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完薛家人，回到住处，我神色恹恹，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华大夫一向留心我的神态举动，见状皱着眉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抬头看着他，声音中充满了茫然：“我也不清楚，我知道，自己尽了该尽的责任，知道现在我们该做的，是立刻整理行装回京去，但我就是下不了决心，义父，你说我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华大夫沉默许久，脸上浮现出悲悯之色，沉声道：“你还是太年轻，经历的事情太少了。你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但你的心不够硬不够狠。”
“你知道这里即将有一场浩劫，心思被牵住了，想要做点什么，却又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根本改变不了大局。”
我默默点头。
明明在出京的时候，我对大陈国充满了向往和憧憬。
那时，我觉得他们是女子当权，定然能让我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那时，我甚至想过，要到他们的国都走一走呢。
只是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
我去了陈国一趟，没有被异国风情震撼到，反而对这个好斗好战、一心掠抢的国家，充满了厌恶。
我既恨大陈国贪心不足，也恨本国的天子耳聋心盲，还厌弃自己能力不足。
华大夫从容道：“国家大事，不是普通百姓能管的，你还是清醒一点，还是顾好自己再论其他。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你忘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吗？”
“我看得出你是个有想法的，也有能力做一些事情，咱们出来这么久，每到一地，你就要钻研一番，札记写了厚厚一大本。来日，你定然会有大动作，在经商上更上一层楼。但现在的你，确实没有什么大能力，不要妄送性命。”
“来日方长，学会接受吧。”
这番话，非常现实，一阵见血，仿佛醍醐灌顶一般，流入我耳朵中，也流进我心里。
我思考着他的话，知道他是在指点我，沉默了很久，再抬头时，眼中一阵清明。
祸事就在眼前，人微言轻，我什么都救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甚至不能将消息张扬出去。
一来，不会有人相信；二来，会给自己招来祸端。
我能做到，就是带着一路的收获，进京去。
去赚钱，去奋斗，去拼搏，去保留一份希望。
但，我不会忘记这一段经历。
我要强大起来，我相信，终有一日，我能让自己脱胎换骨，不但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拥有一些能力，能改变其他人的命运。
终有一日，我会回来的。
现在说再多都是空话，一切等我做到了、强大了再说。
且我回京了之后，不会什么都不做的。
我可以去见颐莲长公主，想办法说服她，让她给予薛元帅一些帮助。
我可以筹措一些粮草物资，送到边疆来，哪怕只是杯水车薪，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强得多。
我能做的很多，但时间不等人，局势不等人，得快点行动起来才行。
我想到这里，心中突然有了急迫感，咬着牙道：“春香，去跟齐衡说一声，我们已经办妥想办的事，不用再耽搁了，明天一早就启程吧。”
“此外，你去把纪昭叫过来，我有事吩咐。”
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扭扭捏捏、犹豫不决。
既然决定了要走，即刻就要动身，但公孙祈那边，还是要再尽一份心意。
春香答应下来。
一时纪昭进来了，垂着手十分恭敬。
我道：“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即刻回京去，你功夫好，也跟着我去见过公孙祈公孙公子。明天就劳烦你带个下属，再去一趟‘罪人村’，给他再送一些银子傍身。”
“等东西送到，你让他万事小心，再沿着官道来追我们。”
上次，我给了公孙祈三百两银子的银票，以及满满一车的物资，也算是尽了自己的心意。
但如今祸事近在眼前，他又要拉扯白家那些男丁，钱自然多多益善。
所以，这次我又给了三百两，其他的事，我一概帮不上忙。
好在前定国公世子见识不凡，白家人自身又都有一些能力，说不定，能找到保全众人的法子。
纪昭答应下来，接过荷包出去了。
见我一副雷厉风行的模样，春香不由得咋舌道：“东家怎么突然这么急了？之前走到哪儿，都要歇一歇停一停，如今怎么连一天都不能等了？”
我道：“大事当前，我一刻都等不了。咱们这次回京，要改变风格，尽量用一个月的时间赶回去。”
小敏也惊了一下：“紧赶慢赶，一个月差不多，但我们来的时候，花了三个多月呢。”
华大夫倒是很能体谅我的心情，挥手道：“行了，别说闲话了，这一位是咱们的金主，她归心似箭，咱们这些人只能从命了。”
春香、小敏互看一眼，只得都收了声。
次日，我们正式起程。
纪昭办事极妥帖，在第二天晚上追了上来，回话道：“公孙公子十分感谢东家好意，说自己会小心的，若是有什么变故，也会有应对之策，请东家放心。”
我悬着的心稍稍落下，颔首道：“那就好，你跑来跑去实在辛苦，快去歇着吧，明天我们继续赶路。”
出京到边疆，一路上，我们悠哉悠哉，看尽了各地的风土人情。
从边疆回京，一路上，又变成归心似箭，要是天气不恶劣，白天就一定要赶路，根本就没有停下来整修过。
天气越来越冷，冬天赶路很遭罪，但大家都没有抱怨什么，还是照我的意思，拼命往京城奔。
等到了徐州，雇来的七个车夫一起来辞行。
虽然给的报酬很高，但他们离家太久，精疲力尽又思念亲人，加上年关将至，不想继续操劳。
他们讲理缘由后，我觉得情有可原，让齐衡结算了工钱，额外各自给了二两银子的赏钱。
车夫们喜笑颜开，纷纷说能过一个肥年，又要给我磕头行礼，感谢我的大恩大德。
我连忙拦住了，心底有点心酸。
老百姓不容易呀，各有各的难，各有各的苦。
这明明是他们劳动所得，到头来，倒像是我的恩赐一般。
齐衡去了车马行，另雇了七个忠厚老实的车夫顶缺，约定要一路送到京城才行，待遇、工钱从优。
一路匆匆，我根本没有心情闲逛，也没心情找生意门路。
不过，到底出了一趟远门，得给家人朋友带点东西聊表心意，晚上歇脚的时候，偶尔我也会买一些小玩意儿。
在我们离京城只有两三百里，停留下来吃晚饭的时候，春香随口说的一句话启发了我，让我找到了新的生财之路。
此时，已经是隆冬时节，滴水成冰。
虽然穿上了厚厚的棉衣，但仍旧觉得寒气无处不在，仿佛骨头都要冻麻一般。
天气冷，必须贴膘，因此吃的都是肉、鱼、蛋这些荤食。
饭桌上，有一道秘制葱烧鸭肉，色香味俱全，味道绝妙。
春香吃得满嘴流油，感叹道：“这道菜太好吃了，哎，天太冷了，咱们要是能像鸭子那样一身毛就好了。”
她随意感叹，我随意听着，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闪过。
我连忙拉住她，急吼吼问道：“你说什么？”
春香一愣，弱弱道：“我说，菜很好吃。”
我摇头，不耐烦的道：“不是这一句，下一句。”
春香再次发愣：“下一句，哦，天太冷了。东家，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呀。”
我不为所动，依旧肃声道：“别说闲话，下一句下一句。”
春香挠头抓耳，急得不行，带着哭腔道：“我不记得了。”
我登时烦躁起来：“明明机会就在眼前，明明你刚才说了很重要的话，为什么转头就忘记了？你快想想，好好想一想。”
一旁的小敏倒是很沉静稳重，心平气和的道：“东家别急，我记得呢，春香姐说，要是能像鸭子那样一身毛就太好了。”
我击掌道：“就是这一句，春香啊，你真是一个天才呀。”
一桌子的人都张大嘴巴望着我，不明所以。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心情美滋滋。
在这个时代，棉花产量极低，价格卖得很高，一般人买不起穿不起。
穿得起皮草的，就更少了。
穷苦人家，常常用芦花代替棉花，将其当成填充物，做成的衣服根本就不暖和。
但其实有另一种填充物，那就是鸭毛鹅毛。
只要花一点点钱，到各大酒楼收购鸭毛鹅毛，处理好了之后，就能做出御寒效果更佳的衣服。
目前最重要的事，是要将原材料搞定，且制作过程一定要保密，不能泄露出去。
等物美价廉的棉衣做好，弄一批送到北疆去，定然很实用。
我想到这里，眉眼神色欢快了不少，缓缓道：“且容我卖个关子，以后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春香便没有再追问，转而道：“以我们这速度，大约五天之后，就能回京了呢。”
小敏颔首道：“是呀，两位小小姐，肯定长高长大了，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我也露出笑容，虽然心底依旧忧虑北疆的处境，但回家与亲人团聚，终究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