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郎与族长宋长德简单聊了几句中元节祭祀之事,见时候不早,与宋长明话别,带着秀娘辰哥儿离开驴肉铺子,回到来时拴马的大柳树下。
蹲在大柳树下卖鸡蛋的老翁鸡蛋才卖出去一小半儿,索性将他剩下的鸡蛋连同篮子全都要了。
老汉欢喜不已,表示竹篮是自己家里编的,不值几个钱,就当白送了。
宋郎道:“在下亦编过竹篮,这削竹编织费时费力,并非容易之事,岂可占老人家的便宜。”
说罢,他将一串数好的铜钱递了过去。老头儿忙伸出双手颤巍巍接过,嘴里连连道谢。
宋景辰在旁边瞧着,忽然开口道:“老爷爷,你可知道你的鸡蛋为何卖得比别人家的要慢吗?”
闻言,老汉一愣,就听小孩道:“因为老爷爷你的鸡蛋不好看呀,大家都喜欢好看的鸡蛋。”
“下次你就把那些看着有些脏的鸡蛋擦得白白的,干干净净的,大伙儿自然就都来买你家的鸡蛋啦。”
老汉听完小孩的话,看了看漂亮娃娃宋景辰,又看了看自家的鸡蛋,看了看自家的鸡蛋,又看了看眼前一家的整洁的衣裳——
老头儿猛地一拍大脑门儿,懊恼道:“瞧把俺给笨的,俺真没到想这么多,都怪俺老汉平日里不讲究惯了,想不到这些细处。”
“小少爷聪慧心细,老汉多谢小少爷的指点。”老头儿给好心的小娃娃鞠了个躬,
宋景辰忙避开他,道:“老爷爷不用太客气。”
目送一家人驾着马车走远,老头儿浑浊的老眼里含着泪花,不光是因为宋郎买了他的鸡蛋,还因为他从未被贵人如此客客气气的尊重过。
老头儿擦了擦眼泪,又高兴地跑去别处给家里小孙子买麦芽糖去了,早饭他是舍不得在外面吃的。
辛辛苦苦从早忙到晚,能给小孙子买上几颗糖果子,再买上把新镰刀带回家去,就已经是他生活中可以开心一整天的甜了。
洛京城很繁华,可这繁华与他这样的乡下老农无关。
郎赶着马车出了早市,宋景辰在郎怀里仰着头道:“爹爹,我知道为什么人要有钱啦!”
“哦?为何。”宋郎笑着摸了摸儿子小脑瓜,不知这小子又有什么惊人之语。
宋景辰大声道:“因为有钱可以让所有的人都很开心。”
宋郎笑笑,孩子说得是大实话。
就听小孩继续说道:“我们今天把老爷爷的鸡蛋全都买了,老爷爷卖了鸡蛋一高兴说不定就去买大肉包子吃:卖大肉包子的人多卖了包子,一高兴就去买糖果子吃,卖糖果子的多卖了糖果子又会去买别的东西,这样的话,所有的人都很开心!”
“爹,我说的对不对呀?”
宋郎:“……”
秀娘:臭小子说话有点快,听得脑子转不过来。
“哦——”宋景辰拖着小长腔道:“爹,娘亲,我想明白一件事情。”
“你明白什么了?”秀娘被儿子绕得有点晕,但又感觉小孩说得似乎也没毛病。
宋景辰明亮的大眼睛闪着星星一样的亮光:“每个人都花钱,每个人都有钱赚,大家都不花钱,大家都没钱赚。”
“所以我们要多花钱才对。”
秀娘:呃……这叫啥歪理。
宋郎却被儿子这番话震惊到了,小孩想问题的角度新奇又大胆,不光大胆,还非常有道理。
确切地说是有钱人花钱对他人的影响力更大,比如富家公子在大酒楼里豪掷千金,不光影响到酒楼掌柜的收入,还会影响到酒楼里的伙计、厨子、歌女、说书人等等利益相关者,而酒楼这些被影响到的人赚了钱又会去买更便宜的东西。
是了,洛京城的老百姓比地方老百姓日子相对好过,正是因为洛京城里的有钱人最多,而这些人无形中就带动了当地百姓的收入。
而那些偏远之地的百姓,则是越没有银子越不敢花,越不敢花就越没有银钱,陷入恶性循环。
一时间,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小娃的想法总是如此与众不同,却每每让人深思。
嗯,儿子是个爱思考的小孩,不成就再晚些时候读书,不要让那些书本上的条条框框把娃束缚住,十二岁才开始蒙学的也是没有。
再过两年还是先把武学练起来,文武兼备才更好。
至于现在么,尽情玩耍就可以了。
汪……汪汪……呜呜……汪汪!
“爹,好像有小狗在叫呢?”
宋郎往后一瞅,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后面竟然跟来了只小乳犬,四只小短腿儿紧倒腾,追着自家马车正跑呢。
宋景辰也看到了,“爹,它是不是认错车了呀?”
“爹下去看看。”
“我也去看看。”
宋郎停下马车,后面的小白狗很快追上来,歪着小脑袋瞅爷俩,瞅了一会儿,嘴里呜呜呜几声两只后退儿坐地上了。
什么情况?
宋景辰:“爹,它找不到主人了,请求我们帮帮它。”
宋郎瞅着像是一只京狮犬,看这品相还不便宜呢,也就是这会儿天才刚亮没人发现它,否则早被人抓走卖掉了。
宋景辰要跑过去抱小狗,被郎拦住。
秀娘这会儿掀开车帘子,递过来一小条生羊肉,“郎,用这个。”
宋郎接过肉来,给小狗扔地上,那小狗看都不看一眼,继续盯着爷俩,不时呜呜两声,一脸你们怎么听不懂狗话的无奈。
宋景辰:“爹,它不吃扔在地上的肉,它嫌脏。”
宋郎:“……”
小呆狗还挺讲究。
郎又同秀娘要了一小条羊肉,这次没给扔地上,直接拿在手上引诱它,小狗慢悠悠凑过来,先用鼻子闻了闻,张嘴叼了过来。
不知道是被训练过还是怎么回事儿,那小狗叼肉的时候十分小心,特意避开郎的手指。
宋郎趁机抓起它,小狗任由郎抓着它,挣扎都不带挣扎一下的,很显然这是一只没有被社会毒打过的小狗。
很傻很天真。
不过没关系,人家身价高,落谁手里都会被好生伺候着,然后卖个好价钱,这就叫命好可以无视一切。
小白狗圆滚滚的身子和胖虎有的一拼,抱在手里手感不错,宋景辰想抱,宋郎没同意,道:“等它和你熟悉了再抱。”
宋景辰:“那我摸摸它。”
“嗯。”
宋郎摸着小白狗脖子里的羊脂玉坠陷入了沉思,这不是普通的小狗,这简直就是行走的银票。
就问你儿子出门总爱被馅饼砸到怎么办?
宋郎感觉以前带孩子出门还是太少了,去的地方也太少,做官有什么意思,遛娃顺便捡钱才是王道。
郎把小狗扔车厢里,秀娘笑道:“这狗娃子可真稀罕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还这么干净的小狗呢。”
宋郎:“嗯,稀罕品相,不出所料的话,这小狗的悬赏金少不了,好生照看着吧。”
秀娘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半天才道:“郎,我知道了!”
宋郎:???
秀娘一脸激动道:“那大相国寺的方丈当真是高人,告诉我们财散福聚原来是真的,今日郎只是顺手帮了那老人家一把,结果我们的福气真的就来了,还是自己追着来的,怪不得有钱人家都去大相国寺烧香,原来真的灵验,咱也去!”
宋郎:……
秀娘也不计较自家给公家花钱了,花点小钱,让家里兄友弟恭,全家和睦不也是做善事么。
回到家,秀娘和郎往灶房里卸货,正打扫院子的宋二郎看到,忙跑来接过秀娘手里的羊肉,让秀娘在一边儿歇着。
秀娘眨了眨眼,心说:二哥,就五斤羊肉而已,厨房这才几步路?
儿子说得真对,花钱才能大家都好,自从郎给家里买了大马车,就连最爱耍懒的宋二哥都变勤快了,自家郎再也摸不到扫院子的活儿了。
宋二郎爱吃羊肉,小时候经常吃,现在也就偶尔应酬的时候蹭上几回,不过他们工部那种清水衙门,连应酬都很少,所以他吃肉的机会还真不多。
宋二郎道:“弟,这是羊后腿,好肉呀,这地方的肉嫩,煎、炸、烤、炖、涮锅子都成!”
“卖肉的说后腿肉好,就拿上了。”宋郎说着把手上的驴肉递给姜氏,道:“二嫂把驴肉切了吧,我同秀娘孩子已经在外面吃过,就不用盛我们的饭了。”
驴肉?!
待宋郎出了厨房,目送弟弟走远,宋二郎背着手走到姜氏身旁,道:“驴肉可是贵得很,弟不会叫人用别的肉蒙骗了吧。”
姜氏用筷子夹了一片,递到他嘴边,“看着倒不像,要不你尝尝看?”
宋二郎咬过来,装模做样鉴别了一番,点点头,道:“还成,不像是假的。”
说完,就又背着手溜溜达达走出了灶房,出来以后发现自己院子才刚扫一半儿呢,只好又认命地拿起扫帚继续扫院子。
他怎么说也是当哥哥的,总不能让弟既出钱又出力,也太不像话。
唉,什么时候弟能再发一笔财,买个仆人什么的回来就好了。
姜氏瞅了一眼外面扫院子的男人,嘴角抽了抽,暗笑:两口子谁不解谁呀,你就是馋了呗。”
自家男人没什么大本事,俸禄也不多,但没什么恶习和花花肠子,对睿哥儿很上心,同外面的男人比已经算很可以了。
宋郎抱着小狗进屋,刚把小狗放地上,一道快如闪电的黄色身影一跃而起,兜头就给了小白狗两爪子,小白狗也是个夸张的戏精,嗷嗷嗷一连串地惨叫。
宋郎忙给抱起来给查看了一下,除了掉了几根狗毛,啥事也没有。
胖虎猫狠话不多,圆溜溜的猫眼儿虎视眈眈地瞪着小白狗,随时准备把入侵傻狗再给教训一顿,倘若共存不可避免,就必须让对方明白谁才是家里的老大!
宋景辰虽然也喜欢小白狗,但胖虎先来的,感情更深,小孩忙过去抱起胖虎撸着胖虎的肚子给小猫安慰,“胖虎别怕哦,小白很听话,不会咬你的。”
“喵~”
主人,你看不出傻狗干不过本虎吗?喵~
见状,秀娘担心行走的银票再被胖虎给撕喽,忙道:“这俩货不对眼,我还是把小白放娘那屋去吧,”
“也好,胖虎护地盘儿,两个放一块儿消停不了。”
秀娘从宋郎手上接过小白狗,往老太太屋去,宋景辰抱着胖虎颠颠儿跟着去了。
郎笑了笑,进到屋中,换上一身官服,打理一番出了家门。
户部衙门离着宋家不算太远,每日郎溜达着便能过去,就当是饭后消食了。
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哥!”
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宋郎回过头来,看到宋文峰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满脸带笑地挥着手招呼他。
“哥别走着了,快上车吧。”宋文峰吩咐车夫停下马车,挑开车帘,一脸热情地请宋郎上车。”
郎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黄鼠狼给鸡拜年,也不知道提前铺垫铺垫,上来就拜,就差把没安好心写到脑门儿上了,不知道是宋文峰真傻,还是他真以为别人都傻。
宋郎正想着怎么让宋家父子把老爹宋玉郎的东西物归原主呢,没想到这父子俩却憋不出想先算计自己了。
时间回到几日前。
宋郎升官,宋文峰比死了爹还难受。
本来他费尽心机娶了库主事之女,是打着过两年等对方退下来之后,他顺理成章接任,如此已经是最好的捷径。
不成想宋郎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一步登天,从低贱的小木匠摇身一变,坐上了自己求之不得的主事之位不说,人家还是搭了户部侍郎张大人的关系上来的。
这叫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简直气得寝食难安。
他四处宣扬宋郎文墨不通,只不过是一个每天只知道围着木头转的木匠工,以此激起块儿把宋郎名声搞臭,让宋郎在户部衙门里混不下去。
他的打算同他爹宋长志一商量,被宋长志厉声喝止。
宋文峰不理解,宋长志叹了一口气道,“有张侍郎做他的靠山,你搞他就是在搞张侍郎,即便你真把他名声搞臭了,让他在户部待不下去,你以为张侍郎会放过你?”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何况宋郎是张侍郎破格一手提拔上来的,想来关系不浅。”
宋长志其实比宋文峰更小心眼儿,更加咽不下这口气,只不过他比儿子宋文峰也更奸猾阴险,对人情世故懂得更多,深知
反而儿子这只出头鸟会被宋郎以及张侍郎报复打击。
宋长志对儿子道:“峰儿当知小不忍则乱大谋,一时义气之争只会害了我儿。”
他又道:“你从小熟读经史子集,当知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之事。”
宋文峰道:“父亲的意思是?”
宋长志一字一句道:“我儿当学吴王之能屈能伸。”
宋文峰从小受他爹教导,本质上同他爹一样,是个笑面虎,心里恨毒了你,只要你比他强,他就能像条哈巴狗一样围着你转,然后随时准备咬上你一口翻身做主人,若你一直比他强,他这条哈巴狗就能一直跪舔下去。
宋文峰自信自己的为人处事以及学识见识要比宋郎高明上数十倍,只是他缺了点儿宋郎那样的好运气。
所以,只要他能哄得宋郎把侍郎大人介绍给自己,他就有把握把宋郎狠狠踩在脚底下……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