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夏朝的习俗,中元节祭祖,一般安排在傍晚时分,因此众人祭完祖又用过酒饭,时间已经很晚,一行人从酒楼出来,各回各家。
宋长志扶着喝得醉醺醺的宋文峰往回走,走了一段,行至一条僻静幽深的长巷,说是巷子,其实是两座大宅院之间的狭窄夹道,由于两侧的高墙遮挡了大部分月光,一眼瞅过去黑漆漆的,显得有些阴森。
宋长志平时很少走这条小道,哪怕这条路回家最近最方便,他也觉得瘆得慌。
只因宋文峰喝醉了,几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累得他直喘粗气,这才选择抄近路。好在有人在巷子口插了根竹竿,挂了灯笼,多少能照进点光亮来。
宋长志搀扶着宋文峰硬着头皮往巷子里走,只没走几步恍然感觉眼前有光影晃动,宋长志心中发紧,听不到任何脚步声,那光亮却离他越来越近……
一阵阴风吹过,宋长志不由打了个冷战,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清清冷冷的喟叹,“堂弟且留步。”
宋长志猛地回过头去——
一个年轻的书生正提着刚才巷子口的大红灯笼逶迤而至,灯笼中的烛火忽明忽灭,像是鬼火般,随着男人飘过来的。
飘来的书生一袭白衣,腰间的系带略显宽松,细长的绦带被一阵风带起,端得一股飘逸风流之姿,宋长志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恐之色,牙齿咯咯上下碰撞着发出轻响,喉咙却像被人扼住了般,张着大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年轻书生发出一声飘忽的轻笑,披散下来的黑色长发遮挡住他整张脸。
他道:“一别经年,堂弟别来无恙。”
阴冷的声线钻入宋长志耳中。
宋长志张了半天嘴巴,才发出干干巴巴颤抖的声音来,“你,你别过来。”
书生幽幽道:“堂弟拿走了我的东西,不知何时归还玉郎呢,嗯?”
说着话,书生悄无声息地向着宋长志飘去,随着他的漂移,晃动的长发间露出隐隐的血色红唇。
恍惚间宋长志好像看见书生猛地向他张开血盆大口,两根尖利的长牙呲出嘴巴。
“救命啊——!”宋长志扔下儿子几乎是抱头鼠蹿地踉跄逃走。
“……”宋景茂微微皱眉,真是服了,关键时候扔下儿子自己跑。
宋长志骤然松手,宋文峰没了支撑,顺着墙壁瘫软在地上,醉得人事不醒。
不多时,宋家三兄弟同时现身在巷子里,宋大郎呵呵一笑,道:“走吧,甭管他。”
三郎做局,捉弄宋长志父子一番,大郎二郎只觉心中畅快无比。至于宋文峰醒来后得知自己爹扔下自己跑了,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心情,那就不关自家的事了。
……
中元节过后,宋景茂也开始了自己规律的读书上学生活。家里只剩下辰哥儿一个孩子,即便有胖虎做伴,小孩也觉得无聊。
后街倒是有一群年龄相仿的孩子可以同他玩,只不过以宋家为界,前街多是豪门富户,后街住的则是普通百姓,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老太太私心里不太想让小孙子同那些小孩混。
宋三郎自己就是在规矩中长大的,他倒觉得规矩这种东西没有不行,规矩太多却也束缚小孩的灵气,凡事循规蹈矩者做不成什么大事,说到底,对孩子影响最大的永远是父亲的言传身教,而非什么外面几个什么也不懂的小毛孩。
所以,儿子想出去玩没问题,问题是得有人在旁边随时跟着。
秀娘这边同两个弟弟合伙开铺子,最近忙着倒腾什么进货的事儿,却是忙得见不着人儿,经常把辰哥儿扔给大嫂或者二嫂。
这日傍晚,宋三郎下衙回来,秀娘从外面还没回来呢,辰哥儿交给二嫂带着。
姜氏带孩子同秀娘粗犷的放养式带娃完全不同,尤其孩子还不是自家的,是老三家的独苗苗,她唯恐给孩子磕着碰着,因此只准小孩在屋里眼皮子底下玩儿,宋景辰快被她憋疯了,一见到宋三郎回来,飞扑到他爹怀里,委屈地哭了。
把姜氏搞得尴尬无比,问题是她不像是三弟妹一双天足,真把小孩撒到院子里,小孩疯跑她真追不上他。
姜氏同宋三郎解释难处,宋三郎忙道:“三郎明白,辰哥儿顽皮,辛苦二嫂了。”
姜氏见宋三郎面色与以往不同,忙替秀娘解释了一句,“我听三弟妹说,这几日忙着进货,她担心两个弟弟被人骗了,得过去盯着,估计忙过这阵儿就好了。”
宋三郎笑了笑,“二嫂说的是,我先带孩子回屋了。”
姜氏看着宋三郎抱着孩子转身离开,面露担忧。
老实说老三在娶秀娘之前,人是好人,可脾气也是真倔,牛脾气上来真够人喝上一壶,前边那个可没少怄气,这自打娶了秀娘之后,老三像变了个人似的,她同王氏私下里还曾偷偷玩笑,说看来这老夫少妻才是好搭配呢,和谐。
这秀娘也真是的,可别真把人给惹怒了,绝对不能给他发火就机会,这俩口子吵架只要开了头,你就瞅着吧,绝对有第二次,第三次。
姜氏跺了跺脚,忙进屋换了件衣裳,挎上篮子假装出去买东西,她得去迎一迎秀娘去。
姜氏站在胡同口抻着脖子张望,没等来秀娘,倒是宋景茂、宋景睿小哥俩坐着马车回来了,姜氏让他们先回家,说自己买些东西再回。
她左等右等,秀娘的身影总算是出现了。
秀娘看到姜氏,快走几步,笑道:“二嫂,你跟这儿站着干嘛呢。”
姜氏气得冲她翻了个白眼,“你说干嘛,等你呢。”
“等我,等我干嘛?”秀娘不解,“辰哥儿呢?”
“原来你还知道你有儿子呀。”姜氏瞪了秀娘一眼,“光知道惦记你那铺子,回头儿你自己的家被人占了,你可别哭。”
秀娘一下怔住了,皱眉道:“二嫂这是何意?”
姜氏边拉着她往回走,边同她说了刚才宋三郎不高兴的事。
秀娘听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二嫂你刚才快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
姜氏不由挑眉瞥她,“许秀娘,你听没听懂我在说什么,老三他生你气了,我看得出他不是一时之气,人家压着火很久了,你还当个没事儿人一样,我说你是不是糊涂了?”
秀娘笑道:“二嫂,我算了一笔账,咱们自家有银子有铺子,我若呆在家里带孩子不是太浪费了,正想着同三郎商量着买个下人专门来带辰哥儿呢,三郎最是讲道理的人,不会生气的。”
姜氏简直被秀娘一番天真的言论气笑了,指着秀娘,恨铁不成钢般道:“朱秀娘,你可真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你认为银子在他心里最重要,还是儿子在他心里最重要?你觉得他稀罕你赚那点儿银子?”
姜氏:“反过来说,没有宋三郎的宠爱和支持,你那来的铺子和银子?你还是先把你男人抓牢了再去想银子的事儿吧。”
秀娘被姜氏一番话说得心里发毛。
姜氏拍了拍她的手道:“即便宋三郎再宠爱你,他也只能是你的夫君,不是你的亲爹,伤了爹娘的心,爹娘会原谅你。倘若夫妻之间伤了彼此的心,那就真伤了。”
“得要互相迁就的,跟他讲道理,你只会失去的更多……”
姜氏如此苦口婆心劝导秀娘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私心,妯娌几个相处这么久,她很了解秀娘的为人,她不想宋三郎同秀娘感情出问题,谁知道家里再来个不知道底细的女人会不会搞得宋家乌烟瘴气呢,现在她们妯娌三个就挺好。
家里人一团和气名声就好,对睿哥儿只有好处。
等过些年睿哥儿娶妻,就冲宋家这不纳妾的规矩,再看看她们几妯娌的融洽——
这么好的家风,就是那高门贵女也娶得。
宋三郎给儿子带回来了才刚新上市的糖炒栗子,到家的时候还热乎着呢,这栗子就的热热乎乎吃着才香。
宋三郎把小孩哄不哭了,先给洗了手脸,把儿子抱到桌子旁边的高凳上,高凳有点儿类似于现代小孩的安全餐椅,宋三郎自己捣鼓出来的,之前的不能用了,这个在原先的基础上进行了升级,座椅的平面做成了一块可拆卸的板材,利用榫卯固定在不同位置,就可以实现了升降功能。
宋三郎坐儿子对面,剥了栗子喂给小孩吃,宋景辰的伤心来得快,去得更快,两颗香香甜甜的大栗子塞嘴巴里,他就顾不上伤心了。
小孩美滋滋晃当着两只小短腿儿,嗷呜一口咬过宋三郎喂过来的栗子仁儿,“爹,好好吃,太好吃了,炒栗子为什么这么好吃呀。”
宋三郎:“你吃什么不好吃呀。”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那还用说,当然是吃亏不好吃的呀。”
宋三郎被儿子逗乐了。
宋景辰忽然道:“爹爹做官要忙,娘亲开铺子也要很忙很忙,不如爹爹像人家一样买个人回来带我玩吧。”
“辰哥儿不要老嬷嬷,她都跑不动。还不要丫鬟姐姐,胆子太小啦。也不要小屁孩,不会玩。我要爹给我买个像我哥哥一样又聪明又会玩的,好不好?”
宋三郎不缺买下人的银子。
他倒也不反对娘子同两个弟弟一起开铺子。
他原本也是想着买个下人帮着秀娘带辰哥儿,让秀娘能轻松一些,但完全把儿子交给下人来带肯定不行,孩子还这么小,外人带的再好也代替不了父母。
再者,辰哥儿又非自幼被乳母带大的,他也需要适应。
所以这些日子秀娘一心扑到铺子上,宋三郎大概能理解她为什么对赚钱如此热情,却并不赞同,这不是对错问题,而是轻重缓急。
自家现在不缺银子,相反,辰哥儿这个年龄才正是需要母亲的时候。
宋三郎摸了摸儿子的头,道:“爹娘都很忙,会不会觉得爹娘没有以前爱你了。”
宋景辰理所当然道:“当然不会呀,爹爹和娘亲这么辛苦都是为了赚钱养儿子呀。”
“过几年辰哥儿就要长大了,长大了就要娶媳妇儿,娶媳妇儿要花好多好多银子,小山说他哥哥娶媳妇儿把爹娘的钱全都花光了,等他长大就没钱娶媳妇了。”
“辰哥儿想要爹给我娶个好看的媳妇儿,好看的媳妇儿那不得花银子更多呀。”
“所以,辰哥儿才不要做没见识的小孩。”
“爹,辰哥儿是不是你说的深谋远虑呀。”
“哎,爹爹你为什么不姓诸葛呀,那样辰哥儿就是诸葛孔明的后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