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传来响动声。
我抬眸看过去,就见袁鑫荣穿着一身暗红色官袍,匆匆走了进来。
我们对视了一眼,没来得及说话,江波已经迎了上去。
寒暄几句,再次分宾主落座。
江波淡淡道:“今天请袁大人过来,是有一事要请教袁大人,还望袁大人不吝赐教。”
袁鑫荣拱手道:“江大人不必客气,直接问就是了。”
江波颔首,抬手指向我,问道:“这一位,是什么人?”
袁鑫荣不假思索的道:“这是京城聚欢楼的老板,是名满京城的大义女子,也是在下心上的人。”
这番话一出口,江波与淑倩瞠目结舌,瞳孔巨震。
尤其是淑倩,在一瞬间面如土色,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到江波身边很久了,对于江波的性情,自然也是了解的。
这个人刚愎自用,自私贪财,气量小,手段毒辣,又爱迁怒手底下的人,通过欺辱他人尽情发泄心底的怒火。
不管什么事,要是得偿所愿了就算了,要是不能如愿,他定然会勃然大怒,将人折磨得死去活来才肯罢休。
虽然这件事是宋家那些人提出来的,但江波这头,却是自己亲自求的情。
自己拍着胸口保证,辛氏只是一个有钱没靠山的商女,不足为虑,只要江波肯出手,来日,一千两黄金定然手到擒来。
如今事情出了岔子,江波的怒气,只会发泄到自己身上。
自己之前因为献宝之事,被弄得只有一口气。
如今,又主动撞到枪口上了。
等回去后,江波会怎么对自己?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比之前的手段还要毒辣。
这一次,自己还能保住命吗?
淑倩心底,充满了茫然和无助,在这一刻深深明白什么叫求生不能求死不成。
我与小敏也对视了一眼,心说稳了稳了,袁鑫荣的脑子就是好使,这番话,基本可以奠定今天事情的走向了。
我顾不上害羞,打心眼开心,暗赞袁鑫荣上道,心中的大石在这一刻缓缓落了下来。
华大夫站起身,哈哈笑起来:“老夫的话,你们不相信,如今,袁大人亲口承认了,证实了老夫的话,也证实了他确实是老夫的女婿,哈哈,两位要是还不相信,来日我们办喜事,你们只管来喝喜酒,送他们入洞房就是。”
这番话,华大夫说得很轻松随意,但信息量巨大。
袁鑫荣瞳孔也收缩了一下,旋即又变得若无其事,含着淡淡笑容道:“小婿想娶岳父的爱女,一切自然由岳父大人做主,小婿绝不敢有异议。”
华大夫走到他身边,击掌道:“好,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
袁鑫荣连忙起身道:“岳父站着,小婿坐着,这可使不得啊。”
两人面对面站着,自顾自叙起了翁婿情,真真是闻着流泪见者感动。
江波却没有半点感动的意思,反而满脸愠色,眯起眼打断道:“袁大人当真要娶辛氏为妻?”
袁鑫荣颔首:“本官早就心仪辛夫人,华老爷子愿意许婚,于本官而言,自是求之不得的美事。”
江波冷笑道:“是吗?袁大人是在开玩笑吗?宁王爱女盛欣郡主,钟情于袁大人,袁大人都看不上,如今却要娶一个二婚的商女?”
袁鑫荣正色道:“江大人慎言,盛欣郡主身份尊贵,名声不容有污。”
他看向我,目光中流露出丝丝情意:“辛夫人虽然出身不佳,但她品行出众,所作所为让人钦佩,让本官眷恋到骨子里。”
“本官年轻时,奉母命成婚,从不知情为何物,其后当了鳏夫,心里一直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直到见到辛夫人,本官才识得情滋味,才懂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少年郎当着众人倾诉情愫,会让人觉得真诚可爱。
但中年郎这么做,只会让众人露出牙酸的模样。
我脸涨得通红,低下头去,不敢看袁鑫荣,也不敢看其他人。
江波脸色变了又变,几乎咬着牙道:“就当你们说的都是事实,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婚?该不会拖上三年五载,又出幺蛾子说什么八字不合吧?”
袁鑫荣愣了片刻,看向华大夫道:“要是本官能够决定,那婚期自然越早越好,但辛夫人是岳父大人的义女,此事自然该由岳父大人决断。”
华大夫立刻道:“本来还想着慢慢筹备一番,但你当着众人表白,足见情深义重,罢了,就在年底挑个好日子吧。民间有个说法,叫娶个媳妇好过年,如今,也让你如愿,欢欢喜喜过个年。”
袁鑫荣听了,睁大眼看着华大夫,一时来不及反应。
华大夫道:“你高兴傻了?哼,咱们有言在先,婚期赶,一切从简,但你不能差事儿,该有的礼节都要做到位,还有,一定不能怠慢我女儿。”
袁鑫荣连忙:“岳父大人放心,小婿定然唯命是从,绝不敢自作主张。”
华大夫颔首:“这还差不多。”
他又看向江波,淡淡笑道:“江大人当不成媒人,实在抱歉,来日咱们办喜事,江大人要是有时间,诚挚邀请您来观礼喝喜酒,沾沾喜气。”
江波黑着脸道:“不必邀请咱家了,咱家没空。”他说完这句话,便霍然起身往外走。
刚走两步,他又回头看向呆呆怔怔的淑倩,拂袖道:“还愣着做什么?嫌丢脸没丢够吗?”
淑倩身子发抖,怔怔站起身来。
但接下来,她竟没有去追江波,而是扑到我跟前,哭诉道:“嫂子,你不能这样害我,你明明是我们宋家的人,为什么突然要嫁给这个冒出来的袁大人?你不能这样,你会害死我,你不能……”
她一面说,一面哭,简直哭得撕心裂肺不能自己,还伸手来扯我的裙角。
小敏反应奇快,立刻拦到我面前。
我也反应过来,往内室退去。
袁鑫荣负着手,看向江波,淡淡道:“江大人,请管好你的内眷。”
江波额头青筋乱跳,厉声喝道:“宋氏,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淑倩拼命摇头:“我不想闹,我只是想活下去,我不想受虐待,不想生不如死,除了辛元元,没有人能够救我……”
她说到这里,扬声道:“辛元元,你给我出来,人人都说你心有大义,但实际上呢?献宝的时候,要不是你,我的青玉观音像怎么会碎?现在,你更是为了一己之私,颠倒黑白,不顾我的死活,你还有点良心吗?我真想把你的心掏出来,看你的心是不是又黑又臭……”
她脸色扭曲,声音又尖又利,又因为情绪激动,变得越发高亢,仿佛魔音穿脑一般。
华大夫直接仰天笑,笑了好几声,压住她的喊叫声。
随后,他冷冷道:“心有大义,就活该被你利用,为你们宋家当牛做马,被你们生吞活剥吗?你们宋家,吃我女儿的血肉过日子,一朝发达了,立刻翻脸不认人。”
“往事一桩桩一件件,老夫虽然没有亲身经历,却也猜得出你们的嘴脸有多丑陋。”
“你宋家败了,如今又想起回头了,哼,你们的算盘可真精,算盘珠子要崩到老夫脸上了。”
“举头三尺有神明,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些道理,你应该都听说过,老夫劝你们还是悠着点儿。”
“何况,如今我女儿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你们再想动她,哼,先问我答不答应。”
袁鑫荣接口道:“算小婿一个,小婿自然也会站在夫人面前,谁敢欺辱她,先从小婿的尸体上爬过去!”
淑倩泪流满面,泪光中,看到头发微霜的老人,身穿官服的官员,都站在跟前,目光坚毅,神色凛然。
这两个人,都是辛元元的守护者。
为了辛元元,他们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能放弃。
自己穷尽一生,能得到这样的感情吗?能被人这样守护吗?
不用问也知道,答案是得不到。
她在闺阁中时,曾经万分瞧不上辛元元,觉得她出身低贱,举止粗鄙,除了会赚钱养家之外,简直一无是处。
如今才知道,宋家遮挡了她的光芒。
她走出宋家后,开辟了广阔的天地,她所收获的东西,是自己无法想象的。
如今才知道,原来自己是最可笑的那一个。
江波脸色清冷,早就不耐烦了,朝身边的人挥了挥手。
立刻有人上前拖住宋淑倩,追随江波而去。
一群瘟神离开后,我重新走了出来。
华大夫命丫鬟收拾一下,重新备了茶点送上来。
旋即,他看向袁鑫荣,眯着眼睛道:“你很好,很有几分脑子。”
袁鑫荣连忙拱手道:“华老爷子过奖了。”
华大夫皱眉:“刚夸奖你有脑子,现在又犯傻了,老夫算是白夸了。”
袁鑫荣愣了片刻,竟然反应过了,连忙道:“岳父大人说的是,小婿的确犯傻了。”
他看向华大夫,小心翼翼问道:“刚才岳父大人说的话都作数吗?真要在年前办婚事?”
华大夫翻着眼道:“怎么,你不愿意?”
袁鑫荣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小婿求之不得,只是不知道岳父大人是怎么想的。”
华大夫道:“老夫的想法,刚才都已经说清楚了,行了,你找人挑日子吧。”
袁鑫荣露出狂喜之色,忍不住看向我,问道:“夫人也愿意吗?”
我红着脸,低着头没有说话。
袁鑫荣见状,脸上的喜色微微一收,正要继续追问,华大夫喝道:“蠢材,她要是不愿意,自己不会张嘴吗?一个大男人,唧唧歪歪、婆婆妈妈做什么?”
袁鑫荣被他骂了一顿,笑容却更深了。
华大夫道:“姓袁的,旁的事都好说,只一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
“不管你搬过来,还是我女儿搬到你那里,咱们这个小院的人,都要跟着我女儿,如此,我女儿觉得自在,我们这些人也有着落,至于你怎么想的,哼,说实在的,老夫根本就不在乎。”
袁鑫荣连忙道:“这些都是小事,岳父大人做主即可,小婿绝无异议。”
华大夫颔首,朝小敏道:“去将谭娘子请过来,让新女婿拜一拜。”
小敏笑着答应了。
一时谭姨娘走了进来,神情晕晕乎乎的。
袁鑫荣连忙上前行礼,以“岳母”呼之,神态十分恭敬。
华大夫瞪着眼,又商量了一些细节,挥手道:“好了,就这样吧,你先回去吧,有事打发管家来告诉一声。”
袁鑫荣连忙答应下来,舒出一口气,退了出去。
看起来,他似乎恢复了镇定从容,但他出去的时候,同手同脚,还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华大夫毫不留情,直接笑出声。
我也抿起唇,低眉浅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