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余欢正与方清歌说话:“仙后执法严明,余欢佩服。既然该罚的已经罚了,该奖的要怎么奖,仙后可有说法?”
“等回了永安殿,本宫自然会论功行赏,上神不用操心。”
“莫公子不但救了众多仙门弟子,也救了上神凌寒,这奖励应该小不了,不加官进爵起码也得赏银钱无数。只是,莫公子志不在名利,也不缺金银,仙后恐怕得考虑赏点别的。”
“依你的意思,本宫该赏他什么才合适?”
“莫公子刚才反复说了好几遍,他想知道蔷薇荆棘鞭是怎么到仙后手中的,我猜他是想要一个答案的。可仙后一直不肯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莫不是有隐情?如果没有隐情,何不如坦白告知?一来可将此作为奖励,为琅寰山省下一大笔银钱,同时也解了我等心头疑惑。岂不是两全其美?”
莫待大笑:“知我者,余欢上神也。我就要这个作为奖赏。”
“疑惑?有何疑惑?本宫刚才没说清楚?本宫是在机缘巧合下偶得这蔷薇荆棘鞭。只要本宫没有坏心,就不必事无巨细在人前宣扬。”
“没有坏心就可以不用解释?莫公子之前也再三申述,说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救人,没有害人之心。那为何仙后还是不依不饶,执意在没有任何实证的情况下,实施屠魔之刑?该不会就像莫公子说的那样,因为他是俗家弟子,仙界就要双标待之?”
“不管是俗家弟子还是仙门嫡系,本宫都一视同仁,绝无偏私。”
“既无偏私,又无坏心,更无隐情,那为何不能言明?”余欢玩着一对菩提子,笑看方清歌。“仙后责罚莫公子,我没有阻拦,是因为我不喜欢他多管闲事。临去骷髅山时,我百般叮嘱,只要自身不遭遇威胁,就别多管闲事。他将我的话当作耳边风,惹是非上身,并因此而遭受刑罚。这是他自找的,他自己承担,我不想过问。但是,我更不喜欢有人刻意针对我姻缘殿的人。”
“何来针对一说?本宫罚莫待是因为他有错。何况本宫已法外施恩,饶他不死。”
“是法外施恩,还是逼不得已,你我心知肚明。莫公子召唤会魔族术法的人救助仙门弟子和魔族的蔷薇荆棘鞭出现在仙后手中,这两件原本不能相提并论的事却有着无比奇妙的相通之处,还真是令人费解。”
“有何费解之处?说来本宫听听。”
“说不能相提并论,是因为无论怎么说,救人都是无量功德,而魔族的邪物被用作惩罚仙门弟子的刑具,怎么想都算不上好事,甚至有些奇怪。说两者有相通之处,是因为这两件事都是仙门中人牵扯上了魔族之物,一个是魔族术法,一个是蔷薇荆棘鞭。既然用以救人的魔族术法都被严厉追责,那么,用于惩罚的蔷薇荆棘鞭的来历就更要说清楚,讲明白。不然的话,何以服众?如果仙后说不出让人信服的理由,那我就只能认为,你是借芳菲林事件故意刁难莫公子,从而达到打压姻缘殿的目的。”
“姻缘殿虽隶属仙界,但行事自有章程,双方互不干涉。说本宫打压姻缘殿,简直是无中生有,无稽之谈!”
“不必忙着辩驳,公道自在人心。闲话少说,请仙后兑现奖励,回答莫公子的问题。”
“余欢上神,估计仙后还没想好说辞,不如宽限她几日再来作答?七日后,我会离开屠魔台去往人间界。在走之前,我能听到仙后的答复就好。”莫待道。
“若本宫不愿回答呢?”
“仙后非逼着我翻脸就不好玩了。”余欢笑了笑,弹出一颗菩提子,直奔方清歌的心脏。“这菩提子是天外天的老祖宗亲赐给我家先生的,里面锁着足够将琅寰山碎裂成粉尘的灵力。猜猜看,到时候它会不会直接射破你的灵丹,让你变成飞灰,永世不得超生?”
“你敢!”方清歌不信那看上去比普通菩提子还要普通几分的小玩意有余欢说得那么厉害,想着将其收入锁灵袋便万事大吉。“看本宫收了它!”
余欢冷笑一声道:“你自己找死,可就怪不得我了。”
方清歌刚伸出手去,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弹向半空。亏得她反应够快,雪凌玥救护及时,她才平稳落地,没被重伤。她维系着从容,不让旁人看出她的狼狈。
“仙后有句话说得很对,我不敢对你怎么样。只是,我不敢,我家先生也不敢么?”余欢收了菩提子,微笑道。“你要搞清楚,莫公子可是先生的侍药师,在神界是挂了名的。仙后整日里不是忙着东征西讨,就是忙着惩罚这个惩罚那个,估计都快忘了侍药师是什么职位了吧?不如我来提醒你一下?按神族的律法,三级侍药师位同一宫之主,可与在座的各位掌门平起平坐,雪千色之流见了也得行大礼!”
“这话是怎么说的?莫待只是陪梅先生炼药的药童,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侍药师了?”
“神界尊医道,侍药师一职尊贵无比。已得仙身的人要考取侍药师,得脱几层皮;凡人想要考取侍药师,比成神还难。仙后这句‘摇身一变’当真欠妥。”余欢翻掌亮出一块紫色玉牒,上面刻着莫待的名字、神族的印记和一片小小的莲花瓣。“天外天下发这玉牒后,莫公子死活不肯佩戴,说是太过招摇。他也不让先生把这件事告知仙界,说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没必要搞得天下皆知。至于他为什么连侍药师的服饰也不愿意穿戴,我想多半是嫌麻烦。仙后忘了么,在之前的谈话中,莫公子已几次三番说他是姻缘殿的侍药师。如果你没记住,那怨不得旁人,只能怪你自己记性不好。”
不光是方清歌,就是季晓棠等人,这才恍然想起莫待之前确实表明过身份。只是当时众人的关注点不在这上面,以为他口中的侍药师是指梅染身边侍弄药材的药童这一闲职,都给忽略了。方清歌看看血淋淋的莫待,又看看敢怒不敢言的夜月灿等人,再看看各怀心思作壁上观的掌门,脊背一阵阵发凉。
余欢环视众人,笑了笑道:“我想应该没人奇怪为何仙后对此事不知情吧?仙后刚才也说过,姻缘殿虽隶属仙界,但并非一体,门下弟子的发展也各有各的门道。莫公子是先生的药童,他要考取侍药师,需要的是先生的举荐信而不是仙后的一纸公文。当然了,考核结果也是直接送到先生手中,不会传到永安殿的案头。”
方清歌脸色铁青:“梅先生做事周密,佩服!”
余欢道:“先生凡事不喜张扬,这是惯常的操作,仙后倒也不用佩服。”
方清歌问:“凌寒,你与莫公子关系如此亲密,他跟你说过这件事么?”
雪凌寒道:“这是他自己的事,他可以不说。”
莫待道:“我怕考砸了丢脸,故而不愿声张。”
雪凌寒苦笑:“可你通过了考核也没跟我讲。”
“讲与不讲有何分别,我还是我。”莫待淡淡一笑。“就是跟你讲了,你除了认为我太好强以外,多半会觉得我又在暗中算计什么。你不会相信我是为了留在你身边而努力,不是么?”
雪凌寒语结,无法不承认莫待所说属实。他看着莫待因失血而越发苍白的脸,看着他变得冷硬陌生的眼神,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不像想象中的那么了解他。他更加惶恐了!这惶恐不为别的,只为他与莫待不确定的未来。
方清歌道:“莫公子此举多半不是为了凌寒,而是为了梅先生吧?”
莫待冷笑道:“在恶意揣度他人这件事上,怕没人敢与仙后比肩。”
余欢道:“那个将蔷薇荆棘鞭交到仙后手中的人,恐怕用心更险恶。总之,侍药师犯错,须由神界裁决。仙后越俎代庖也就罢了,还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这事就算我不追究,先生不追究,神界也不追究么?仙后若是还没糊涂透顶,就该知道自己惹下了大多的麻烦。”
莫待道:“若仙后的回答让我满意,我可以考虑将这件事大事化小。”
雪重楼道:“莫公子大度。七日内,仙后必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医仙既是仙界重臣,又是仙后的左膀右臂,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诸位请回,七天后,巳时见。”莫待瞥了季晓棠一眼,目光在姻缘殿方向停留片刻,继而合眼假寐,不愿再多看谁一眼,也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余欢掸掸衣服就走了,还是那般和气蔼然。他想起那日将玉牒送到草堂,问莫待打算何时将通过三级侍药师考核的事通告仙界。莫待说,这身份对我来说无疑是一重保护,一张底牌,不到关键时候绝不能告诉旁人。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它就会闪亮登场,帮我大忙甚至救我性命。他当时不以为然,认为莫待言过其实了。今日看来,深谋远虑跟活了多大年纪没有必然联系。
方清歌示意散场,结界随即落下,将众人与莫待隔开。转瞬间,屠魔台上风云突变,原本晴好的天空翻滚着黑压压的积雨云,伴随着振聋发聩的雷声。雷声未停,狂风呼啸,大雨夹着冰雹倾泻而下。莫待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硬生生抗下所有打击,这使得他本就严重的伤势更加雪上加霜。他湿淋淋昂首挺胸地站在又重新出现的阳光里,虽衣不蔽体,却不见颓丧,不见胆怯,目光坚毅而傲然。
林谷隐摸着下巴道:“既然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为何还要如此重刑?他活着,天大的事都还有回旋的余地。他要有个三长两短,这琅寰山怕是要易主了。”
方清歌道:“本宫依法办事,就是神界也不能说本宫的不是。”
“神界要挑你的不是,需要理由么?何况还有梅染这层关系?你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南宫翾跟在林谷隐身后退场,紧俏的火红衣衫附着在她丰满匀称,凹凸有致的身体上轻轻摆动,让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屠魔台多了些许鲜活的亮丽,连空气都没那么凝重了。修仙的人都看不出实际年龄,她也不例外,那双秀丽弯眉下的黑亮眼眸有着小鹿般的温柔,比二八少女还要灵动。忽而她停下脚步,意味深长的目光飘过莫待鲜血淋漓的身体,笑盈盈地对方清歌说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生不如死?死应该是最容易的事了吧?”
林谷隐笑道:“看得深,想得远,做得绝。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方清歌思忖片刻,命人解开结界。屠魔台上又风和日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