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淑雅穿着锦衣华服,披着貂裘,越发衬托得她一张脸莹白如玉,美艳动人。
她头发并没有挽起,特意做了少女打扮,仿佛待嫁闺中一般。
在她身后,围了一圈的丫鬟婆子,前呼后拥好不威风。
相比之下,我打扮素净,披着羊羔皮的披风,身边只跟着春香和小敏。
排场比不上,风姿远远不如。
我微微皱眉,下意识想要回避。
沈淑雅身旁的丫鬟却一眼就瞄见我,笑眯眯的道:“袁夫人,多日不见,你倒是越发……落魄了。”
她话音刚落,沈淑雅就迫不及待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既然回避不了,我也就只能坦然面对了。
我看向沈淑雅,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她那大丫鬟见状,便呵斥道:“你也太没有礼貌了,我们小姐即将嫁给镇南王府的邵三公子,你一个白身,为什么不给我们小姐行礼?”
之前定国公府倒下,镇南王府的势力,直接上了一个台阶。
如今,镇南王被点为北疆大元帅,领兵出征,势力更是如日中天。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沈淑雅春风得意,倒也理所当然。
我向来不爱争长短,也不觉得行了礼就低人一等,便蹲着身子,行了一个福礼。
见状,沈淑雅微微扬起下巴,神色间多了几分傲然。
之前发话的绿衣丫鬟,也是得意非凡,仿佛打了胜仗一般。
见状,我只觉得好笑,
有些人就是这样,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得意了不炫耀,仿佛缺少什么似的。
其实,日子是自己过的,得意或者失意,都该自己承受,与他人何干?
但沈淑雅主仆,显然不太明白这样道理。
我淡淡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一直没开口的沈淑雅,见状立刻道:“且慢,辛夫人,哦,现在该叫你袁夫人了。”
“你我都是二嫁之身,你之前运气不错,嫁了个吏部侍郎,但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你那夫君就成了白身,可见你时运不济,亦或者,是因为你克夫,导致你的夫君跟着倒了霉。”
绿衣丫鬟接口道:“我们小姐就不一样了,跟三公子定亲之后,镇南王府蒸蒸日上,来日,我们小姐金尊玉贵,你却只是一个商妇民妇,啧啧,人与人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我脸色淡淡,声音也清淡无波:“确实如此,沈小姐,还有事吗?”
向来人炫耀自己如何尊贵如何命好,都需要有人接茬捧场。
我却一直心平气和,不为所动。
沈淑雅满心的欢喜得意,都被我这样的态度冲淡了,皱着眉道:“你就装吧,哼,来日等我顺利嫁人得势了,你自然就装不下去了。”
我没说话,冲她福了一下,转身离开。
等走远后,一直没说话的春香道:“她要倒霉了。”
春香说这句话,不是疑问语气,而是态度笃定神情坚决。
我与小敏对视一眼,都吃了一惊。
小敏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春香道:“我猜的,一个人太得意忘形,必有祸殃。之前的宋淑倩,不就是这样吗?”
小敏哭笑不得,沉默了一会儿道:“倒也有几分道理,何况,外人不知道详情,我们几个难道不知道吗?那位三公子,私底下不知道做了什么勾当。她一心只想靠男人,得意不了多久。”
街头这一场偶遇,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也不觉得自己受了什么屈辱。
袁鑫荣得知后,却万分愧疚,叹息道:“都是我不好,丢了官职,连累夫人受人白眼,我心里真是万分过意不去。”
我握住他的手,温婉浅笑:“区区小事,不要放在心上。咱们是夫妻,就该患难与共。”
袁鑫荣露出感动的神色,正要说话,一旁的春香道:“清雅小姐来了。”
我忙放开袁鑫荣的手,看向款款走来的袁清雅,微微笑了一下。
自从我们深谈了一回之后,袁清雅的态度,慢慢软了下来,不再与我针锋相对,说话也不架枪带炮了,以“辛姨”呼之。
虽然一直只是面上情,有礼而疏离,但我却很满意。
毕竟,她不喜欢我,我也不怎么喜欢她,能这样和平相处,都是为了袁鑫荣。
袁鑫荣问道:“有事吗?”
袁清雅看了我一眼,才道:“没有什么事,我听说辛姨针线活很好,最近闲着无聊,想跟辛姨学一学。”
我啊了一声,笑笑道:“谁告诉你的?你怕是听错话了。我年幼时,靠做针线生存,已经做伤了。这些年,我根本没有碰过针线,只在去年给自己绣了个红盖头。”
袁清雅听了我这答复,微微皱起眉,欲言又止。
我看着她的模样,突然福至心灵,恍然明白了几分。
这别扭孩子,其实是想以做针线为借口,跟我亲近亲近吧?
她不好意思说出口,偏我是个棒槌,根本没有领会她的意思。
我便笑着道:“针线活我是不想做了,也教不了你什么,不如你跟我做糕点吧。吃自己做的东西,分外有成就感。”
袁清雅听了,咳嗽一声道:“既然你诚心诚意邀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话不多,性子直爽,有意示好,我也愿意迁就,慢慢磨合着,倒是找到了让彼此最舒服的相处方式。
自从我嫁给袁鑫荣,除了过年过节,袁清雅一直都是让人将饭菜拿到自己房间,独自吃饭。
但这天晚上,她却磨磨蹭蹭没有走。
袁鑫荣是个直男,见她这样,挑眉道:“该吃饭了,有事明天再忙吧。”
我忙踩了他一脚,笑向清雅道:“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吃饭,这样热闹一些,而且,还能多尝几样菜呢。”
清雅扭捏着答应了。
吃饭的时候,袁鑫荣给她夹了菜,又说鱼汤不错,给我盛了一碗。
我端起汤碗要喝,却觉得往日美味的汤,今天腥味极重,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袁鑫荣立刻变了脸色,放下筷子,一叠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快让人请大夫去。”
华大夫咳嗽一声:“你这个傻子,眼前不就有现成的大夫?”
被他用嫌弃的语气骂了一句,袁鑫荣却没生气,只催他快为我诊脉看病。
华大夫却胸有成竹道:“不要急,老夫瞧她这样子,八成是有了。”
袁鑫荣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又惊又喜,拉着华大夫道:“义父的意思是,我要当爹了吗?”
华大夫白了他一眼,拉回自己的袖子,这才过来给我诊脉。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缓缓露出笑容:“确实是有了,你身体很好,怀相也不错,不用吃安胎药,不过,到底是孕妇,不比之前,以后还是要当心为好。”
我颔首应了下来。
袁鑫荣搓着手,喜形于色。
我生过两个孩子,如今再次有孕,情绪波动不大,但孩子来了,是缘分,自当好好珍惜才是。
这时,袁鑫荣道:“最近乱得很,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出门了,要是有事情,我陪你一起出去。”
我点头答应下来。
他又唠叨了几句,转头看向清雅,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嫡长女,就算有了其他孩子,我也不会忽略你的,你不要多心才好。”
袁清雅立刻道:“爹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多心?难道我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吗?”
袁鑫荣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袁清雅见状,倒是没有继续刺他,而是诚恳的道:“爹爹,以前我的确不懂事,但我最近想了很多,脑子比之前清醒很多了。辛姨是你的伴儿,与你患难与共,辛姨怀的孩子,以后会支撑起袁家的门户。”
“我心里,只会盼着辛姨好,绝不会生出什么坏心,你只管放心就是。”
袁鑫荣还没说话,我便颔首道:“我相信你。”
我与袁清雅对视了一眼,一笑泯恩仇。
家里一派和谐。
但没安生两天,朝堂再次生了大变故。
在庆佑帝的坚持下,镇南王领了五万精兵,前往北疆顶替薛清薛元帅。
大军行到半路,到了镇南王的封地安华城。
镇南王竟没再往前,而是杀了监军,扯了反旗,倒转枪口,要夺庆佑帝的皇位。
消息传来,庆佑帝直接晕厥,文武百官六神无主。
被人救醒后,庆佑帝照旧痛骂了镇南王一顿,随后,又因为遭受了一次杀手刺杀,惶惶不可终日,竟不顾众人反对,携着生母皇太后,带了自己最喜欢的几个嫔妃和内监,出京到行宫避难。
皇帝跑了,京城人心浮动,不少人也动了心思,跑出去避难。
危机时刻,一直被忽略的颐莲长公主,携着先皇御赐的宝剑站了出来,冷静主持大局。
她先恢复了薛清的职位,接着又继续往北疆送物资武器,举半国之力,保北疆平安。
至于镇南王那边,也下了讨伐文书,另派了驻守昆阳成城的东平侯为帅,前去对战。
此外,镇南王府有家眷在京城为质,在镇南王起事的时候,想逃离京城,也被颐莲长公主扣押了。
就连还没与邵南风成亲的沈淑雅,也被抓了起来。
小敏告诉我,这里面有我的功劳。
之前我们去陈国时,发现镇南王府的邵南风也到陈国,与陈国商人孟古哲接洽。而孟古哲身份并不单纯,与陈国皇室联系紧密。
因了这个缘故,颐莲长公主一直很关注镇南王府众人的动向。
小敏说完,春香感叹道:“我记得之前我就说过,沈淑雅会倒霉,如今瞧着,果然如此呢。那位三公子,也没有那么喜欢她,要不然,为什么不提前将她带走呢?”
我淡淡道:“喜欢不喜欢,都与我们无关,不用管。”
沈淑雅其人,我不喜欢,也不讨厌。
大约是因为我与她都嫁过宋如松的缘故,她喜欢跟我较劲,争个高低。
但实际上,我很清楚,她过得好不好,根本不会影响到我。
我明白这个道理,她却看不明白。
如今她落到这个地步,我既不同情,也不会嘲笑、落井下石。
颐莲长公主虽然是女儿身,却是先帝亲自抚养长大的,文韬武略十分出众,又杀伐果断,比庆佑帝强了不知多少倍。
有她摄政,文武百官不再惶恐郁闷,而是渐渐沉住心气,各司其职。
战事频起,拼的是国家实力,小人物能做的,其实并不多。
不过,我还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做了一些事。
第一件,自然是继续给朝廷提供免费的棉衣,以鸭毛、鹅毛当填充物,成本不算高。
第二件事,我与颐莲长公主联系了一下,征得她同意后,让春香、小敏带着靠得住的人,制了一批又一批的酒精送到战场上。
酒精是个好东西,用于消毒,能极大降低伤员死亡率。
此外,我还将自己做生意的收益,也捐了一大半。看起来,似乎是杯水车薪,但我已经尽力了。
庆佑帝龟缩在行宫,醉生梦死。
颐莲长公主却十分勤勉,事事亲力亲为。
形成鲜明对比,达成诡异平衡。
因为怀有身孕的缘故,接下来的日子,我一直在家里养胎。
外面的事情,都交给春香、小敏和袁鑫荣打理。
虽然战火纷飞,但我运气不错,生意没有受到大影响。
时光如水,转眼春去秋来又入冬,我渐渐到了临盆之期。
在我生产之前,有好消息传来。
北疆的薛清薛元帅,在连续受挫之后,终于迎来转机,小胜了一场。
且他将前定国公世子、公孙祈等人召到身边,共谋大事。
前定国公世子武艺超群,又有多年征战经验,薛清十分信任。
加之颐莲长公主发了狠,全力支援粮草、武器,北疆的局势,一天比一天好。
镇南王那边,却久攻不下,战事陷入胶着状态。
镇南王有封地作为依仗,又与陈国勾结,起先的确势如破竹,夺了几座城池。
但东平侯兵力也很雄厚,吃了亏之后,很快就换了策略,抵抗住了镇南王的攻击,互有胜负。
对此,小敏评价道:“公主说了,镇南王到底是本国人,虽然狼子野心,但外族更可怕。必须先将北疆平定,再竭尽全力对付镇南王。”
我沉吟道:“公主所言甚是,不过,我另有主意,镇南王有三个儿子,能力差不多,面和心不和。不如让公主派人与他们接触一下,要是能挑起他们内部的矛盾,倒是省事儿了。”
小敏连忙答应下来,出去回话去了。
腊月十五这天,早上起来,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没多久,果然羊水破了。
怀胎十月瓜熟蒂落,有华大夫随时照应,加上之前又生产过,我很顺利生了一个男婴。
众人争着抱孩子,喜笑颜开。
只有袁鑫荣,跑到产房看我,心疼的道:“臭小子让你吃了十个月的苦,今天还要折腾你,咱们就要这一个,以后不生了。”
我躺在床上,笑着道:“只要你愿意,我自然没意见。”
怀孕生子于女子而言,绝非易事,对身体健康有影响。
他愿意心疼我,这是他的好意,我接着就是,倒是不必矫情。
袁鑫荣年近四十才得了幼子,爱如珍宝,斟酌了好几天,才给孩子取名为致远,小名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