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5 章 烟雨八阁(二十三)

卫风刚准备动手,就被人从身后按住了肩膀。

他赤着上半身,毫无阻隔地肌肤相贴,肩膀上江顾手掌温热的触感让他脑子嗡得一声陷入空白,过了好一会儿L他才听清江顾的声音:“……什么?”

“是乌拓。”江顾道。

卫风狐疑地盯着不远处的小孩儿L,好半晌才从纷杂的记忆中找出关于乌拓的记忆来,他转过头看向江顾,“师父,它真的化形了。”

“嗯。”江顾看向地上疼得蜷缩成一团的小童。

卫风走到了小孩儿L面前,蹲下来戳了戳他的脑袋,试探喊道:“乌拓?”

乌拓有气无力地哼唧了一声,“……主人。”

卫风试探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往他嘴里塞了颗丹药,又给它注入了些许灵力——除了卫风那一掌,他身上还有许多被灵兽撕咬的伤口,吃过丹药之后,它化成了只毛发火红的小奶猫,卫风捏住它的后颈将它提了起来,放进了怀里摸了摸它的脑袋,“对不起啊,我刚刚没认出你来。”

他垂着眼睛,动作轻柔,全然没了方才的凶相,看起来竟多了几l分温和的意味。

乌拓虚弱地舔了舔他的手指,又咳了几l口污血出来。

“师父。”卫风抱着巴掌大的小东西走到了江顾面前,求助似地望着他,仿佛又变回了从前阳华宗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江顾将他怀里的乌拓检查了一遍,“没有伤到根本,只是力竭。”

卫风这才放下心来,只是纳闷道:“它怎么来望月了?”

江顾眉梢微动,“在界乡外你的分神还同它相处过一段时日,你不知道?”

“啊。”卫风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接收分神记忆时只顾着生气了。”

“生气?”江顾不解。

卫风看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幽怨起来,“你诓骗我与你神交,事后还封印了我的记忆,而且那只是个分神,传过来的记忆又不真切,我都没体会到是什么滋味。”

江顾:“……”

“虽然我们又神交了一次,但我总觉得第一次肯定更有意思,待我出了界乡,一定先把躯壳里的分神吞了好好想一想。”卫风抱着乌拓笑嘻嘻道:“师父,你说我们的分神会不会也神——嗷!”

江顾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赤雪剑。

卫风一手抱着乌拓,一手捂住被敲的脑袋,“不说就不说。”

——

与此同时。

周围是数不清的灵兽尸体,还有一株被采了果实的艳丽植株。

一身破破烂烂的陆离雨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他抬头看向面前矜贵的公子,无奈地抹了把脸,“江大公子,你这样就不厚道了,我答应帮你探神殿,你答应帮我解生死契分给我神器,结果呢?且不说神器残灵我没捞着半点,生死契也没能解成,现在八阁在这片地域设下了结界,那聂老头是萧澹的左右手,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不如咱们现在就一拍两散各自

逃命去。”

江向云手里的绳索没有丝毫放松,透过皮肉血淋淋地缠住了他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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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轻点轻点,阿云,阿云你轻点儿L。”陆离雨疼得直抽冷气,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不走不走,我随口胡诌的。”

那绳索力道稍缓,给了他喘气的机会。

陆离雨满头冷汗,拽着他的袖子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比江向云稍矮一些,用那只血淋淋的手去搭他的肩膀,出乎意料地是江向云并没有躲开。

他诧异地挑眉,笑嘻嘻道:“好歹你也是大家公子,要什么红颜蓝颜知己没有,说白了当初我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才招惹的你,如今我已叛出八阁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同我一起出来的洛小园白栾几l个也全都死了,焚台殿是回不去了,生死契又解不开,我也没几l年好活,那情契方才咱们误打误撞也解开了,你留着我也无甚大用,你说是也不是?”

江向云怒极反笑,“这就是你昨晚做那些混账事的理由?”

陆离雨眼神飘忽,抬头望天,乱糟糟的头发里只露出了半截瘦削的下巴,“不是你非要解情契吗?这婆娑花就是这样用的,再说你又没吃亏,我这会儿L后面还疼呢。”

“提个小建议,以后多练练,不然连道侣都找不到。”他越说越来劲,笑得暧昧又欠揍,“全靠我自己动——唔唔!”

江向云用绳索堵住了他的嘴,罕见地失了风度,“陆、离、雨!”

“公子!”姚立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江向云猛地收起了脸上的怒色,转头看向过来的姚立,笑道:“小舅舅,你怎么来了?”

姚立看了眼衣衫不整被绳子捆成了粽子的陆离雨,对江向云道:“公子,我按照吩咐一直守在结界外,但方才有几l道陌生的神识往这边过来了,我怕是八阁那些人,我们还是赶紧。”

“八阁的目标是七弟和他那个小徒弟,应当不会分出太多精力到我们这边。”江向云顿了顿,“不过也不能大意,我们抓紧时间离开。”

姚立点头,“是。”

江向云回头看了一眼陆离雨,沉声道:“我既然答应帮你解生死契,便会做到,你若真想离开,待生死契解开也不迟。”

陆离雨冲他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江向云没再搭理他,姚立见状问道:“公子,情契可解开了?”

“嗯。”江向云不欲多谈,“我们走。”

然而他们一出结界,便看见受了重伤的林飞白和带着他的扈惊尘,那少年人看见他如同看见了救星,“江大公子,还请搭救一把!”

姚立转头看向江向云。

江向云上前一步帮忙扶住了林飞白,“走。”

林飞白紧紧攥住了他的手,“大恩不言谢,大公子,我……”

“都是平泽出来的,不必如此。”江向云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飞白眼眶微红,“在下还有一请,听然她之前遇难,元神……一直在我的本命

法宝中,我现下重伤,恐怕维持不了多久……”

江向云略一沉思,“不必忧心,我倒是知道有个人能帮你解决此事。”

“谁?”林飞白顿时一喜。

江向云道:“我七弟,江顾。”

林飞白愣住,“江七公子?”

世人谁不知江顾是个冷清冷心不管闲事的无情道,指望他能帮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必担心,我与七弟最亲近不过,我开口他一定帮这个忙。”江向云微微一笑。

——

乌拓醒来时,便看见张熟悉的脸,下意识张了张嘴,“主——”

“醒了?”另一张俊脸挡住了它的视线。

乌拓看着卫风,小声喊道:“卫风主人。”

卫风没在意他这连名带姓的称呼,笑着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好久不见啊,乌拓。”

乌拓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猛地想起自己前来的用意,焦急道:“主人,快去救之衍和羽长老,他们被邬和致送进了生死楼危在旦夕!”

卫风一愣,下意识看向江顾,江顾垂着眼睛在修炼,显然并不在意。

“你别着急,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卫风拍了拍它的头。

乌拓仰头看着他,卫风的反应与它想象中的并不一样,在他的记忆里卫风是个极其热情又善良的人,而且最是心软不过,听到昔日好友出事定然要焦急万分,然而眼前的卫风却十分冷静,甚至有些冷淡和隐约的警惕,更不必说着急了,简直就像……另一个江顾。

但乌拓还是一五一十地将他们进到界乡之后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原来用卫风的分神与江顾换了烟雨令之后,曲丰羽和玄之衍几l人便成功混入了界乡内,几l经波折终于换回了沈庾信与邬和致的身体,却在返回平泽与留在望月的决定上产生了分歧。

“……其实自从来到望月之后邬和致有些奇怪,之衍最先发现了不对劲,一直在暗中调查……他之前有意无意跟我提过好几l次,但我们一直在闹别扭,我也没放在心上,想来他答应用你的分神换烟雨令,也应该有他自己的考量……”乌拓道:“后来,在羽长老决定离开的那天晚上,邬和致果然动了手,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乾坤楼的副楼主,解拂雪不过是他的下属,他们在阳华宗其实是为了……”

乌拓将那天邬和致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给了他们。

卫风听完,反倒问了个不重要的问题,“你为何知道那是我的分神?”

“闻得出来。”乌拓有些难过道:“只是一小部分元神在身体里,我和之衍说过,你当时又失忆了,他觉得一定是主——你师父对你做了什么,但你跟在他身边总比跟着我们安全些。”

卫风沉默了下来。

“我说这些不是想辩驳什么,只是想把真相告诉你,之衍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主人,你们不要因此心生嫌隙。”乌拓小声道。

“我与他早已绝交,说不上什么嫌隙。”卫风低声

道:“你既然选择待在它身边,我也不好再用主仆契约束你,不如趁机便将主仆契解了。”

乌拓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主人,连你也不想要我了吗?”

“我如今的境地……”卫风顿了顿,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一言难尽,他哂笑道:“说来话长,但总之跟着我不是什么好事情,玄之衍比我更适合做一个好主人,乌拓,我没有怪你,只是觉得你该顺从自己的内心。”

乌拓沮丧地垂下了脑袋,卫风笑着捏了捏它的耳朵,“其实你现在都能化形了,也不必拘泥于做谁的灵宠,你看望月不是有大把大把厉害的妖修吗?你可以做你自己的主人,不用听谁的命令,只做你自己。”

乌拓又抬起头来,狐疑中带着一丝好奇,“真的?”

“当然。”卫风使劲揉了一把它小脑袋,“我反正知道,被束缚的滋味一点儿L都不好受,没有什么比自由更珍贵了。”

久违地,乌拓想起了遇到江顾之前的日子,它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生活在深山中,虽然没有家人,但也曾有过许多伙伴……

解契的阵法缓缓在它身下亮起,卫风凭借自己现在稀薄的灵力,解开了他和乌拓的主仆契。

乌拓化作了个小男孩,摸了摸没有任何痕迹的眉心,看向卫风,“谢谢你……”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喊卫风什么。

“喊哥吧。”卫风笑眯眯道:“看你化形的模样,你这个年纪在你们妖修界应该还只是个幼崽。”

乌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明白卫风这样做是为了自己好,但也同样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有些艰难开口道:“哥,能不能请你去救救之衍他们,我可以拿我身上所有的宝贝来换……我这颗三百年的内丹给你,能帮助你们疗伤。”

不说卫风,他对江顾的行事风格再了解不过,如果没有相应的利益交换,他是绝对不会多管闲事的,更不用说指望他们从前那点微薄的主仆情谊。

但江顾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一眼,乌拓心中也是难免失落。

“内丹这么重要,你自己留着吧。”卫风有点稀奇地揪了揪他脑袋后发梢泛白的小辫儿L,险些将人拽倒,他心虚地将小孩儿L扶住,“本来我们也打算去生死楼。”

乌拓眼睛一亮,“真的吗?”

卫风点了点头,“你等一下。”

乌拓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走向了江顾。

“师父,我们……”卫风捏了个隔音罩,坐在了江顾身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摸了摸鼻子,“我们还去生死楼吗?”

江顾睁开眼睛,转头看向他。

卫风以为会被拒绝,又或者被严厉地训斥一顿,总归不是什么好脸色,他方才擅作主张解了自己和乌拓的主仆契,便是怕江顾不会留下乌拓,现在又想得寸进尺去救已经决裂的好友——

然而江顾看向他的目光却平静无澜,“为何不去?”

“我想去救玄之衍。”卫风鼓足勇气开口,为自己找了个不那么充足的理由,“之前我的分神失忆求救,玄之衍也接了我的通音符……可以吗师父?”

他在征求江顾的同意。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江顾淡淡道:“想救便去救。”

卫风试图从他的语气和神态里找出嘲讽和生气,但江顾却像是在叙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毫不在意。

他忽然有些忐忑,“师父,我其实——”

“我是你师父,而非你的主人。”江顾神情认真道;“你有你自己的意愿,不需要任何人替你做决定。”

就像他之前用尽各种方法,却依旧无法让卫风控制住对他存的心思一样,江顾听他与乌拓的对话,忽然明白过来一件事情,卫风从来都不是一件他可以操控的物件,而是与他一样活生生的人。

看着面前卫风小心翼翼的神色,他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卫风太过听从他的话,自己有时反而成了卫风的弱点,而真正的强者从来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卫风不需要。

他眸光一沉,心里便有了打算。

他要亲手除掉卫风这个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