行;东边不亮西边亮,家族才能生生不息,兴旺发达。
大哥二哥没有因为自己这边赚了银子眼红,宋三郎也不吝啬给两个哥哥谋些福利。
宋二郎在工部当差,恰巧工部郎中是个十足的马球迷,经常跑来马场看球、打球,一来二去与宋三郎熟识,宋三郎在闲聊时无意中提起自家二哥在工部当差。
没过两天,宋二郎这里便传来好消息,被安排到了营缮司之前够不着的闲差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就拿眼下来说,为皇帝修园子,这一修就是三年,花费怎么不得百万两,宋二郎只需要捡些人家手指缝里漏出来的油水就够了。
……
四月中旬,朝廷与北边蛮族打了两个多月后宣布停战,对于蛮族人来说只能速战速决,打得时间越久,越是消耗不起。
他们这边是粮草物资支撑不住,大夏朝则是兵将伤亡惨重,蛮族人个个骑术了得,骁勇善战,大夏这边只重文臣不重武将,没有善战的将军,亦没有像样的骑兵,很是被动。
虽说被动,粮草物资充足,大夏朝还是打了胜仗。
只是,对于大夏朝来说,即便打胜仗也灭不掉对方,一但大夏的军队进入到草原,对方四散而逃;等大夏的军队一走,就又汇合在一起搞事情。
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
因而,这次双方签订停战盟约的同时,大夏朝同意将公主嫁入草原。
而这位公主正是赵敬渊的亲姐姐赵敬怡,被皇帝晋封为义城公主,不日北上成亲。
和安郡王心疼女儿却无力改变现实,皇帝的圣旨传来,和安郡王妃当场晕了过去。
赵敬渊质问父亲为何打了胜仗还要白白牺牲掉姐姐过去和亲。
和安郡王叹息道:“正是因为打了胜仗才和亲,若是真打了败仗,我儿以为送个公主过去对方就能停战吗?”
“说白了,这些年双方折腾来折腾去,都打累了,想要歇一歇,于是对方便提出和亲的要求,生一个有双方血缘的孩子,稳固双方的关系。”
赵敬渊双眼通红,怒道:“如此说来,我姐姐连同我姐姐生的孩子,都不过是朝廷的牺牲品喽?”
和安郡王摸了摸儿子的头,没有说话。
赵敬怡没有大哭大闹,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挣扎都是徒劳,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君叫臣活,臣亦不敢不活。
她若敢自我了结,父兄必然会被治罪。
否则人人都学她忤逆圣旨,天家威严何在?
既然事情已经不可为,闹下去只会惹了皇帝厌弃,不若老老实实待嫁,兴许皇帝对自家还有一点点愧疚,还会给父兄一点补偿。
所以,她得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说不定将来有一天,她年老色衰之时,还能有机会回到大夏的土地,回到爹娘弟弟身边。
出嫁前的头一天晚上,赵敬渊陪了姐姐一整个晚上,他舍不得姐姐,舍不得每次自己被父亲骂都替他说情的姐姐,舍不得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自己的姐姐,舍不得从小陪着他玩到大的姐姐。
赵敬怡同弟弟说了很多,赵敬渊把姐姐的每一句话都认真记在心里,小孩第一次感受到生死离别,第一次感受到帝王家的无情,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于无能为力。
一个人的长大有时候就在一瞬间,与年龄无关,与人生的经历有关,八岁的赵敬渊一夜之间长大。
次日,赵敬怡盛装打扮上朝,她才刚刚满十五岁,花骨朵一样娇弱,也像花儿一样美丽。
和亲的公主亦不是随便一个就行,美貌是第一位的,否则和亲不成,反倒坏了事儿。
温柔乡,英雄冢。
将堂堂大夏朝的公主压在身下,对蛮族首领来说难道不是一种精神上的满足?
而对于大夏朝的皇帝来说,让蛮族首领做自己的女婿亦不损大夏朝廷的威严,甚至还分出了辈分高低。
双方都觉得很划算,没有人在乎被牺牲掉的公主想些什么,她想些什么也根本不重要。
赵敬怡和亲走后,赵敬渊半个来月没有来书院,再次来到书院时,整个人瘦了一圈儿,小小年纪,不苟言笑的,宋景辰都差点儿不敢认他。
公主和亲那日,皇帝大肆操办,全洛京城都知道,宋景辰自然也知道。他不知道该怎么劝解赵敬渊。
这种伤心的事情或许就不应该劝吧,他都这样难受了,就应该伤心才对呀。
伤心会来,肯定也会走,作为好朋友就陪着他,等伤心走了,就不伤心了,一切就都好了。
宋景辰同赵敬渊坐在书院里的梧桐树下。
赵敬渊道:“辰哥儿,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宋景辰想了想道:“我现在还没长大呢,我也不知道长大以后的我想做什么,长大以后的事就交给长大的我操心好了。”
赵敬渊笑了笑,道:“我以前不知道长大后想做什么,现在知道了。”
“那你想做什么?”宋景辰顺着他的话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