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风起7

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可以清楚地看见莫待正盘腿而坐,闭目假寐。曲玲珑已脱去了夜行衣,一边百无聊赖地玩着放在茶几上的腰牌,一边暗自琢磨:我只说了一句“事关顾长风”,他就想到了有可能要出琅寰山,提前要来了雪凌寒的腰牌。此人心思之敏锐远在我之上。难怪师父让我密切留意他的动向。难不成,他就是那个人?可看他的样貌,也实在太年轻了些……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确定不会再有人来了,莫待才问:“长风怎么了?”

曲玲珑笑了:“果然!开口必长风!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夜闯琅寰山?”

“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可靠么?”

“你太无情无义了!问问我怎么了?”

“再敢废话,我把你丢到星辰殿去。”

“我说,我说……怕你了!”曲玲珑躺在地上,翘着两条腿道,“推选武林盟主的事你知道么?”

“长风跟我提过。他说现在的武林群龙无首,大家各自打扫门前雪,与自己无关的事都袖手旁观。而外族觊觎中原武林已久,江湖迟早生变。若到了那一天中原武林还是散沙一盘的话,势必遭遇灭顶之灾。必须组织起来,聚沙成塔,相互帮衬。一些有识之士提出召开武林大会,推选出一位智勇双全的武林盟主,主持武林正义。可这件事只是想法,并没说一定会实行。”

“这事已经定下了,就在下个月的九月初九。英雄帖已在五天前发往各处。”

五天前?难怪那天豆蔻来送消息时无精打采的,飞走了又飞回来两次,像是有话跟我说。想来是长风严令,不许它告诉我。“这件事跟长风有什么关系?”

“他得罪了一百零八派的总瓢把子,万马堂的任一帆。”

“他俩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人。这得罪的有点远了。”

“说远也不远。顾兄做着八方生意,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接触到意想不到的人。任一帆有个发小,是凤梧城一霸。摘星那阵子,他知道满城都是他惹不起的英雄好汉,识趣地夹着尾巴做人,丝毫不敢嚣张。五天前,他带着一帮说是要参加武林大会的人去凤来客栈吃酒,不但不给钱还打伤了收钱的店伙计。顾兄本着和气生财的原则向他赔了礼,还给了一大包银子,说一回生二回熟,以后就是店里的贵客了。谁知,那家伙不依不饶,挑唆着那帮人逼顾兄向他磕头认错。顾兄不肯,两边的人马就动了手。那帮人不是顾兄的对手,被打得屁滚尿流,一哄而散了。过了没两天,任一帆找到凤来客栈,打伤了顾兄并将他掳走,还留下话限三天内送三十万两银子到万马堂赎人。不然,就等着给顾兄收尸。”

“任一帆用什么手段赢了长风?该不会是迷药?”莫待回想往昔,眼眉间流淌着温柔的无奈。“他怎么总是躲不过迷药?以前躲不过,现在还是躲不过。真拿他没办法。”

“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他?你就不怕他出事么?”

“怕有用?”莫待打了个哈欠,“你自己找地方睡。”

“你睡床,我睡地上。”曲玲珑追问道,“依着你在摘星上的表现,我以为顾长风是你的软肋。既是软肋,你怎么还这么悠闲?难道你该立刻动身,快马加鞭去救人吗?”

“谁告诉你长风是我的软肋?”莫待侧身躺下,一半身子陷入黑暗。“你见过有谁把软肋露在外面?露在外面的是铠甲。长风……他是我的铠甲。有他在,我无往不利。”

“他对你这么重要?难不成你爱他?”

“爱?”莫待无言地看着漏在地上的光,片刻后慢慢合上眼。“我对长风的情感是融进血液,深入骨髓的。你还年轻,你理解不了。总有一天,你也会遇见一个人,有他在,你便欢喜;有他在,你便心安;有他在,你便无惧。你会因为他视死如归,也会因为他而贪生怕死。这种感情无关男欢女爱,不谈付出与回报,只关乎信任与忠诚,是一种信仰。若一定要以爱来衡量,是的,我爱他!就像忧苦者爱着温柔,守夜者爱着曙光!”一股冷彻心扉的孤独与疏离从他身上蔓延开来,那冷凄凄的感觉好像深秋已经提前到来。

隔着光明与黑暗的距离,曲玲珑远远地看着莫待瘦伶伶的侧影出神。他咽下已到嘴边的话,望着天上孤零的星子想心事。功夫不大,他睡着了。

莫待睁开眼,将一点水珠状的东西弹落到曲玲珑面前。待那水珠化作一股轻烟消失不见,他才蹑手蹑脚翻身下床,换上曲玲珑的夜行服,飞身朝来仪馆的方向去了。

仙界的人大都是八月十五当天才到,只有萧尧的特使昨天下午就到了,这大约是为了显示他对仙界的尊崇与倚重。特使不是颜槐玉,是个叫李日新的新鲜面孔,年轻俊美,能言善道,说话极为温和客气,与颜槐玉的滑腻豪横简直是天壤之别。

一个蒙面人绕过一众侍卫,轻轻松松就找到了李日新入住的院落。这得益于他那与众不同的尖嗓音,想不引起注意都难。这会,他正高声训斥随行的小太监,斥责他们没规没矩没把自己伺候好。骂得累了就喝口参汤漱漱口,随意吐进跪在面前的小太监嘴里:“这汤都换了五六次了,怎么味道还是不对!还不再换碗新鲜的来!”

要不是想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样,蒙面人早已将他掀翻在地,再赏以一顿拳头。

新换的汤端上来了,李日新虽然还是不满意,到底没再继续折腾了。他一脚踩着一个小太监的背,就像踩着踏脚凳那样自然:“开始吧!”他的脚尖翘起来,旁边的小太监就得大力扇另一个小太监的耳光,直到他的脚放平才能停。那小太监被打得鼻青脸肿,满嘴鲜血也不敢哭。一旦哭了,他将会面临更严酷的惩罚。那个替李日新捏肩捶背的小太监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张脸也是又红又肿,眼角还开了道血口子。

蒙面人不想再看,挑起一坨又臭又黏的东西射进李日新刚漱干净的嘴巴,那是廊下鹦鹉的屎。李日新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那团屎已顺着他光滑的喉管,落进了他装满美食的胃。接着,又是一大坨……他的眼睛被鸟屎糊得睁不开,脸上也像戴了个鸟屎的面具。他看不见,不能动也说不了话,只能听之任之。几个小太监看着突然出现的蒙面人,吓得哆嗦成一团,却没人一个人呼救。

蒙面人不紧不慢地用棍子挑起一坨鸟屎,将李日新脑袋上能出气的眼全部都堵上,然后用刀尖划开他的衣服,刺破他胸口的皮肤,刺出一只大王八和一条狗的图样,再倒上药水将图案定型。似乎对自己的杰作不甚满意,他反手将李日新的头发削了个乱七八糟,这才示意小太监可以叫救命了。叫声起时,他抬脚将李日新踹出窗外,点了小太监的昏睡穴,跳出了后窗。

守在门外的和附近的侍卫闻声而动,朝着李日新的房间跑来。等看清屋里的情况和李日新的狼狈样时,都背过脸偷偷笑了。领头的男子到底持重些,一边安排人手搜寻,一边派人去通知雪凌寒。

蒙面人趁乱进了后面的房间,转了一圈就出来了,左右手各握着一个圆溜溜的东西。

雪凌寒对萧尧的人素来没好感,听了侍卫的报告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叫好生安抚,加强戒备,不要再起事端便了事。

第二天,天边还不见亮光,莫待就已等在琅寰山的出入口处。他知道雪凌玥有早起巡视的习惯,便掐着点前来告假。这边刚与守卫打完招呼,雪凌玥就来了。他把顾长风的事捡重点说了,请求前往凤梧城救人。雪凌玥没多说也没多问,只要求他抓紧时间,不能耽误参加青英会:“我现在送你去万马堂。你回来时我未必能抽身,你去凤舞山庄找人送你。”

“不必那么麻烦。自会有人来接我,而且还不止一个。”

“有人接就好。你还是没带剑?要不你带上莲华防身?任一帆能做总把头,自然也不是好相与的,别托大。”

“莲华是您的灵器,我哪里使唤得动。”莫待笑了笑道,“我有灵犀就足够了。”

雪凌玥也笑了:“是,你有灵犀,再无畏惧。一个人在外万事小心,安全第一!”他送莫待离开,转身看见南雅站在不远处,正含笑看着自己,忙上前搀扶,“怎么不多睡会?还早着呢!”

南雅抚着肚子,指着满天朝霞道:“小家伙不乐意睡了,要起来看景。”

“那我陪你走走,散散心。”雪凌玥叮嘱完守卫,小心地护着妻子,顺着要巡视的地方往回走。“下次出来叫冷香陪着,只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熟门熟路的,有啥不放心的?你这一步三回头的,是不放心莫公子?”

“是有点不放心。这孩子啥都好,就是太倔太要强,啥事都闷在心里头不说,生怕给别人添麻烦。有时候我很想帮他,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知道他这性子,有事你就直接问,别猜来猜去的。”

“这话说得对,直接问省事。就怕我问了他也不说。”

“之前我在碧霄宫见过他几次,是个稳重可托付的孩子。你若有心栽培,就要舍得让他多闯多历练,不要束手束脚的这也怕那也怕。怎么成才?”

“我知道。”雪凌玥握着南雅的手道:“我经常外出,一走就是一两月甚至更长的时间。倘若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故意使坏刁难,危急关头你可要想办法保全他。”

南雅摸了摸雪凌玥的额头,温柔笑道:“玥哥哥,你叫我保全他?我从不过问仙界的事,也没有人脉可用,我要怎么保全他?”

“你不过问仙界的事,是你志不在此,并不代表你没有这个能力。没有人脉不要紧,脑子好使的人可以把别人的人脉变成自己的。我相信你做得到。”

“谢谢你看得起我。我爹听到你这么夸他女儿,估计得跟你兄弟相称。”

“岂敢岂敢!”雪凌玥正色道,“雅儿,我是认真的。你秀外慧中,看人极准,又懂得审时度势。你是有能力帮我保护他的!当然,任何情况下都要先保证你自己的安全!”

“就冲你对我的这份信任,我答应你。”南雅说着放慢脚步,“这身子越来越沉了,我得多吃一点才有体力活动。”

“回去我做你最爱的香草煎豆腐?”

“阿弥陀佛!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再闹肚子。”

雪凌玥也不难为情,笑容带着些许傻气:“那我再学做别的好了。”

“吃啥不用你操心,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南雅想着昨晚的入侵者,想着莫待匆匆的脚步,心里已有计较:莫不是那入侵者就是奔着他来的?她将心中的疑惑沉至隐秘的角落,安享雪凌玥带来的幸福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