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结缘9

谢轻云心情大好,凑到莫待面前,歪着头看他:“你怎么能这么帅!”

莫待慢悠悠地道:“因为要配长风啊!”

谢轻云顿时蔫了:“你真是……好吧!”

“好个屁!我真是要被你们三个气死了!就胡冰清这点微末道行,居然见天的给你们颜色看,你们那嘴巴除了吃饭就不会干别的了?”莫待抄着双手,白眼都快翻出花了,“不用怕她对二公子使坏,她没有那个本事。”

谢轻云道:“我就怕她明的不行来阴的,那就防不胜防了。”

莫待提脚就踹:“你是有多瞧不起你二哥?如果他连一个胡冰清都搞不定,不如趁早退位让贤,白费那些心思干嘛?”

三人恍然大悟。莫待道:“以你们的智商想对付胡冰清易如反掌,只是你们身在其中关心则乱罢了。算了,看在你们为彼此着想的份上,我不生气了。”

谢轻云陪笑道:“不生气好。气坏了身子多不划算,是吧?”

“别挨着我,我不认识你。”莫待往旁边挪了挪,瞥了眼他汗涔涔的身体,颇为嫌弃地撇了撇嘴。谢轻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哼着小曲,兴高采烈地沐浴去了。

慕蘅将碎药丸捡拾干净,准备丢弃。莫待忙要了过去:“这是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宝贝,可不能丢了。有了这玩意,配置解药就容易得多。”

“莫公子不让我动手,是为了等胡冰清自己把药拿出来?”

“对啊!不然怎么办?硬抢?这么重要的东西她肯定藏得隐秘。”

而你出言相激的目的则是为了让她想不起来这碎药。谢轻尘没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微笑道:“今天多亏有你解围。只是你得罪了胡冰清,以后要小心行事。”

“胡冰清是个聪明人,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她不会来招惹我。我很好奇,她为何要对你下毒手?而且还这么明目张胆。”

“这件事还得从头说起。当年,魔界战败求和,萧尧为显宽容大度,先后派了不少人到魔界,名义上是出力相帮,实则是安插人手,暗中监视。几年后,这些人大部分都投靠了轻晗,冥顽不灵的也都被铲除了。轻晗继任君位后,萧尧又故技重施,收胡冰清为义女,封嘉和公主,赐与轻晗为妻。胡冰清刚到魔界就跟轻晗摊牌,说她是萧尧派来的细作。若要她不透露魔界的消息,就别限制她的自由,干涉她的私生活。作为交换,她也不会做危害魔界的事。当时魔界势弱,为长远计,轻晗只得妥协,依着她的意思签下契约,任由她为所欲为。胡冰清善舞,也爱舞,却始终不满意自己的琴师。她知道我善琴,就想让我做她的琴师。我不答应,她便以轻晗和轻云的性命相要挟,逼我吃药。”

“吃了这药,你就会乖乖听话?”

“是的。她说这药是从七星湖流出来的。”

“七星湖?那不是雪重楼的居所么?”莫待闻了闻碎药,确实有海棠的香气。“轻云和二公子知道这件事么?”

“轻晗为了魔界众生夙夜不懈,宵衣旰食。我不能为他分忧也不想成为他的绊脚石,而轻云素来最心疼我,如果他知道胡冰清这样对我,怕是会不管不顾闹得天翻地覆。上次他回来看我,刚好撞见胡冰清来天心阁送药。我只好骗他说胡冰清送药是想讨好我,让我教授琴技。这药是不是无药可解?”

“那倒不至于,不过相当厉害就是了,只需三颗就能成瘾。”

“轻晗曾私底下跟我说过,凡是胡冰清送来的东西,能拒收就拒收,不能拒收也决不能入口。我一直记着他的话,不敢掉以轻心。上次我是实在没办法……”

“无妨,我能解。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事。昨日我在街上闲逛,听百姓说起二公子,竟无一人以君王称。这是为何?按理,魔君可是一国之君。”

“轻晗说过,魔界一日不复兴他一日不称王,百姓自然不用对他行君臣之礼。”缓了缓,谢轻尘又说,“上至国之重臣,下至贩夫走卒,都清楚轻晗的强国之心,也都盼着魔界强大,不再受人钳制。所以魔界上下才会同心同德,忍辱负重,奔着一个目标去。当然,明面上的说法是不与萧尧并肩称王,以示尊卑。”

慕蘅正闷头擦胡冰清坐过的地方,闻言将抹布使劲一甩,恨声道:“尊卑?何为尊?何为卑?魔界原本是一片与昭阳国接壤的无主之地,因其贫瘠荒芜,治理困难,三界谁也不要。后来,不堪战乱之苦的人为了活命,逃亡至此,建立了临时家园。他们相互扶持,虽艰难倒也安平。再后来,不管是人间界,仙界还是妖界,都将穷凶极恶之徒驱逐至此,将这里搞得乱七八糟,乌烟瘴气,还满心厌恶地称其为魔界!魔界因他们而生,他们却不论前因,反倒大谈尊卑,说这里藏污纳垢,乃贱民所居,不耻为伍,成天的喊打喊杀!如今看到魔界在历任魔君和二公子的管理下欣欣向荣,人妖仙和平共生,又都想来分一杯羹!还能再无耻些么?最可恨还数萧尧,竟将魔界视为其附庸,百般践踏!简直不能忍!”

“这些莫公子都知道,你又何必说出来惹自己心烦。既然萧尧享受高高在上的感觉,那就让他享受好了。他越瞧不起魔界就会越放松警惕,他放松了警惕我们才会安全,我们安全了才有时间和精力筹谋大事。以一时之辱换累世安好,有何不可?”

“大公子倒不拿我当外人,竟将这等机密之事说与我听。”

“轻云喜欢的人不是外人。”谢轻尘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这么些年,我还是第一次见他面对一个人时那么情难自禁。你对他而言,不只是朋友。当然,我也看得出来,你也没拿他当外人。之所以你刚才那么生气,更多的是因为胡冰清拿捏他。”

莫待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垂首道:“我不能给他更多,只能装作不知。”

“能说说原因么?是你已经有心仪的人了,还是你不喜欢轻云这样的?”

“说出来你别笑,其实我并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莫待自嘲地道,“我这样的人,没资格谈情说爱。合适的时候,你替我劝劝他。”

“情之一事,若是旁人劝了就管用,这世上又岂会有那么多遗憾事,伤心人?既然劝了也没用,倒不如顺其自然。”

“就怕顺其自然的结果是辜负。我不忍看他难过,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只要他觉得值,就不算辜负。反正我把他托付给你了,请你护他周全。”

莫待笑了一笑:“我何德何能,敢担你如此信任!不过既然你开口了,我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守护一个人是大事,我得好好敲一笔托管费才行。”他的目光从各色物件上掠过,最后指着那本琴谱问,“可否借我一观?就当是付费了。”

谢轻尘的手轻轻摩挲着琴谱,极具爱护之意:“莫公子懂琴?师从何人?”

“略懂。”莫待双手接过,逐页翻看。没翻几页,一枚缀着九颗乌青色珠子、暗香盈袖的圆月形书签赫然眼前。“这是……这书签好特别。可有名字?”

谢轻尘托书签于掌心,望着幽幽翠竹轻轻一声叹息:“这是解意,是我一个朋友送的。”

莫待没再追问,也没有再继续看下去,直接将琴谱翻到最后一页,指着空白处一行歪歪扭扭的字问:“这是谁题的?愿君长安长相忆……”

“是送我书签的人。”谢轻尘将书签放回琴谱,又将琴谱放回原处,神色哀伤。

“大公子有心事?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莫待想了想又道,“你不必担心胡冰清手里的那些毒,那不值得你费心。至于你的腿,虽然我无法让你健步如飞,但我保证让你远离病痛的折磨。”

“我不是担心我自己,我是想知道他在哪儿,是否安好。”谢轻尘的眼睛湿润了,“他是迄今为止第一个听出我琴曲有误的人。他了解我的苦闷与挣扎,明白我的煎熬与不甘,懂得我的怯懦与坚持。他对我说,人可以生如蚁,而美如神。从前轻云想为我求药治病,都被我拒绝了,因为我想早早死去,再入轮回。可现在我想活下去,我想活着再见他一面!”

“他是人,是妖,还是仙?”

“是人,一个我对他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长相和姓名的人。”谢轻尘叹息,“茫茫人海,想找到他比登天还难……”他收住话口,似有难言之隐。

“你们为什么分开?不想说的话就不说。”

“我救他一命,他伤好后自然就会离开。”

“他有辨识度高的体貌特征么?比如痣。”

“他的脖子后面有颗杏仁大小的朱砂痣。”

莫待闷声道:“这哪是显眼的特征,分明是藏起来的秘密。”

不远处传来谢轻云逗鸟的声音,谢轻尘道:“我不会跟轻云讲你知道他的心事。”

“多谢。”莫待敛起纷乱的思绪道,“书签借我用用。”恰在这时,慕蘅端来水果茶点,又换了一炉香,准备退下。莫待叫住他,抛了个黑色的香囊过去:“胡冰清对这个气味过敏,你随身带着,她绝不会靠近你。别这么看我,我并非有备而来,是酒宴那天我无意间发现的,闲来无事就做了两个。”

谢轻云笑道:“我家阿呆的脑子就是好使。”

莫待皱眉道:“谁叫阿呆?谁又是你家的?”

“是谁没事就望着天空默默发呆?”谢轻云选了个糕点丢进嘴里,笑呵呵地靠着谢轻尘坐下。“这名字很配你,别嫌弃。”

莫待将书签丢了过去:“有多远爬多远。”

谢轻云稳稳接住,翻来翻去看:“哪儿来的?”

莫待心想:果不其然。谢轻尘没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其中的隐情恐怕跟我想的一般无二。“是一个朋友送的。他捕鱼时捞起来的,看着别致就送我了。看你这表情,难道是贵重之物?”

“岂止是贵重那么简单!我游历江湖时曾听人说起,妖王令狐云骁爱书如命。他有一心爱书签,名为解意,可记忆持有者所读之书籍,亦可重现读者之心境,被天下读书人奉为圣物。妖神大战中,令狐云骁落败,被锁鹰愁涧。妖界倾覆,诸多宝物被洗劫一空。几经辗转,解意流落人间,被富贵人家敛藏于匣。后来,这家人想借解意高攀,打算将其献给萧尧做寿礼。可惜在运往霓凰城的途中被劫,不知所踪。没想到,这百转千回的竟然到了你手里。”

莫待将解意放到琴谱上:“我以此为礼,请大公子改日为我抚琴一曲。”

谢轻尘连连推却:“这可使不得!如此贵重之物,我岂敢贪图!”

莫待抿了抿嘴,淡淡一笑,端起茶抿了一小口。

谢轻云笑道:“大哥,他送,你就收。灵犀他都没放在心上,估计这书签在他眼里也就是个不能吃不能喝不能说话的石头片子。如果你不收,说不定哪天他心血来潮,随手就送人了。还不如你收了,权当替他保管了。”

谢轻尘说了几句客气话,将书签收好:“都说灵犀是上古灵器,莫公子何以如此待它?”

莫待的眼里隐约多了丝悲悯:“身为利器,本身就是不幸。又被人奉为无上灵物,捧至神位,不能有斩不断的东西,不能有杀不死的妖魔,更不能比主人先倒下,真真的高处不胜寒。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还一生都被困在狭小逼仄的剑鞘里,没半分自由。若它有灵必定无比厌倦,无比寂寞,无比绝望。如果有得选,它一定希望自己只是一把普通的刀具,可以砍不断老藤杀不死神兽,可以在困倦时什么也不干。它跟了我,我便希望它享受平凡,切菜杀鱼削果子,偶尔跟我装神弄鬼吓吓人,轻松快乐,不必有太多负担。我自知不是个好主人,等哪天我找到了更适合它的人,再让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