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养剑室中狼藉一片,院子外聚集了许多弟子围观,哀嚎打滚的弟子被几个心善的医修扶了起来止血,众人在看见那些被削下来的舌头时面露惊恐,又看见了他们被卫风挑断的手筋和脚筋,又开始对着浑身是血的卫风议论纷纷。
“真是卫风干的?这些可都是筑基院快离峰的弟子,他不才是个炼气吗?”有人表示质疑。
“没呢,前段时间不知道怎么筑基了,早进筑基院了。”有人语气发酸,十分地不屑,“他上好的丹药那么多,肯定随随便便就嗑丹药磕上去了。”
“嘶,以前也没觉得卫风这么狠啊,他脾气还挺好的,怎么好端端就对同门动手了呢?”有弟子道:“会不会别有隐情?”
“能有什么隐情,卫风在宗内一贯嚣张跋扈,从前不过是修为低没本事闹腾罢了,现在有江家人给他撑腰,他还怕什么呀?照我看,他这次肯定又没事,说不定连灵石都不用交。”一个长着大嘴的弟子嗤道。
“诶?麻阳生,你上次没挨揍是不是得找上啊?”有人笑道。
“去去去。”麻阳生那双吊梢眼眯了起来,看向卫风的目光满是嫉妒,“他不就摊上了个好师父么,有什么了不起的,这次就算是江长老也没法包庇他了。”
被割掉舌头的瘦高子捂着嘴呜呜地叫唤,在被医修掰开手时发出了声惨叫。
旁边的弟子看得头皮发麻,“这不是邢祝吗?上回卫风就是揍的他吧,怎么这回还有他。”
“卫风肯定是故意的。”麻阳生那张大嘴开开合合,“他本就和邢祝有仇,这回肯定是寻仇。”
“你别胡说!”玄之衍被柳献扶着站起来,正巧听见他说这话,转身怒道:“是他们不敬师长在先!”
卫风动手,他自然不能干看着,但暴怒中的卫风他根本拽不住,只能在旁边帮忙,还被赶来的那两个长老出手伤了,这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
麻阳生看见他自然又是一阵奚落,玄之衍却无心同他争辩,赶忙去看卫风。
卫风众目睽睽之下扔了剑,倔强的望着面前的江顾,眼眶通红蓄满了泪,但好像赌气一样就是不肯掉。
他身后那两个长老见到江顾,手中的剑便收了起来,面面相觑互看了两眼,毕竟江顾上次可是直接吞了戒律堂一位长老的元神,就是因为那人想要对卫风搜魂。
不过他们现在倒也不惧,其中一个留着羊角胡的长老讪讪笑道:“江长老,你看这个事情……毕竟是卫风私伤同门在先,人证物证俱在——”
“卫风,你自己说。”江顾直接忽略了他,看向了面前的卫风。
卫风使劲咬了咬牙,努力压下鼻腔中的酸涩,“师父,是他们侮辱挑衅在前,尽说些大逆不道的话,我才动的手。”
“你们看,我就说是卫风先动的手,他自己都承认了。”麻阳生在旁边嘟囔出声,被玄之衍狠狠瞪了一眼。
那羊角胡长老姓庞名召,闻言快要压不住嘴角的笑意,捋了捋胡子道:“江长老,你看这确实是卫风的错。”
“说的什么话?”江顾没搭理他,继续问卫风。
庞召脸上露出了几分不满,却还是顺着他的话道:“对啊卫风,你这些师兄们说了什么话,竟让你下此狠手,丝毫不顾忌同门情谊!”
他话音未落,沈庾信解拂雪还有阮克己众多长老终于姗姗来迟,还有数十个刑律堂的长老,闻言齐齐看向了卫风。
“他们——”卫风猛地攥紧了拳头,目光扫过在场的众多弟子和长老,想起邢祝那些人口中的污言秽语,手背青筋暴起。
他决计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那些话来,哪怕只是让江顾听见,他都觉得是对师父的亵渎,更何况这么多人在场听着,以后指不定要怎么传出去。
流言蜚语三人成虎,他怎么被人说都无所谓,但他师父光风霁月,绝不能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
倒在旁边被割了舌头的邢祝目光怨毒地盯着卫风,见他语塞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他们说我坏话,造谣我嗑丹药筑基!”卫风咬牙道:“我气不过,就让他们看看我是不是嗑药嗑出来的修为!”
“胡闹!简直是胡闹!”庞召气得胡子直发抖,大约是因为被割了舌头的也有他的一名弟子,他声音无比洪亮,“解宗主,你听听他——简直是无法无天!蛇蝎心肠!”
柳献在旁边扶着玄之衍,见状急忙出声,“不是的,分明是邢祝他们说——”
玄之衍猛地拽了他一把。
柳献焦急又不解地回头看他,玄之衍对着他摇了摇头。
见卫风不辩解,庞召底气更甚,“同门不过是说他两句,他便要割了旁人的舌头,这、这往后还得了!?”
“对,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怎么了?”卫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混账样子,“一个个的少在这里假惺惺了,不过是割了他们的舌头挑了手筋脚筋,若是下次还有人嚼舌根嚼到我跟前,我就直接割了他们的脑袋!”
“岂有此理!”一名脾气暴烈的刑律堂长老对他怒目而斥,扬起手中的鞭子便要朝着卫风脸上抽去。
卫风不是第一次挨他鞭子,下意识地就要抬手去挡,谁知那鞭子刚扬到半空中就被一股无形的灵力禁锢在了原地,他反应过来之后,半是诧异半是惊喜地望向江顾。
“江顾!”那名叫陆康的长老虎目圆睁,怒喝道:“事已至此,你还要包庇自己的徒弟吗!”
江顾站在原地,神色淡淡道:“那也轮不到你来教训他。”
陆康冷不丁被他一噎,但想起江顾凶名在外,他也不敢再贸然动手,只看向了解拂雪,“解宗主,您向来中正宽厚,您说此事该如何解决?”
江顾摆明了要护短,大有谁敢动卫风一下就要开打的架势,偏偏他在修真界是出了名的记仇和难缠,又有江家做后盾,就算庞召陆康等人恨得牙痒痒,也不敢真跟他动手。
毕竟江顾想找他们麻烦已经很久了。
解拂雪也头疼,无奈笑道:“江长老,此事确实是卫风动手在先,伤了同门,按照宗门律例,他该去戒律堂受三百笞刑,而后去云池禁闭自省一年。”
庞召和陆康对视一眼,对这个刑罚勉强满意。
“哼,这回没办法用灵石逃脱了吧。”看热闹的麻阳生等人更加幸灾乐祸。
宗内不少人都看不惯卫风只要闯祸就用灵石摆平的做法,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财大气粗,却又不可避免地羡慕他能够肆意妄为。
这回可算是出了口恶气。
卫风梗着脖子怒道:“不就是——”
他话没说完,江顾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卫风顿时偃旗息鼓收了声,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江顾。
“解宗主言之有理。”江顾不紧不慢地开口,“那侮辱同门又该如何处罚?”
解拂雪干笑道:“侮辱同门自该道歉,刑律堂禁闭半月。”
江顾扫了一眼那七八个没了舌头的弟子,“倘若他们不道歉呢?”
解拂雪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
这些人连话都没法说,遑论道歉了。
“口舌妄言,滋事挑衅,辱我阳华宗风气,坏我弟子道心,其用心险恶难以昭述。”江顾冷下脸来,“且事已至此还不知悔改,此等心术不正之人当废其灵根逐出宗门。”
他说完不止解拂雪,庞召和陆康等人也傻了眼,庞召忙道:“江长老不可妄言,阳华宗可从来没这些规矩。”
“这难道不是各大宗门家族统一的规矩么?”江顾微微蹙眉,“江家向来如此,原来阳华宗是例外。”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饶是解拂雪也不敢承认阳华宗比江家的话语权还要大,江顾这是摆明了要仗势欺人,他们……还真就只能受着。
若是哪日传到江家耳朵里,对方动动手指就能将他们给按死。
“解宗主,行刑吧。”江顾淡淡地扫了那些弟子一眼,“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那些弟子连头都不敢抬,瑟瑟发抖蜷缩在角落里,毕竟江顾开口就是废灵根逐出宗门,卫风受鞭笞跟这些比起来简直就是毛毛雨。
这是明晃晃的偏心和歹毒的报复!
偏偏在场的长老谁都不敢多辩驳一句,哪怕心里已经恨得滴血,面上却还是笑脸相对。
解拂雪干笑道:“江长老,这便言重了,弟子们年纪都还小,卫风也是年轻气盛,两边都是一时冲动,再说卫风这孩子打小身子骨就弱,三百鞭笞下来也要吃大苦头,这些弟子也眼看要离峰……小孩子间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不如两边各退一步,您看如何?”
庞召也起声附和,“对啊,江长老,这些弟子修行至此属实不易,咱们医修医术高明,舌头自然可以再长出来,届时一定让他们去清平峰亲自道歉,卫风这孩子是个明事理的……”
许多长老见状也都纷纷劝和,你一言我一语搭台阶下,笑得也是一团和气,甚至对着臭脸的卫风好好夸奖了一通,夸得卫风一脸懵。
这些人竟然从恨不得扒他层皮变成了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和蔼可亲的长辈,尤其是之前蹦跶得最欢的那个庞召,这会儿竟然也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而这不过江顾短短几句话的功夫。
他震惊又崇拜地看向江顾。
他第一次犯了错有人护着他,理所当然地偏袒他,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
这是卫风从未有过的体验,他有些新奇,但更多的是从心底涌上来的喜悦和酸软,哪怕他现在遍体鳞伤浑身发冷,但却感觉像被江顾暖融融的灵力包裹住了全身,密不透风地保护了起来,任凭外界恶语利箭,都再伤不了他分毫。
就像上天派来拯救他的仙人。
江顾脸上寒霜未退,敷衍地对解拂雪点了点头,而后将红着眼睛快要哭出来的卫风拎到了剑上,化作流光飞向了清平峰。
——
卫风刚落地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江顾眼疾手快扶住了他的胳膊,卫风顿时鼻子一酸,扑上去一把抱住了他。
“……”江顾的胳膊僵在了半空,微微皱起了眉,“松手。”
卫风将脸埋在他肩膀上好一会儿都没动,然后才有点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望着他,“谢谢师父来救我。”
江顾面无表情道:“跪下。”
卫风愣住,茫然无措地看着他,但还是听话地跪在了他面前。
“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江顾垂眸看着他。
卫风满腔酸软和欢欣顿时又化成了委屈,这里没有外人,他便振振有词道:“师父,弟子没错!邢祝那些混账出言无状肖想于您,还揣测我们之间的师徒情谊,满口污言秽语,就算他舌头再长出来,我也见他一次割他一次!”
江顾对这个原因倒是不意外。
他自小便因为这张脸受过诸多烦扰,最开始学会的就是易容换貌之术,但随着他实力渐强,外貌便成了最微不足道的特质,对手只会因为他的实力而恐惧。
但也总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杂碎自寻死路。
“所以这就是你出手不考虑后果的理由?”江顾冷淡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这阳华宗上下多少人在盯着你,今日若不是沈庾信提前告诉我,待我知道消息赶过去,你少说也要被扒层皮,甚至被关进那笼箱中再搜两遍魂。”
卫风眼底的愤愤霎时散去,他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我……没想这么多。”
“你没想这么多?”江顾被他气笑,“难道你脖子上顶着的是夜明珠吗?”
卫风那颗脑袋顿时垂得更低了,讷讷道:“对不起师父,我错了。”
“鲁莽出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江顾冷声斥道:“简直愚不可及!”
卫风被他训得一个哆嗦,直挺挺跪在地上硬是没敢抬头出声。
“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起来。”江顾冷冷丢下一句话,便拂袖离开。
卫风垂着头跪了许久,才吸了吸鼻子,抬起手悄悄用手背抹了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