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逼仄的坟塚就像一个大些的笼箱,漆黑、憋闷,阴气森然,如果不是有夜明珠和江顾在,卫风别说一个月,一个时辰都忍受不了。
但江顾却说这里是他的家。
卫风难以形容这种诡异的感觉,他不自在地甩了一下鲛尾,干笑道:“也、挺好的。”
“外面那些东西擅长洞察人心操控欲望,借以迷惑修士心智,鬼怪之语不可轻信。”江顾顿了顿,“倒与你身上这鬼面白目有异曲同工之处。”
“师父,我对天道发誓,以后对您绝无半分欺瞒!”卫风瞬间慌了神,毕竟他有恶迹在前,还是两次,他语气诚恳道:“倘若有违此誓,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跪在江顾面前,举手发誓,有模有样。
“不必。”江顾反应平淡,“留你是因为你有用,做好分内的事即可。”
这远比打骂和怒斥更让人绝望,这近一个月师徒两人相依为命,江顾看上去已经不计前嫌,甚至教导他更为用心,他撒娇卖乖挨挨蹭蹭江顾也未显露出不耐烦,卫风还以为自己终究在他心中占了些分量。
可他却忽然明白过来——江顾只是不在意。
最开始好歹还有些被背叛的恼怒,但是现在已经全然消弭,他对江顾而言太过弱小,养的小玩意儿背叛杀了便是,还有用就养着,也许自己在江顾眼中甚至比不上之前的乌拓,充其量就是他踩在脚下的一柄飞剑。
因为有用,所以就留着。
方才因为知晓江顾一星半点的过去而升出的激动和心疼被兜头浇熄,让他前所未有的冷静了下来。
从他出卖江顾有神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抛弃了。
而江顾从来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是,师父。”他放低了声音,恭敬而顺从。
江顾看了他一眼,解开了灵宠袋将他的躯壳扔了出来。
卫风看见自己的身体瞬间激动地冲了上去,但又生生停在了半空,看着江顾试探道:“师父,我能进去吗?”
直到江顾点了头,他才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这具身体连之前受得那些暗伤都在,他不太适应地活动了一下手脚,惊喜地看着江顾,“师父,这是我原来的身体?”
刚才因为江顾的冷淡而低落下去的情绪瞬间就被他抛到了脑后,开心地扑上去就想抱江顾。
结果被江顾的灵力罩隔开。
他看着少年明亮的眼睛,“去渡劫吧。”
卫风清晰地感受到了体内汹涌翻滚的灵力,而且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江顾强行喂他吃下去的那些血肉,他知道这次突破至关重要,跪在地上对江顾恭敬地行了个弟子礼,“是,师父。”
卫风自去寻地方渡劫了,有离火绳和元神印记在,江顾随时都能感知到他的情况,故而并未同去,而是独自出了坟塚。
刚一出来,鬼潮便来势汹汹,腥臭阴冷的罡风凶猛地朝他袭来,却被灵力罩阻
隔在了二尺之外。
江顾就这样闲庭信步走在这荒草孤坟中,从容地仿佛在逛自己的后花园,直到他故意泄露了一丝气息,那些成群无尽的厉鬼才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尖叫着推搡着,连滚带爬地逃命。
以江顾为中心,方圆近千里的鬼群如同潮褪,瞬息之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不过还是有几个修为较高的鬼修被强行留了下来,瑟瑟发抖挤在一处站在江顾面前,元神都要被吓散。
“原来我在此处还曾受过你们照拂,倒是第一次听说。”
江顾说。
边上一个化了人形的鬼修两股战战,吓得立马跪在了地上,“公子饶命!我不知道那位是您带来的人,若是知道借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对您的人动手啊!”
“是、是了,公子,咱们实属无心之失,”旁边有人颤巍巍帮腔,“我们一直守着顾二小姐的坟塚,也算将功赎罪,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我们吧。”
江顾抬起手来,掌心便凝聚起金色的灵力,那几个鬼修见状顿时连连求饶,那个对卫风动手的自知躲不过去便要遁走,谁知地下早已布了法阵,牢牢将他束缚其中。
“多嘴的东西。”江顾落下了手。
不过巴掌大小的灵力,落下后却威力甚大,那鬼修已知道难逃此劫,心下一横,破口大骂道:“你这个罔顾人伦的畜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靠吃你母亲的血肉活下来的吗!你没有半分人性心肠!天道早晚劈死你——啊啊啊——”
法阵收紧,正破口大骂的鬼修瞬间灰飞烟灭。
江顾拂了拂袖子上的灰尘,看向剩余那些战战兢兢的鬼修,态度友好道:“不知诸位可愿帮我做件事?”
那几个鬼修欲哭无泪,还要装作心甘情愿的模样,“自是愿意的!公子您尽管吩咐!”
风声呜咽,荒坟塚西面传来了轰隆的雷声,原本退散而去的鬼潮忽然不约而同朝着那雷劫的方向涌去。
江顾拂净了袖上的黑烟,礼貌又客气,“暂借几位的根骨一用。”
——
从筑基中期到后期的雷劫并不算大,但也许是卫风一个月内连渡两劫,这次雷劫劈得格外狠,雷劫结束时,卫风已经趴在地上起不了身了。
江顾不慌不忙地走了过去,掐了个引水诀将人身上的焦炭和污泥洗了一遍,才将人扶了起来。
卫风本就生得白皙,身上没那些乱七八糟的血脉时也是俊朗干净,少年人十七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的肩背同之前宽了许多,身上也覆了层剥削的肌肉,劲瘦的腰身和后背的蝴蝶骨在水流的冲洗下白得像是在发光。
江顾看得心如止水,但卫风赤身裸|体被他拽起来已是面红耳赤,“师父,我自己来。”
但他现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指头都抬不起来。
江顾没理会,动作粗暴地给他兜头罩了件自己的外袍,那前襟本就系得松,卫风一直起背就露出了肩膀和大半边胸膛,尴尬又无措,连耳朵上细小的绒毛都仿佛染上了绯红。
江顾瞥了一眼他圆润红透的耳垂,抬起手来捏了捏。
卫风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瞬间红到了脖根锁骨,磕巴道:“师、师父。”
没有他想象中的柔软。
江顾有点失望,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走了。”
卫风没少被他抱,明明之前也没觉得怎么样,但刚刚师父摸了自己的耳垂,总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但这种来之不易的机会他乐得享受,将脸埋进江顾的颈窝里狠狠吸了一口。
“……”江顾知道他又犯病了。
若不是这厮怕灵宠袋,扛着又不雅,他是绝对不会抱这个混账的。
卫风被抱着也不怎么老实,一会儿闻闻江顾的脖子,一会儿摸摸江顾的前襟,他看了看江顾的耳垂,想学着江顾的样子摸一摸,但没敢,只眼巴巴地咽了咽口水。
有了那肮脏丑陋的元神做对比,卫风这身皮囊便显得可爱起来,江顾多了半分耐心,没将人扔出去,赶路的速度却并不慢。
但紧赶慢赶,半个时辰后,还是被人拦在了荒坟塚的出口。
浑身是伤形容狼狈的曲丰羽背着奄奄一息的邬和致,看着对面的师徒二人。
她那生得俊朗可爱但脑子不太好的大外甥,只罩了件单薄的黑色外袍,正被江顾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杀神打横抱在怀里,香肩半露,面色含春,任谁都能猜出他俩方才干了什么。
她不可置信,痛心疾首,险些把背上的邬和致扔到地上,“卫风!?”
卫风比她还要震惊,“你怎么在这里?”
曲丰羽一时分不清是该庆幸自己的大外甥活着,还是该痛心于自己的好外甥被江顾这个煞星给糟蹋了,竟噎了半晌没能说出话来,“你们、你们这是……”
她杀气腾腾来找江顾报仇,结果看到这情浓露骨的一幕,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
“你将我外甥放下来!”曲丰羽简直心在滴血。
江顾半分要放的意思都没有,身后悬起了柄泛红的长剑,卫风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他的本命剑赤雪,通常来说他师父这就是要杀人了,赶忙搂住了他的脖子,“师父,她不是坏人,她还救过我呢!”
江顾冷淡地垂下眼睛看向他。
当日卫风出卖他难说也有想救曲丰羽邬和致的意思在,虽不在意,但也痛快不到哪里去。
于是杀意愈发不加掩饰,赤雪剑直冲曲丰羽而去。
“师父!”卫风挣扎了一下,便听见刀剑相撞的声音。
曲丰羽单手执刀连连退后数十丈,赶忙道:“七公子且慢!我有一洗髓灵芝,想和你做个交易!”
多灵根的人没有办法拒绝可以洗髓的天材地宝,洗掉一条灵根节省的时间何止百年,江顾也不例外。
赤雪剑已经击碎了曲丰羽的宽刀,悬停在了她的眉心前。
卫风吓出了身冷汗,紧接着就被江顾随手扔开,他神色暗了暗,将耷拉到肩膀下的外袍拽了起来,紧跟在
了江顾身后。
“洗髓灵芝罕见,出土则枯死,你如何保存?”
江顾看着曲丰羽,悬停在前的赤雪剑随时都能要了她跟邬和致的性命。
“我早年间游历,曾有幸得一山水灵境,洗髓灵芝便被我栽进了灵境中,藏于雀鸢宗。”
曲丰羽道:“七公子若不信,大可搜魂验证。”
虽说搜魂容易导致修士痴傻,但到了曲丰羽和江顾这个境界,顶多只会痛苦一些,但前提是搜魂之人没有歹心。
口说无凭,江顾搜了一遍曲丰羽的魂,果然看见了洗髓灵芝。
“只要七公子能救邬和致一命,我便将洗髓灵芝赠予。”曲丰羽道。
江顾居高临下看向她,“你跟我谈条件?”
曲丰羽已是冷汗津津,扶住了背后的邬和致,强行镇定下来道:“灵境入口只有我能打开,如果七公子答应,我愿将灵境和灵境中的所有宝物全都给你。”
怎么说她也有二四百岁,游历的时间比江顾多得多,藏起来的好东西自然也数不胜数,这对江顾而言是桩划算的买卖,当然,江顾可以将他们都杀了,但是——
曲丰羽看向江顾身后的卫风。
卫风闯了这么大的祸没死在江顾手里,而且方才那情形两个人也多少有些情分在,那江顾这种聪明人就不会当着卫风的面杀了她,答应这桩买卖对他而言才是最有利的。
“可以。”江顾答应得十分干脆,半点都不拖泥带水。
在他身后的卫风和曲丰羽同时松了口气。
江顾并未被曲丰羽的表象所迷惑,这个女人很聪明,和聪明人打交道省时省力,但同样也很危险。
跟卫风这种蠢货全然不同。
他看向卫风,卫风见他看自己,歪了歪头,骄傲又满足地一笑,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江顾漠然地收回目光。
他到底在开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