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家的,都回来啦?小月把稀饭盛上,今天都是好的,不用热了。点灯吧!”
最后三个字是重大抉择一般,江师母声音洪亮,底气充沛。
她身量粗大,穿了件夏竹布上杉,下面是黑色茧绸裤子,系着件极宽大的酱油色裙子,手中提着一个竹编篮子。
如同变魔术一般,把一样样吃食,摆列在了堂屋餐桌上。
江秀才亲自去厨房的余灰里找火,见灰都冷了,实在是没有半点火星,这才狠心划了一根火柴,把玻璃洋油灯点上,拿到桌上来。
一碟黄糖糍粑,一碟炸酥肉,一碟木耳炒粉丝白菜,一碟红方鱼块,一碟咸水鸭。
别的也就算了,那只鸭子很是肥大,大半只的分量,少说也得有三斤来重,嫩色的鸭皮油津津的十分好看。
另有黄瓜酱菜混装了一大盆,再有一大包油果面点干粮。
江秀才父子四人,团团围坐在桌边,开吃。
江师母陪着坐,只喝一两口稀粥解渴。
她是吃过了晚饭的,这些东西都是她月薪之外的福利。
她做工的大官宦人家,每天两餐都会折下许多食物,除了那些近身伺候的,她是厨房的管事,优先挑选,福利属于仆佣里的上层。
江师母靠着这点福利,就能将家中其余四口一天两餐喂饱,家中只需要额外再煮两锅稀粥。
经常带回来的都是家中不舍得购买的食物,他们父子兄妹吃得都很满足,满嘴油。
江秀才甚至还得开口说些家训:“吃饭要慢,细嚼慢咽,不要用手,筷子是摆设吗?”
江家两兄弟只能听话,用筷子夹着鸭腿儿猛啃。
江大哥今年16,江二哥14岁,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年纪,就算早上吃得很饱,到这个点儿,也早就饿透了。
江师母很快注意到了,女儿小月今天有些不同。
“小月儿,你只喝粥,怎么不吃肉?”
她伸筷子,夹了最大的一块鸭肉放在闺女的稀粥里。
江小月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她本来就很饿了,现在剩下的小半碗稀粥被污染了。
这个表情,很快被江师母注意到了。
江师母:“今天怎么了?是生病了?”
伸出油手,就要去试探女儿的额头。
江小月连忙一边歪头躲过,一边出声解释:“我没病,就是不想吃别人剩的。”
听了这话,江师母反而失声笑了起来:“哎吆我的乖女,你越发娇气了。”
说完之后,她又撇了一眼丈夫。
“你爹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个毛病,又穷又酸,讲究呀,后来还不是吃得很香!”
江秀才年轻的时候,那自然是高傲的,读书人是天下最尊贵的人,怎么可以捡别人的剩饭吃?那是饿死也不肯的,后来还不是真香了。
江秀才此刻正用筷子夹了一根炸酥肉,放在嘴巴里卖力咀嚼着,听到老婆说他,也是忍不住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江师母才不管他的表现,而是继续说道:“乖女,你就是吃这个养大的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江小月只能认真讲道理:“这些别人剩下的菜,都是别人喷的口水!不信你们对着镜子说话,离着一尺远,也都是唾沫星子。”
要是和这些清朝人讲细菌微生物什么的,他们也是听不懂不会信。
直接拿镜子来举例,就比较简明易懂了。
江秀才和两个儿子都安静下来,看样子是在认真思考江小月说出来的道理。
江师母却一挥胳膊,粗暴地打断了他们:“快点吃,快点吃,磨磨蹭蹭地费灯油!”
江秀才带着两个儿子,又重新大吃大嚼起来。
江师母这才又把木耳炒粉丝白菜的盘子挪到闺女面前。
“你吃这个吧,这是锅里剩的,还没上过桌。这个胶菜,可是好东西。”
粉丝和木耳,本地是有出产的,唯一是这种白菜,江南本地不种,都是从北边运来的。
物以稀为贵,大白菜到了南方就是好东西了,向来是在水果店里售卖,用红头绳系住根部倒挂起来,还单起了个美名叫胶菜。
江小月有些哭笑不得,可自己现在只是个不出家门的小姑娘,没有信息来源渠道,也不好说出什么不符合身份的道理和故事来,只得夹了白菜开吃。
吃着味道还行。
一顿饭吃完,江师母带着江小月很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吹灯睡觉了。
灯油这件事,在很大程度上限制着江秀才一家人的作息时间。
其实在这个晚清时代,洋灯油也不算太贵,江秀才的家境,还是消耗的起的。
现在这个样子,只能说是江家人太会过日子了。
省吃俭用,结果都便宜了那个贼男主,江小月恨恨地咬牙。
现在这个晚清时代通用的货币种类比较繁多,常见的一种叫做龙洋,是刻着一条龙的银元。
一枚银元,大约是相当于0.7两白银,也就是26克重。
一枚银元,可以购买15根到30根蜡烛,数量有这么大的差别,是因为整买就是30根,可大部分人家,都是按根儿零买的,这样就只能买到15根了。
江秀才家如果买一枚龙洋的蜡烛,省俭着也够消耗半年了。
现在洋风盛行,民间都已经用起洋油灯来。
除了一开始置办一盏油灯的钱,单算洋油消耗的话,又能比蜡烛更省俭了一半。
抠抠搜搜地,一枚龙洋打来的洋油点灯,就够用一年了。
江秀才家小康,手里有余钱,洋油是能整听的买,要是穷人家,只能10个铜板一小勺子从小贩子手里零沽,就又要受一层剥削。
江小月的脑子里,闪过这些没有用的小事,然后渐渐模糊,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到第二天,天刚擦亮,江家人就起床了。
江秀才带着两个儿子开始背书。
江师母带着江小月又烧了一锅稀粥,并把昨天剩下的饭菜热了一回。
一家人吃过了早饭,就上学的上学,上工的上工去了。
“门插好了,任他谁叫,不许开门。”江师母吩咐了一句,匆匆走了。
其实如果真得有事,隔着门也可以说话,而且还可以直接指点来客,到学堂找江秀才,或者去乡宦家中找江师母。
家中又只剩下江小月一个人了,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家中挺干净了,几乎不需要收拾。
其实一整天的时间,江秀才和两个儿子是耐不住饿的,他们带走了大部分干粮和点心。
原本想给江小月留下了一份,她坚决反对,说是自己中午再加一顿稀粥。
江师母拗不过她,把盘子底油都擦洗干净带走了。
不过今天,江小月可不会再在家里傻闷一天了,她早就打算了,要出门溜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