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男见顾长风被缠得脱不了身,桀桀笑了:“这俗话说得好,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当年导致十三公子惨败的教训,你怎么没学到?”他的笑声又尖又细还带点奇怪的颤音,像是铁甲挠在金属上那般刺耳,听得人后牙槽发痒。
莫待原本低垂的头猛地抬了起来,他盯着面具男看了许久许久,厉声道:“我没学到十三公子的教训,可是我学到了得意容易忘形。我告诉你,你不但杀不了谢三公子,也不敢杀我。如果我有事,碧霄宫饶不了你,星辰殿更饶不了你。你这一趟,白跑了。”
“碧霄宫?星辰殿?哈哈哈……”面具男的笑声愈发刺耳了,“我可以杀光你们,再毁尸灭迹,叫他们寻无可寻。他们不知道我是谁,能耐我何?”
“你说得没错,他们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可是这桃花结知道。桃花结乃月老梅染赐给我的护身符,能记忆我所经历的一切。我一死,它会立刻带着我的记忆回到月老手中。不知道同时被两大上神、一位上仙追杀,会是什么滋味?要不,你杀了我试试?”
“我或许不能杀你,但我还不能杀他么?”面具男剑指顾长风,“杀了他,总没有神仙找我麻烦。”
“敢尔!”莫待怒喝一声,拍地而起,“胆敢动长风一根手指头,本公子让你祖宗十八代都不得安宁!”
“看我敢不敢!”面具男出招了,招招致命。“中了梨花榆火,你还有力气还手?”
莫待还手了。他一手替顾长风挡开所有的攻击,将他带到自己身边护着;一手拍向面具男,直取他胸前几处大穴。这两个动作一气呵成,配合得天衣无缝。那一掌有千钧之力,面具男抵挡不住,被正中胸口,抛出去老远。
一把长剑带着琥珀之光凌空而来,直奔面具男下盘。莫待心意微动,灵犀立马改变了方向,直刺面具男的面部。很明显,它想刺破面具,看一看面具下的真容。面具男就地滚了几滚,躲开了攻击。他自知再难得手,扔下一颗烟雾弹带着众人逃之夭夭。
“公子!”顾长风惊得魂飞魄散,“公子!”
“没事吧……”还好梅先生不在,没看见我动武,不然怕是要被他骂成猪头了。莫待喷出两口血,晕倒在顾长风怀里。桃花结随即收敛了光华,重新戴上他的手腕,颜色比之前暗沉了许多。
风乍起,粉色的桃花纷纷扬扬,从天而降,飘扬在天地之间。风停,花落。众人眼前多了一个人,是梅染。他面色冷清,看向莫待的眼阴晴不定:“我是梅染。是谁伤了他?”
月老?这就是传说中掌管姻缘的月老?萧思源没想到自己能见到传说中的神仙,激动得两眼一翻,也晕了过去。
顾长风道:“那些人都戴着面具,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公子说这桃花结能记忆他所经历的一切事……”
“他骗人的。带他回房间去。”
“梅先生,我能为他做什么?”谢轻云问。
“别来打扰我就是帮忙。”梅染跟着顾长风到了莫待的房间,吩咐将园子里的人全部撤走,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众人自然无二话,一一照办。
梅染张开结界,以防有人擅闯。
莫待安静地躺着,脸色不比那日被孟星魂重伤好多少。
梅染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啊!”他将一粒丹丸喂莫待吃下,然后散开他的发髻,又为他宽去外衣,拉过被子替他盖好,静静地等待。
一盏茶后,莫待吐出瘀血,呼吸平顺了许多。梅染松了口气,化出灵珠放入他体内,助他固本培元。
“梅先生?”莫待双目紧闭,喃喃细语,“别骂我……”
我几时骂过你?梅染握住桃花结,直到它的颜色恢复如初。他擦拭莫待嘴角的血迹,心中飘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悸动,倏地缩回手退到窗前,眼神慌乱。
窗外,没有月,夜黑如墨。
清晨。莫待在悦耳的鸟鸣声中睁开眼,只觉得神清气爽,舒坦无比。胸口那处取心头血的伤已痊愈,他满意的左右滚了两滚,才看见窗前盘腿而坐的梅染。先生?他来干什么?他想起昨晚遇袭的事情,忙悄悄缩回被窝,假装还昏迷不醒。糟糕!怎么惊动这位大人了?完了完了……恐怕要被骂成狗了!上次欠的人情还没有还,这又欠上了,我就是以身相许也报答不过来。以身相许?得了吧,就我这蔫不拉几的样子,他也看不上啊。没法以身相许,又无以为报,那要怎么办才是?做牛做马?任打任骂?不合适不合适……我装不了小白兔。算了算了,大不了脱层皮。
梅染心中一声叹,自语:“我是不是也太没威信了?”
莫待一骨碌起身,垂头跪在床角:“先生,我错了!”
梅染没说话,只用一双细瓷般的手搭上他的脉,片刻后又将他披散的发拢到耳后。“既知错,便要认罚。我炼的药都被你吃光了,回琅寰山后,来陪我炼药。可否?”
“行!”话刚出口,莫待就后悔了:我这不是羊入虎口,送上门让他削么!
“我不强迫你,允许你反悔。”梅染的声音很是落寞,“炼药的过程漫长又无聊,我只是想有个人陪我说说话,打发时间而已。你若不愿意……就罢了。”
“没有……我没有后悔,我愿意,非常愿意!只要先生不嫌我吵闹就好。”
“药堂太静,有点动静也是好的。那,我在琅寰山等你。”梅染从袖中拿出饭团放到莫待面前,“带着饭团,它会保护你。”
“谢先生。”莫待磕头道谢,依然头颅低垂,目不斜视。饭团跳到他背上使劲踩,末了拍了拍他的头:“他已经走了,别再跪着了。”
莫待吓了一跳:“饭团?你……你怎么说话了?”
饭团以白眼问候:“我是灵兽,灵兽!以前是我不想说,不是我不会!”
莫待乐的满床打滚:“赚翻了,赚翻了!会翻白眼,还会说话!”他跳下床,抓起饭团就跑,“长风,长风……快点来看!我上次给你说的那只会翻白眼的猫!长风……长风你在哪儿?”
饭团气得直吹胡子:“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了?竟四处炫耀!我又没认你为主!”
莫待还了一个白眼:“别自以为是了,说得好像我很稀罕你认我似的。你若认了我,我就得赚银子养你,我才不想那么麻烦呢!不过就是看你长得有点可爱,爱跟你玩罢了,瞧把你给得意的!”
饭团被数落了一顿,竟不知该如何还嘴了,喃喃道:“你不稀罕我……”
门外不只有顾长风,还有谢轻云、曲玲珑、夜月灿和萧思源。众人见莫待无碍,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随即,又都提了一口气。除了顾长风,这样的莫待是谁也没见过的。只见他长发垂腰,丝滑垂顺,宛如一匹黑色的锦缎披在他身上。素白的衣服只用一根细细的带子拦腰系着,随意又洒脱。因为双手举着饭团的缘故,宽大的衣袖堆叠在臂弯处,露出雪白的胳膊。光着的脚丫纤细而秀美,和胳膊一样莹白如玉。一双黑白分明,水盈盈,亮晶晶的眼睛瞪着众人,眼神中带着不解与无辜,似乎被人这样看是非常委屈羞涩的事,活脱脱一个养在深闺初长成的大小姐,哪还有半分平日里的冷傲与孤清。
谢轻云按捺住狂跳的心,更坚定了自己从前的想法:并非我定力不够,而是遇上了妖孽!
曲玲珑心想:此人虽算不得人间绝色,但气质清绝,雌雄同体,可阳刚可阴柔,还带着几分天真烂漫。尤其是这双眼,清澈明亮,让人心神摇曳。如此尤物,怪不得雪凌寒会动心!
萧思源叹道:可惜,是个男儿身!若是女子,估计也差不了野烟姐姐太多。
莫待抱饭团在胸前,斜依梅树,浅浅一笑:“各位公子,看够了么?看够了就赶紧给钱吧!”他的笑消失不见了,又是冷清傲慢的样子,“我收费可高,不讲价也不赊账,给不起钱的就留个胳膊腿抵债。谢三公子清贫,就收他五十两银子;小王爷、玲珑公子和夜月,一人五百……金。灵犀,收钱。”
灵犀变成个盘子,在众人面前转来转去,还不时蹦上两蹦,十分开心。谢轻云放了颗金豆子进去,笑道:“一笑值千金。如若不够,我用余生偿还。”
“你拿什么还?就知道借花献佛,这豆子还是我的。”夜月灿嘴上叫着,业已掏了金珠放进盘子里,“本大爷懒得跟小人计较,就当被狗咬了!”
曲玲珑笑道:“你这个人当真没趣。如此美景,就是再给万金也值得。”他左手一把金叶子,右手一把珍珠,看也不看直接放进了盘子,“够不够?不够我卖身也给。”
“够不够请公子您自己掂量,我只管收钱。我这里的规矩是沾了盘子就是我的,多了不退,少了要补。”
萧思源一撸袖子:“喂,你抢钱啊?看你一眼就要收本王五百金!你比霓凰城的头牌姑娘还要贵!不对,头牌姑娘都没你这么贵!”
“怎么,小王爷想赖账?那要不你穿成我这样,让我欣赏品味一番?咱俩就扯平。”
“不干,不干,坚决不干!”萧思源两手一抄,鼻孔朝天,“钱在本王的腰包里,不给你又如何?”
“不给是吧?行,不给就不给。我重伤初愈也没力气抢,小王爷您高兴就好。长风,快去准备笔墨,替我写一摞求救书。你要这么写:宁王和宁王妃教子无方,教养出的小王爷始乱终弃,祸害了某位命苦的姑娘。如今这姑娘抱着孩子千里寻夫而来,他却翻脸不认账……”
“你……你……!还有没有天理了?你……”
“你什么你?再不给钱我就请两个姑娘天天去宁王府门口一哭二闹三上吊,见人就发求救书,我就不信没人管。”莫待说着亲了亲饭团的大尾巴,“我着急给饭团买鱼干。你再废话饿着了它,就不是五百金了,五千金也不止。”
“你就是个强盗!土匪!吃人不吐骨头的坏胚子!你坏死了!”萧思源发着狠把钱袋扔到盘子里,还不解恨地补充了一句,“吸血鬼!”
“吸血鬼?你见过?也带我见见呗,我愿意出五万金。”
“以前没见过,今儿刚见过,就你这样的,爱钱如命!”
“我说,你到底会不会骂人?不会骂人我教你?”莫待清清嗓子,双眉耸立,堆出满脸凶相,“莫待你这个要钱不要脸的混账玩意,哪有你这么坑人的?长得这么丑,还要装美男装金贵,真不知道你爹妈是怎么教你的!自知之明有没有?羞耻之心有没有?没有?没有你还好意思出来到处乱窜?你知不知道行走江湖什么最重要?是一掷千金的大方,是两肋插刀的仗义,是不计得失的洒脱,是快意恩仇的豪迈!这些你都没有吧?没有你还出来混?谁给你的胆?你太丢人现眼了!赶紧拿上你的珠子金子滚吧!别再让本大爷……噢不,是别再让本王爷再看见你!”他声情并茂的表演将泼妇骂街的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惹得众人笑成一团。包括萧思源,也没忍住。
饭团傻痴痴地看着他,淡蓝的眼眸里波光流转。
莫待走回廊下,云淡风轻地道:“长风,替我梳洗更衣。”说罢挥挥衣袖翩翩而去,飘飘若仙。
待众人重新在逸梅园汇合时,莫待已恢复到旧时模样,只不过肩头多了一只拳头大的猫。萧思源稀奇它那小巧玲珑的身体,想摸上一摸,不料被摁在地上又抓又打又踢,差点破了相。曲玲珑仗着自己武功高,嘲笑完萧思源便梦想着一亲芳泽,结果被一猫爪拍飞到门外,摔了个狗吃屎。
莫待由着饭团折腾,乐呵呵袖手旁观,末了道:“两个大男人欺负一只猫,良心不痛?
萧思源指着自己血迹斑斑的手和脸,无声地控诉。
莫待鄙夷地道:“两个大男人连只猫都搞不定,活得还有啥滋味?”
曲玲珑叹道:“想我玲珑公子一世英名,竟然毁在一只猫的手里。”
莫待淡淡地回了句:“猫都打不过的人,不配有英名。”
萧思源和曲玲珑这才知道斗嘴遇上了对手,哭丧着脸,甘心认栽。
顾长风和谢轻云深知莫待对饭团的喜欢,自然不会去招惹,乐得看热闹了。
萧思源震撼于梅染的绝世风姿,想着莫待得其照顾,又羡慕又不平:“不都说梅先生比雪凌寒还不近人情么?可我看他对你挺好的。”
“这都是托谢三公子的福。有话请直说,别绕弯子。”
“呃……我就是想问问,你可有见过姻缘殿的红线?”
莫待被问得一愣:“红线?我还真没见过。姻缘殿好像没红线。”
“没红线叫什么月老?难不成,天下有情人的姻缘都得自己牵?”
“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可此线非彼线。想要好姻缘还真得靠自己。”莫待将萧思源看了又看,诡秘地笑了,“你想要先生的红线?”
“你不想要?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不想要?”
“我是问,你是不是想要我帮你偷先生的红线?”
萧思源眼睛一亮:“你偷得到吗?”
“你说呢?姻缘殿我已经偷偷溜进去很多次了,熟得跟自己家一样。只不过嘛……”莫待对着空空的手掌吹了口气,“小爷最近手头紧,没钱买营养品补身子。这事恐怕……”
“没事,我有。”萧思源飞快地献上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然后继续搜刮已空空如洗的口袋。“不够的话明天早上我再叫人送来。只要能帮我偷到红线,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谢轻云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我家阿呆就是生财有道!”
顾长风也笑了:“公子,下手有点狠了。中午给你做好吃的。”
曲玲珑笑道:“不狠不狠,没叫宁王府送钱赎人就很不错了。”
萧思源一头雾水:“你们啥意思?说清楚。”
莫待掂了掂钱袋,随手抛给顾长风:“意思就是,我有钱买好吃的了,但你的红线嘛就别指望了。为什么呢?正如你所说,姻缘得靠自己,我帮不上忙。”
“可你……你刚刚明明答应了帮我偷线的!怎么能出尔反尔?”
“我有说过么?没有吧。麻烦小王爷认真、仔细、用心地回想一下,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帮你偷东西了?我只是说,我对姻缘殿很熟。熟,不代表我就有机会偷,只能说明我轻功好,想去就去了。你的,明白?”
萧思源想了一想,捶胸顿足大叫:“莫待你这大骗子!”
莫待抠了抠耳朵眼,笑道:“别那么大声,嗓子喊哑了还得花钱买药。你没钱了吧?没钱了还得跟我借,我的利息可高了。”
“为什么一定要借你的?我借他们的不行吗?”
“当然不行。谁要敢借钱给你,断我的财路,我就在他的饭菜里下毒,毒他个半身不遂。到时候,不还得花钱请我治病?偷偷告诉你,我的出诊费可不是一般的高,有病了千万要绕着我走。”
谢轻云忙道:“这一点我可以作证。为了给我大哥治病,我……”
“行了!别一唱一和了!”萧思源又气又恼,恨不能踢莫待两脚。
“我现在是病人,给点营养费就把你心疼成这样,咱俩还是不是朋友了?得了,中午的鸡腿都给你了。”莫待瞅着萧思源的脸,小小声地问,“生气了?别啊!我还你就是了。咱俩好朋友,可不能因为钱翻脸。长风,把钱袋还给小王爷。”
“谁心疼了?谁生气了?我堂堂小王爷,这点钱……这点钱不算啥!”萧思源大度地摆了摆手,神情中的苦涩已消失殆尽,只剩开心高兴。“都说了是朋友,还计较这些干什么。”
曲玲珑本想调侃几句,哪知莫待已转了话题:“有些东西该计较还是得计较。比如,石中堂的伤口有什么特征?血迹是何种颜色?浓稠如何?有没有异味?诸如此类,请小王爷再仔细回想。”
萧思源想了很久,摇头:“我记不太清了。”
“此事关系重大,不能有半点含糊,还得辛苦你带着霜月再去一趟。如果确定是被刀剑所伤,那你们不要声张,尽快回来。如果伤口周围的血有水化的痕迹,就该你上场表演了。”
“公子想到什么了?”
“目前还只是猜测。”莫待玩着上官离的指环,细看上面的狼眼,“我猜,有人想嫁祸给谢三公子,就仿照霜月造了一把冰剑,然后用它杀死了石中堂。原本现场会有冰剑留下的水痕,可恰逢深秋,早晚都有露,勘查的人若不够细心或经验不足,会误以为是露水。如果我的推测没错,你便想个稳妥的方式将真相公布于众,替谢三公子洗清嫌疑。玲珑公子,麻烦你当一回保镖,护小王爷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