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风起10

任一帆想求情,还没张嘴就被莫待的眼神把话给吓了回去。那眼神分明在说:既然你御下无方,那我就帮你管教。胆敢开口求情,连你一起杀!任一帆想着这两人平时犯下的罪孽,默默地承认了一件事:就算莫待今天不下杀手,他们的结局也早由其卑污肮脏的性格决定——被正义斩杀,死无全尸。

曲玲珑暗自叹服顾长风和莫待的默契。他想起昨晚的谈话,有点明白莫待为何说顾长风是铠甲而不是软肋。这世上有一种人,只有在守护别人时,才会爆发出超越自身实际才能的巨大能量。莫待,就是那种人。

剩下的那人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但他哪里跑得过莫待,眨眼间就被踢回了原位。莫待捡起一把剑,淡声道:“看在任一帆的面子上,我许你自裁。”

曲玲珑心想:稀奇了,自裁还需要得到你允许?

像是特意为他答疑解惑,顾长风道:“你可能还不知道,没有我家公子的允许,想死不是容易的事。我要是他,就趁公子还没改变主意,抹了脖子一了百了。”

曲玲珑存了看戏的心,忙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千万别自裁!”

那人自然也是这个心思,咬着牙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话音未落,他的下体一凉又一热。垂眼看去,一团血肉落在他两腿之间,热气腾腾。“你……”

曲玲珑一蹦老高:“哈,你变太监了!”

“我给过你机会了。”莫待的剑落下,这次砍掉的是脚,然后是小腿,大腿……他的动作非常慢,与他杀人的速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待那人的手掌被砍下来时,剑光闪过,半截舌头落在了尘土里。“别吵。”他说,随手又割裂了那张叫骂不休的嘴,那动作就像赶跑了一只蚊子那么自然。

万马堂已无一人敢说话,生怕哪个字不对触碰了这位煞神的逆鳞而招致杀身之祸。任一帆不忍心又不敢再去招惹莫待,只用求助的眼神看着顾长风。曲玲珑侧目,暗自嘀咕:真不知道这人的总瓢把子是怎么当上的?该不会有人在背后替他出谋划策?不然,他怎么会想着要顾长风去求情?这都不是自讨没趣了,而是有挑拨他俩关系的嫌疑。这种情况下,他们必须立场一致。懂吗?

顾长风似乎没看见两人的眉眼官司,只静静地看着莫待剑起剑落,看着那人被砍去四肢变得惨不忍睹。等那人被一剑穿喉后他才说:“公子,我们走吧!”

“来了。”莫待扔下剑,看看手和衣服,很是不悦,“脏了。”

顾长风温声道:“知道了。家里有上好的药水,回去咱就泡。”

“嗯。”莫待丢了个粗布袋子到任一帆怀里,冷着脸道:“我不欠你,这不是补偿。日子再艰难你也不扰民,是条汉子,我请你喝酒。”顿了顿,又说,“如果你只想混吃混喝混日子等死,保持现状就好。如果你想保一方安宁,替老百姓做点好事,就该整肃内部,重用德才兼备之人。用人唯亲是大忌,是君子是小人,谁奸谁忠,你得慧眼识珠。不然,你就是为虎作伥,必遭世人唾骂。”

任一帆满面通红,羞愧难当:“莫公子教训得是。在下知错!”

“再让我听到万马堂有恶人行径,我一定打断你的腿。”莫待指着宋澜微道,“此人的武功虽不及你,但胜在有才有德有容人之量,更有识人之智,堪当大任,这些银两就交由他帮你安排。”说罢,从曲玲珑手里接过秋蔓,纵身远去。顾长风和曲玲珑紧随其后。

袋子里全是顶级珠宝,换十万两银子根本不在话下。任一帆追出门外,哪里还看得到人影。他握着袋子,感慨万分:“是个狠人,也是个好人!”

跟出来的宋澜微心道:菩萨低眉,慈悲六道;金刚怒目,降伏四魔。他是来渡人的。

到了凤梧城外,曲玲珑将雪凌寒的腰牌交给莫待,笑着说他居然忘记带上这么重要的东西。莫待接过来挂在腰间,不发一言。曲玲珑没与他们同行,摇着扇子摇进了凤梧城,找地方消暑去了。

晚风习习,暑气渐消。顾长风的私宅里,秋蔓和锦瑟已醒来多时,她俩做梦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与莫待再见。顾长风之前跟秋蔓说,他已与莫待达成协议,结为伙伴。秋蔓素来信任顾长风,加之莫待又屡屡相帮也就没多问,时常按照他的授意传信给林翩翩,叫她听从莫待的安排。这件事他们都没告诉锦瑟,一个认为时机未到,一个认为不宜多嘴,因而锦瑟对莫待的印象还停留在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几句闲话上,其余的则一概不知。现在听顾长风将事情经过细细说了,两人都是泪流满面,喜不胜喜。等到雪姬陪着莫待进来,两人齐齐跪下向莫待行了大礼。莫待好言宽慰了两人,又说了些别后的情形,彼此都是又悲又喜。所不同的是,莫待的悲与喜都在心里,落在他们眼中的,依然只有他那浅浅的,淡而无味的,冷清的笑。

饭后,秋蔓和锦瑟回了春风街。经此一事,凤梧城的人很快就会知道,凤鸣阁和栖凤楼的老板水火不容的原因终于找到了,源头就是凤来客栈的老板顾长风。两个女人因为爱情互不相让,好姐妹成了死对头。合情合理,合乎人心所向。

雪姬也回去了,她要抓紧时间安排人把那两名男子送到安全的地方,以防生变。他们是临县带头反抗萧尧暴政,开仓放粮,救济百姓的县丞父子。半月前,他父子二人被抓,又被牢头偷偷放了。两人东躲西藏,一路逃到了春风街。也是他俩命不该绝,竟活着来到栖凤阁,又刚好遇上莫待。

等人都走完了,顾长风跪倒在莫待面前,等着处罚。莫待看了他好半晌,方重重叹了一口气:“你到底想干嘛?任一帆根本不配做你的对手,你为何甘愿束手待毙?”

顾长风低头不语。

“我是不是说过,任何时候都要以自己的命为重?你不许豆蔻告诉我,是想死么?”莫待的声音高了些许,“告诉我,为何要将自己置于危险中?”

顾长风依然沉默。

“不说话?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还跟从前一样,把你放在心上。是也不是?”

“不是的!公子,我从未怀疑你对我的关心!”顾长风红了眼眶,低声道,“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否对你还有用。如今你身边不缺像我这样的人,我害怕……我害怕你不再需要我了……所以我想确认我是否还有留在你身边的价值。”

“你……你!”莫待捂住眼睛,呼吸重了许多,“你想气死我!”

“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一次又一次请求缔结生死契,你都不答应。我就想,是不是我这个角色对你来说已形同虚设,可有可无了?”

“倘若答案如你所想,我不需要你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离开。浪迹江湖,随遇而安,活到哪天算哪天。”

“你!”莫待脸色灰白,哽咽道,“你竟想着离开我!”

“不!我不想离开!公子,我不想!你信我!”顾长风拉着莫待的衣袖不放,泪水翻涌而下,“公子……公子我错了!对不起!你别生气,好吗?”

“顾长风,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知道,你对我重要,是因为你是那个与我同悲同喜同生共死亲如手足的人,而不是因为你的角色你的价值!从来都不是!你明白么?”莫待闭上眼,很长时间没说话。“生死契是什么?是用来控制死士,斩断他们的退路,不让他们有叛逃念头的旁门术法。这一点你不是很清楚么?我为什么要在一个我可以将自己的后背毫无保留地交给他的人身上种生死契?你告诉我,我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公子……公子,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怎能不气!”莫待额上细汗密密,腮边泪水涟涟,已抖得站立不稳,“顾长风,你居然……居然想丢下我不管!好,很好!要走你现在就走,别等以后再来我面前罗唣!”

“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公子身边!”顾长风心疼得快不能呼吸了,这一刻他恨不得把自己给杀了。从小到现在,他见莫待哭过三次,次次都因为他。真该死!他再也顾不上那些规矩,抱着莫待坐到椅子上,不停地在他耳边说,“我错了,我错了……求你不要再难过了!求你……”

莫待死死揪着他的衣襟,只是哭,只是哭……直哭得浑身没力气了才平静下来。他蜷缩在顾长风怀里,红肿的眼睛没有焦点地半开半合,似乎累得快要睡着了。

顾长风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看着那双因用力而苍白的手和那张因哭泣而疲累的脸,乞求时光停在这一刻,停在这只有他和莫待的方寸之间。这个人,是他的光和热,是他的天与地,是他的温柔和良善,是他的来路也是他的归途!他愿意为他粉身碎骨,他愿意为他上天摘月下海擒龙,他愿意生生世世做他的信徒,不离不弃,生死相依!他想从前,想往后,情难自禁的将头埋在莫待的颈间:“公子,我……我……”他正要将那句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一张鬼魅般的人脸突然出现在眼前,吓得他一颤,顿时冷汗涔涔。

莫待以为他不舒服,连忙起身:“怎么了?”

顾长风咬咬牙,强笑道:“好像手抽筋了。”

“活该!”莫待一边说一边帮他活动筋骨,“谁叫你欺负我!”

“是活该,还应该疼得再厉害些。原谅我这一次好吗?”

“我能说不好吗?”莫待轻轻拭去顾长风眼角的泪,柔软的嗓音透着无奈和宠溺,“再生气我又能拿你怎样?你呀!摸准了我的脾气,看准了我会心软。”

顾长风攥紧双手,将自己想触碰莫待的心都攥在手心里。他是你的主子!这句话像魔咒一样禁锢着他,使得他灵魂深处那早已根深蒂固的情愫还没来得在人前显山露水,就被蔷薇荆棘鞭抽打得灰飞烟灭。

“若生死契能让你安心,就来拿我的吧!以后别再胡思乱想了。”

“岂敢!”顾长风正色道,“我绝无此意!你永远是我的主子!”

“你我谁为主都一样。”莫待翻腕凝气,凝出一颗梅花状的丹丸悬浮于手掌之上。“你想取多少就取多少。”这是他第一次将内丹示于人前,金黄的颜色中有丝丝缕缕的红色,那是绝世高手才能炼化出的颜色。

顾长风答应着,却突然出手点了莫待的穴道,并迅速结出自己的丹,剖下一半与莫待的丹凝于一处。然后又割破手腕放了半碗血,将凝好的丹浸入其中。刚做完这些,莫待的穴道解了。“时间刚好。公子,该你了!”

事已至此,莫待只得依从。待那丹丸变成血色,他将其置于左手掌心,右手熟练地炼化出生死契。顾长风立即跪拜在地,朗声道:“吾主!吾愿以魂为誓,以心为契,以杯水之力,尽尺寸所能,倾满腔热血,与您同生共死!若违此约,不容天地!”待他说完,莫待将血丹化入自己的身体,将生死契弹入他的胸口。

顾长风还没来得及高兴,莫待也点了他的穴道。“公子,你做什么?”

“一半丹就是一半内力,你舍得给,我还不舍得拿。我输内力给你,不想我死就乖乖接着。”莫待握着顾长风的手,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顾长风知道此事凶险,就是绝顶高手也丝毫大意不得,只得将内力收下。一盏茶的功夫后,莫待收了手,神情略显疲倦。

“公子,你要不要紧?”顾长风感觉身体比之前轻盈了不少,知道莫待给的远远多于自己给出去的,顿足道,“我干嘛没事找事!”

莫待噗嗤笑了:“阿弥陀佛!我的祖宗!你终于知道你是没事找事了?以后可别再折腾了。再敢不听话,我就在你的生死契上画小人,戳你的心脏,叫你晚上做噩梦睡不着觉。”

顾长风忙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再有下次,我哭死在你面前。”莫待看了看天色,揉着发涩的眼眶道,“不早了。按计划行事,我稍事休息。”说完宽去外衣,倒头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