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要给他讲个好听的故事。

李星禾尽力的回想自己这些年来看的话本子,屏风另一侧的男人依然在静静等待,甚至不舍得出言催促她。

终于,她站起身来,松了松方才因为紧张而发冷的手脚,学着教书先生的模样,背起手来踱步,闲庭信步,开口道。

“我们年少相识,那时候我调皮不爱读书,皇叔便让你做我的陪读,说你沉稳安静又天资聪慧,定能忍耐下我的脾气。”

她一边走着,顺手就将下人们为他准备好的放在柜子上衣裳拿起,搭在了屏风上。

“后来你进了太学,在贺兰家亲族的资助下准备科考,一边读书,还时时写信给我。等我再长大一些,你也考上了状元,继任了贺兰家的家主之位,就把你家的传家宝,那块青玉佩,送给了我。”

站在屏风前,看着那可触不可及的影子,李星禾感觉心里空空的,自从父亲母亲去世后,她便不再对人敞开心扉。

感情再深刻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分开。

可是现在,对他讲述着并未发生过的,她亲自杜撰的谎言,她却有那么一丝期待——如果这些事是真的就好了。

为什么贺兰瑾不能早点失忆,为什么他不能对她态度好点。

如果她六岁跟他示好,想和他做朋友的时候,他也能像这般真挚而热烈的回应她的感情,那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矛盾,对他又是喜欢,又是讨厌。

都怪他,都是他的错。

明明想生他的气,心里却酸酸的。

心里想的太多,脚步一下子没停住,直接走到了屏风后面。

袅袅白雾中,美人倚坐在浴桶中,她一眼就看到了他那双深邃的桃花眼,视线相对的瞬间,巧合到仿佛他一直在注视着她的身影一般。

李星禾不想露怯,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你入朝为官之后,陆续有很多人去你家登门提亲,但是你哪家都没答应。”

“因为某已心属公主。”贺兰瑾轻声接话道。

“那当然了。”她骄傲地抬了一下头。

“然后呢。”贺兰瑾微笑着,雪白的手臂搭在浴桶边缘,脸侧轻轻枕了上去,像个专心听故事的孩童,满眼期待的看她。

不加修饰的美占满了李星禾整个视野,她感觉心脏扑通扑通的跳,撞的她心口发胀,顿了一下后才继续道:“然后……你官职做的越来越大,脾气也越来越冷,虽然还会给我写信,但是字里行间,感情明显淡了。”

“两年前,我回封地去祭奠爹娘,正碰上两个郡发了水灾,我留在那里筹调粮草赈灾,因此搬空了府库,卖掉了爹娘的旧居,还借了不少隔壁州府的存粮。然后就被两个府君给弹劾了……”

“我觉得我没错,京城来人抓我回来审我也不认,就这么僵持了三个月,你没给我写信,也不托人来帮我。我想你可能因为这件事想和我撇清关系,已经有了别的新欢。”

“我打算把马喂的饱饱的,先去揍那两个老东西,然后回来揍你和你的新欢一顿,再去找皇叔认罪。”

“可我的马还没吃饱,你就来了。”

“你给我打了一只镂空的银铃铛,戴在身上会叮叮响的那种。你说你为了赈灾忙了好几个月,紧接着病了半个月,病好之后作出了一个决定。”

“某要娶你。”贺兰瑾轻声说。

忽然插入的话语并不突兀,李星禾停下脚步看向他,圆圆的眼睛亮闪闪的,肯定道:“对,你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但是我觉得这样求婚太草率,就没有答应你,还把你的铃铛给扔了。”

听到这里,贺兰瑾轻笑一声,疑惑问:“你不喜欢那个铃铛吗?”

“本公主喜欢金的,就算那个铃铛雕的再怎么巧夺天工,那也是银的,银子遍地都是,我才看不上呢。”李星禾说着,坐在了他面前的凳子上,一边在脑袋里构思着说了那么久,实在有些累。

贺兰瑾看着她一身罗裙,发间配饰并不繁多,却件件都是纯金,只穿插着几朵玉雕的簪花点缀,衬得少女金贵精致。

“后来,我回了京,你总对我献殷勤,又主动对我提过好几回婚事,一直到今年春天,我才答应你。”

添了细节的故事听起来总是格外动人,贺兰瑾温柔地看着她,“原来某那么喜欢公主。”

动情的声音格外撩人,李星禾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自己的眼睛露了怯,只喃喃道:“嗯……你真的很喜欢我。”

——这只是说给他听的,只要他相信就好了。

她不断的在心里重复着,也是在提醒自己,只把他当成个玩意儿喜欢就好,不能真的对他有什么感情。

转眼看过去,男人趴在桶沿上,舒展的后背没进水里,又白又宽,凸起的蝴蝶骨轮廓优美,挤压出脊线,牵连着后背的肌肉都显出明显的线条来。

他不是个读书人吗,为什么身上的肌肉分布的那么均匀,好像有意锻炼过似的。

李星禾静静的欣赏着美人的身躯,偶然回想起了前几天听说过的,改革派的官员背地里打人的事,不由得幻想,若是贺兰瑾握起拳头去打人,会是怎样一番表情。

一边想着,不老实的手已经探到了水里,撩起一捧水洒在了他背上。

察觉到后背落下来的水流,贺兰瑾趴在桶沿上僵直了身子,一半脸都埋进了手臂里,生怕长公主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可她就只是一下接一下的往他后背上泼水,灼灼的视线盯着人的后背看,随即,细嫩的指尖点在了后颈上,拨开了散在身后的长发。

被水打湿的长发丝丝缕缕紧贴在肌肤上,拨开之后便露出男人细长的后颈。

李星禾歪着头从侧面欣赏着男人从后颈延伸到背脊的曲线,心中念叨着这画面可比话本子里写的要勾人多了。

故意逗弄着在他后颈子上捏了一下,手下的身躯随之轻颤一下,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仿佛在故意压抑着喉咙中即将溢出的轻喘。

看到他的反应,李星禾眨了眨眼睛,莫名觉得自己像是个调戏良家公子的浪荡子,而贺兰瑾正是那楚楚可怜的苦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

少女的声音明快的像铃响,贺兰瑾心下一惊,好奇问:“公主笑什么?”

“笑你啊。”李星禾摸了一把他的后颈,才甩甩手上的水,收回手来,笑他,“不过被摸了两下就这样畏畏缩缩,我要是亲你一下,你不得躲进水里去了。”

被她碰到的地方酥酥麻麻的,贺兰瑾压抑着鼻音,轻声念道:“那也……不一定。”

“嗯?”

反应过来自己话中的歧义,贺兰瑾赶忙模糊道:“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我都听见了。”李星禾挪了两步走到他面前,半蹲下身来,看着他的脸问,“你想要我亲你啊。”

那天晚上她就看出来了,贺兰瑾很急不可耐地想要跟她接吻。

虽然她不喜欢自己的侍君这样得寸进尺,但让贺兰瑾喜欢上她,毕竟是她自己做的选择,如果他实在想要,自己也不是不能亲他一下。

她已经做好了大度的准备,却听到他说:“某并没有那样想,男女有别,公主还是珍重自身为好。”

看着他躲闪的眼神,李星禾都快要分辨不清,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不知为何,眼前的美人总是无意识的流露出不安与羞怯,甚至连眼神都不敢与她长时间的对视。

他现在正光着身子呢。

李星禾反应过来,又没忍住嗤笑出声,站起身来,安抚着摸摸他的头:“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正说着,恰好想起来早上的时候答应过带芷蓝今晚出去看戏,便说:“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就安心沐浴吧,晚上也不必出去等我了。”

听罢,贺兰瑾抬起头来说:“这怎么能行,某答应过公主……”

“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许反驳我。”李星禾按下他的肩膀,瞥眼说,“天这么冷,你要是被冻病了,我还得给你请大夫,还得找人照顾你,实在麻烦。”

尽管男人的身躯看上去很健壮,但印象中他仍旧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臣,这样冷的天气,还是让他好生在府里暖着吧。

说罢,李星禾转到屏风外头去,将下人们提前为他准备好的换洗衣裳拿到屏风后的椅子上放下。

“你慢慢洗,我先走啦。”东西放下,李星禾歪头露了一个笑容,随即走了出去。

今天跟他说了许多话,心情很是舒畅。

尤其是能近距离的欣赏他那惊艳的容颜,美好的身躯,实在畅快。

玉石书画终究是死物,哪里有欣赏真人感受更丰富真实。

带着满心的欢愉,李星禾走到门边,左右探头看到两扇窗都关紧,才走出房门,不忘回身将门关紧,是怕漏了风进去让里头人受凉。

走下台阶,芷蓝便从一旁迎了过来,身后还跟着阿福和两个小丫鬟。

芷蓝开口问道:“公主,快到晚膳时间了,您要在哪里传晚膳?”

李星禾摆手道:“今晚不想在府里用膳,跟厨房说一声,单给他做一份吧。”说着指了指偏房的房门。

“那公主想去哪儿?”

“陪我出去逛逛。”李星禾拍了拍芷蓝的肩膀,随即,留下阿福和两个丫鬟伺候贺兰瑾,主仆二人单独出府去了。

京城的夜市热闹繁华,临近除夕新春,街上挂了一排又一排的灯笼,喜庆漂亮,供人欣赏挑选,红彤彤的灯笼映衬着夜里的灯火,将过路人的脸都照得暖意融融。

两个年岁相差不大的少女站在小摊前面,一人手里拿了一个热乎乎的蒸糕,在冬夜里冒着热气。

李星禾把蒸糕捧在手里,烫的手心暖暖的,想下嘴咬一口,却被烫到了嘴唇,只得一下一下吹走蒸糕上的热气。

面前的芷蓝却没她那么怕烫,已经张口咬了一半去,一边哈着热气,吃的香喷喷。

“好吃吗?”李星禾眼巴巴的看着。

“嗯!”芷蓝积极的点头。

“我也尝尝。”李星禾稍微把蒸糕吹凉了些,急不可耐地咬了一口,软糯的口感,中间裹着桂花蜂蜜的内馅,又香又甜,细腻的香气在口中蔓延开,一直甜到了心里去。

真好吃!

“再给我来两笼。”李星禾哈着热气说,“包起来,少撒些糖。”

“好嘞!”摊主应下,开开心心的忙碌起来,从冒着热气的摊子上取下了两笼蒸糕,放在油纸上,撒了薄薄一层糖,包好之后交到了芷蓝手上。

在夜市上一边逛一边吃,不一会儿手里就提了大大小小的油纸包。

李星禾最喜欢热闹,专门挑了一家最大的酒楼,就坐在大堂里,点上几道她和芷蓝喜欢吃的菜,边吃边聊。

夜色之中,灯火的光和热格外明显,坐在灯火通明的酒楼里,看着外头街上人来人往,灯火似水流滔滔,蔓延到长街尽头。

吃饱喝足之后,李星禾迫不及待往戏楼走去。

前脚刚迈进楼里,戏楼老板便满脸堆笑,笑呵呵地迎了上来,“长公主里边请。”

李星禾问了一句:“房间都备好了?”

老板躬身道:“长公主订的雅间,我们一早就收拾好了,一直恭候您大驾呢。”

说着,探手请二人上楼。

老板走在前头,回过头来搭话说:“长公主这阵子怎么没来听戏啊,前些天上了您最爱听的那曲戏,也没等到您驾临,真叫小人好等。”

李星禾踩着楼梯上去,走的昂首挺胸,微笑道:“最近寻了个好玩意儿,还新鲜着呢,也得得了空才能来你这儿啊。”

老板点点头,好奇问:“能得长公主青睐,定然是好东西,不知小的有没有福气听听,您得了个什么新鲜宝贝。”

宝贝?

李星禾脑海中登时浮现出水雾缭绕中男人不着寸//缕的身躯,俊美的脸蛋,匀称有力的肌肉,明明乱了心还要强装镇定的可怜模样——不管怎么看都很讨她喜欢。

她摇着手指说道:“我的宝贝啊,你们见不着也听不着,这叫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这……”老板听的云里雾里,疑惑地看向芷蓝,后者摇摇头,并不多言。

随即便听李星禾欢喜道:“他是个,绝色佳人。”

说这话时,她的神情骄傲又得意,真像是把什么稀世珍宝收入囊中一般。

“哦——”老板恍然大悟。

听到长公主口中念出“绝世佳人”这样的话,他便懂了七八分,原来长公主不来看戏,是新得了佳人,这也难怪,长公主本就喜欢好看的,就连看戏,也爱盯着台上最俊俏的。

即便如此,他又怎舍得下长公主这么一位金贵的常客,开口玩笑说:“要说佳人,我们戏楼也有啊。”

“哪儿?”李星禾立马来了兴趣。

这戏楼里的唱戏的她都见过,要说长相清秀还算过得去,说是绝色,实在勉强。

老板在楼梯上停下脚步,指向了坐在一楼的一位男子,介绍说:“就是那位宋公子。前几天才来的,一来就成了常客,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就坐在那个位置。”

“是他呀。”李星禾只看了宋玉一眼,看到他身边一圈儿坐的都是姑娘,便没了再看第二眼的兴趣。

生的好看实在招蜂引蝶,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惹得许多姑娘注视。

要想不惹人注意,像她这样订个雅间不就好了,堂堂宋公子不会连这点钱都出不起,偏要坐在一楼大堂里,倒像是生怕旁人看不见他似的。

“公主您认识他?”

“先前碰见过,算是有点交情。”李星禾继续向前走,说道,“他生的倒也好看,不过他无意于我,性子又过于张扬,比不得我府里那个,内敛沉稳,一心一意,甚得我心。”

对人夸起自己的东西,她总是不吝啬溢美之词。

“那是那是。”老板笑着应和。

快走到雅间,李星禾吩咐道:“去备些茶果,再温一壶热热的青梅酒来。”

“是,小的这就让人去准备。”老板答完话,随即躬着身子退下去准备。

下头戏台上正演着一出戏,已经到了末尾,李星禾进到房间里,透过大敞着的窗户看下去,等待着下一出戏。

等待期间,视线无意间瞟到了坐在下面的宋玉,不知何时,他身后站了两个陌生男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宋玉也跟着站起身来,转身要走。

“这戏才唱了一出,他怎么突然就要走了。”李星禾呢喃着。

芷蓝也看过去,看清楚状况后,答说:“宋公子好像是被人给请走的。”

“他还真是个红人。”李星禾不甚在意。

芷蓝并没有转开视线,眼神愈发严肃,凑到李星禾耳边小声道:“公主,宋公子身旁的那些人……好像是二公主的手下。”

“什么?”提起二公主,李星禾一下子精神起来。

宋玉怎会跟二公主牵扯到一起,她先前可跟他换过一幅冬景图,若是二公主指使他……她与二公主一向不和,瞬间就怀疑那两人之间有勾结。

屁股还没沾到椅子,便转身走出房,招呼芷蓝道:“走,咱们跟过去看看。”

看他们在搞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