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等贴完对联,当家男人要先祭灶,让灶王爷吃先头,再去祠堂祭拜祖先。
“谁是第一个?”
江里正问道,他是大房的,抓阄抓到第二个。
“我!”江义达高举着手,二房江猎户和四房江裁缝也举起手。
江里正把鸡放在供盘的正中,分别给了这三个人,让他们回到家,摆上自己家做的三碗米饭和米酒,等祭拜完了,把米饭和米酒撤下去,把供盘连同供鸡传给下一个人,下一个人灾换上自己家的米饭和米酒。
流水的米饭米酒,铁打的鸡。
江筱米悄悄问江修白:“你说灶王爷吃到最后能发现是同一只鸡吗?味都一样。”
“味一样吗?我怕是没味了吧?”江修白同样小小声:“我听说,供奉过的三牲,就跟我们人吃过一样,再供第二次,受供者能分辨的出来,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不知道哇!这样说来,供了这家灶王爷就不能供别家灶王爷了?”
“嗯呐,心不诚咧!”江修白是这样觉得的,哪有同一份贡品上供好几家的。
“灶王爷不是只有一个吗,咋还能一家一个呢?”
“只有一个你也不能让人家吃了又吃呀,谁家剩菜吃十几顿呐!豁哟,江修彬你干嘛?”
江修彬在江筱米和江修白两人的缝隙里伸出他的大脑袋:“我偷听呢!”
他又往旁边指了指,那是江老太爷和江里正,也侧着脑袋听他们说话呢。
江筱米:“……”
江修白:“……”
每次年年节节拜神都是灶王爷先吃,然后再到祠堂祖宗们,最后是门官地龙,这个顺序一直在江家村流传,都不知道多少百年了。
咋一听江筱米他们说的话,居然变成了他们祖宗和门官地龙神吃的都是灶王爷吃剩下的,而且还有有没有味都不知道……
那他们祖宗和门官地龙神那也太可怜了,每次都吃剩菜……
最后,这三只鸡并没有被端上灶王爷的供桌,而是各家做了两道菜,摆上三碗白米饭,倒上了三杯酒,以此供奉灶王爷,点香烧纸,拜三拜,三杯酒,每杯都在灶前的地上倒一半,剩下的一半倒回酒瓶子里。
三只鸡分别被江义达,江猎户和江裁缝放在供盘上端进了祠堂,放在祠堂正中的供桌上,他们身后的子孙,端着白米饭和米酒,依次放在供盘旁边,三只鸡一起,最先供奉的是整个江家村共同的先祖。
如果这三只鸡在灶王爷、祖宗们和门官地龙神间做一个选择,那肯定是选择祖宗,他们江氏一族的祖宗。
各房按照顺序依次上香,江老太爷上了头柱香,便站在一旁,每个人上一次香他就报一次房头报一次名字,有的时候想不起来名字,江里正还悄悄告诉他。
等最后一个人上完香,江义达,江猎户和江裁缝分别端着供盘进了左右和后面的房间里,那里供奉的是大房二房四房的祖先。
树大分枝。
江家村从先祖一个人,发展到如今的六十多户,六百多人,将近七百人,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子孙繁茂,是祖宗们最希望看到的,也是老一辈最高兴的,江老太爷已经笑眯了眼。
“把东西收拾一下,回吧。”
江老太爷说道,指挥着大家把该收的东西都收走。
祭拜完,剩下的贡品,就可以拿回家吃了,今天团圆,再一次吃上了大锅饭,胖厨子带着村里的妇人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在所有人都出了祠堂后,江裁缝突然把供盘交给了江老太爷,他自己一个跑回了四房的祠堂,“扑通——”一声跪下,双手合十:“愿祖宗们保佑我媳妇怀的是个儿子。”
没人知道,他媳妇再次怀孕后他又多期待就有多忐忑,世界上最绝望的事情不是没有了希望,而是给了你希望又再次把你推向绝望。
他这么多年已经接受了自己只有三个女儿的命运了,但今时今日又让他燃起了儿女双全的希望之火。
四房的老太爷把他爷爷过继了过去,从此成为了四房的人,然而到了他这一代,他兄弟姐妹五个,能站住的,能活到现在的就他一个,而他,又只生了三个闺女。
这次他媳妇要是不能生下一个儿子,他们四房……
要么断绝,要么留一个女儿在家招婿,要么让其中一个女儿的儿子姓江,要么再次过继。
唉……
打破这种局面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生下一个儿子,祈求祖宗保佑,疼疼你的子孙吧。
老江家厨房。
“小顺,搬点柴火进来,不够用了。”铁锅上的蒸笼里正蒸着叶贴,快要好了,但火力却跟不上,一个没留意,都要灭了,这可不行啊!
“诶,师父!”小顺擦着汗跑了出去,大冷天了,愣是把他累得出一身汗。
放在院子外面的柴火被泡湿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干,得要到地窖里面搬才行,但地窖里的都是大木头,还得劈开才能用。
忙死了。
等叶贴好了,胖大厨正把蒸屉里的转移到另外的细孔竹筛里,疏疏铺开,彼此间不能粘连,要不然等凉了,扯开就破皮了不好看。
大过年的,图个喜庆吉利,在叶贴下正中间点个圆圆的红点。
“师父,小鱼仔炸好了。”小顺道。
江家村的人很会过日子,放塘那天的鱼既然留到了现在,而且大一点的鱼都还活着,但那些小拇指粗细的,甚至更小的小鱼没那能撑到现在,被掐去了内脏,洗干净冻在了雪里,直到今天才翻出来,缓缓冻,交给胖大厨炸。
冰天雪地,简直就是天然的大冰箱,江家村的人第一次觉得冬天冷也有冷的好处,你看,这些鱼啊就那么往雪里一放,冻起来了是好久都不会坏!
江屠户惋惜得很,要是这时候有头猪杀杀就好了,猪肉冻在雪地里,吃一块拿一开,吃到开春一点问题都没有。
甚至还兴匆匆地去找江猎户,想带点人上山,去猎野猪,孩子们在屋背山练鸡都能找到,没理由他们找不到一头野猪呀!
过年杀年猪,惯例,然而今年啥都没有。
但被江猎户撅了回去,说他想死别带上他,悄咪咪去就行。
胖大厨过去看了一眼,点头道:“行,捞起来控控油,均匀地撒上点盐,看看那边的鱼烀好了没有?”
锅里是那条七八斤重的大鱼,一直被养到今天。
“好!”小顺盖了这边盖,又掀开那边盖,他往后仰了仰,避开了开盖时候冒出来的热气,他的视线被热气阻挡,他扇了扇,才勉强看清:“师父,汁收得差不多了。”
“看着点,别糊锅咯!”
“知道了!”
年年有余,过年的饭桌上怎么能没有鱼呢!
七八斤的鱼,用了一个大木盆装了出来,还有一些小一点的鱼,另外用盘装出来。
猪头也被拆好了,切好分成一盘一盘。
其他的菜也陆陆续续上来了。
六个菜,寓意着明年六六大顺。
原本是想做十个菜的,然而食材不够,凑来凑去只有八个,诶呦,这“八”个不是什么吉利的数字呀——“七上八下”,下呀!
不中不中!
“来,喝酒!”
下午五点,江家村就开席了,今年最后一天,啥都不去想,吃吃喝喝,开心为主,江里正让人搬了五坛酒出来,看样子是打算不酒不归了。
啊,不用归,原本就是在自己家里。
他们早就已经回家了。
江筱米这些小年轻,还有小娃子们不参加他们的酒局,吃完了就下桌了,小娃子们到处跑,他们得帮忙看娃。
至于妇人们把没人的桌子都收拾咯,好几百人的碗碟呢,每次洗碗洗碟都要收拾好长一段时间,这也是胖大厨对大锅饭有怨念的原因之一。
这些下人们,吃完饭,也算是放假了,可以再旧年的最后一天里好好放松一下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早在中午时分,温刺史就带着人到了罗水县城门处,被高高的城墙和厚厚的城门阻挡住了去路,无论他们怎么叫门都没有人回应,气得温刺史拔出佩剑,狠狠地在城门上砍了两刀,刀与门上的铆钉相撞,发出金属刺耳的声音,那么大的力,城门受了点皮外伤。
“陈诺!”
“把陈诺叫来见我!”
“反了天了你们!知道你们阻拦的是谁吗,是你们是刺史大人!刺史大人有事要进城,还不赶紧开门迎接!”
“陈诺,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无令擅自关闭城门,你是何居心,你是要造反吗?”
静,很安静。
不管城外如何叫嚣,城内依旧安静如鸡,哪怕陈县令如今人就在城门处。
倒是一旁的守城门的士兵,冷汗津津,但他们依旧听陈县令的,坚决不开城门。
辞旧迎新,年三十这一天,要守岁。
守岁前,还有一个顶顶重要的仪式,那就是——
“收利是啦!”
就是收红包,收压岁钱的意思。
长辈在这一天要用红纸包着铜钱给孩子们放在枕头底下。
“你多少个铜板?”
刚拿到手的压岁钱,就要开始拆了,看看里面多少钱,你比我多还是比我少,再感叹一句你爹娘好好啊!
“好甚呀!这里面就一个是我的,其他的等过了年都要给回我娘,我娘说了,她给我存着,留着以后娶媳妇用!”
“咦咦咦——不知羞,你才八岁就闲着娶媳妇了!”
“为啥要羞呀!男人长大了就是要娶媳妇的,你以后不娶吗?你真不娶?那我去告诉你娘?”
“告诉我我娘干啥呀?”
守岁是不能睡的,江筱米和江修白他们早就买了一批扑克牌,斗地主,找朋友,锄大D,玩得不亦乐乎,倒也不怎么困,只是苦了那些三四五六七八岁的孩子了,玩又不会玩,又到了时间睡觉,那小脑袋困得一点一点的,江老太爷一个个地摸摸脑袋:“醒醒,醒醒啦,可不能睡着咯,吃点……叶贴?”
本来想说吃点糖来着,但没有,想哄孩子,一点吃的都没有。
“不吃。”
江筱麦眼看就要睡着了,被扒拉醒,顿时瘪了嘴就要哭,江筱米赶紧给了她一颗糖。
万能糖此刻打败不了瞌睡虫,江筱麦含着糖,小鸡啄米,张着的小嘴此刻亮晶晶的。
那是什么?
是带着甜味的拉丝的口水呀……
“吸溜——”在口水就要流出来的时候,江筱麦及时醒了过来,擦了擦,继续小鸡啄米。
直到凌晨时分,鞭炮陆续响起,噼里啪啦的。
往年,鞭炮声能一直响到天亮,如今除了江家村,只有零星几个村传出零星的鞭炮声,稀稀拉拉的,一点都没有过年的气氛。
天蒙蒙亮,此刻的人们终于是扛不住要去睡了,但胖大厨不能,他在睡之前,要把主子们的早饭准备好——主子吃不吃不关他的事,但做不做,主子要吃但没有,就很关他的事了。
大年初一,是不能用刀切肉切菜的,所以这天所有用到的食材,早在大年三十那天就已经处理好了,这天冷,就放在碗柜里放着也不会坏。
睡醒一觉,很多人家就忙活开了,年初二是外嫁女回娘家的日子,加上刚刚雨灾过后又逢雪灾。
在云灵山听一些人说到过各自娘家那边村落的情况,不知具体内情,心里不免担忧,不管出嫁前和家里关系怎么样,父母如何重男轻女,是怎么怎么磋磨过她,但此刻还是忍不住心生牵挂。
“明儿去看看亲家母家里怎么样,有事记得回来说!”江瘸子把自己收拾出来的一个大包袱递给儿媳妇。
“爹,你别装这么多东西了,明儿过去看看就回了,不住宿。”
“东西带得越多,说明你过得越好,亲家他们也能放心!”
江瘸子又装了一个包袱递给她。
他对这个儿媳,有说不出的愧疚,年纪轻轻守了寡,娘家让她改嫁她死活不愿意,在外伺候田地,在家照顾一家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