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次日,是九月十二日,是我们出关的大日子。
我照旧与春香、小敏和华大夫一起坐马车,其他人赶着大车,亦或者步行。
女子本就柔弱,华大夫是老人,所以,坐马车的我毫无心理负担。
我们雄赳赳气昂昂出发了。
然后,在过关的时候,被人拦住为难了。
我留意看了一下,守关口的将士,衣着松散,举止粗鲁,一个个骂骂咧咧,瞧着根本就不像是正规军队。
这就算了,我们明明手续很齐全,也愿意按照规定,缴纳一百两银子的过关费。
守关口的小头目却仍旧不满意,板着一张死鱼脸,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执意说我们带了这么多东西,瞧着不像好人,要将我们的东西扣住细验。
不仅我们,其他的百姓想过关,也都被挑三拣四、指指画画,那耀武扬威的态度,仿佛一个个是军大爷一般。
我将齐衡叫到身边,咬着牙给了他二百两银子,让他悄悄塞给那个小头目。
大手笔的银子撒了出去,小头目的态度软了一些。齐衡也是个有眼色的,说了不少好话,又许诺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两支好红参。
小头目高兴了,总算愿意高抬贵手放了行。
大队伍继续前进。
天气很好,我的心情却不太美丽。
守关口这些人的吃相,委实有些难看。
仗着手里有一点点权利,百般为难普通老百姓,为难最基层,心里装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公孙祈说的话,一点点被验证。
兵不成兵,一心捞钱,不成体统。
此情此景,我能怎么办?我根本就无能为力。
华大夫很快发现我情绪不对劲,关切问道:“怎么了?”
我迟疑片刻,没有说出心中的忧虑。
毕竟事情还没有发生,一切都是猜测。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还是先管好自己,好好做生意吧。
我想到这里,便收回思绪,笑着道:“没什么,只是有点担心后天的茶叶生意。毕竟没有跟陈国人打过交道,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我们打算去伊曼城卖茶叶,那儿离这里有两百里,一天是不可能到的,何况,我们还带了很多东西。
所以,提前算过了,为稳妥起见,必须走三天,每天走六七十里。
华大夫道:“依老夫看,也没什么难的,他出的价格合适,你就卖;不合适,找下一家就是了。你的茶叶很好,又顺利运到这里来了,不愁销路。”
我点头道:“有道理,我就照义父的意思办好了。”
华大夫哼道:“我的话,当然有道理。”
他又递了包牛乳片过来,笑着道:“这是这里才有的好东西,我特意给你买了一些带着,一则路途无聊打发时间,二则这个有营养,比吃其他东西强。”
我心中温暖,接过来尝了尝,奶香味浓郁,没有一点膻味,果然是好东西。
牛乳片抚平了我的心情,我渐渐心平气和,掀开帘子看车外的风景。
我们走的是大陈国的官道,只见道路两侧的土地,基本都被草覆盖了。
因为是深秋时节,巨幕看去,像铺上一层层金色的地毯一样。
我由衷赞叹:“真美呀,与咱们大盛朝截然不同。”
华大夫见多识广,淡淡道:“这里的草地只适合种草,对于百姓而言,并不算是个好地方。”
春香道:“但他们的祖先就是这么过来的呀,一直都是这样过的,想必早就适应了。”
华大夫道:“以前是没有选择,如今,他们实力强劲,又有肥肉摆在眼前,定然不会安心过苦日子的。且瞧着吧,来日边疆必定会再起纠纷。”
这番话,正合了前定国公世子的判断。
所谓“肥肉”,是指大盛朝境内,从边界线算起,往内走两百里左右,土地渐渐肥沃,很适合耕种。
很多年前,大陈国曾到大盛朝抢掠,还想占领北境十三个城。
先帝下定决心,与之决一死战,最终扭转战局,将大陈国打服。
和平得来不易。
但如今的君王,却觉得北境不足为虑,又庆幸自己收拢了兵权,皇权稳固,开始寻欢作乐、醉生梦死。
我心里乱糟糟的,却还是强撑着道:“别谈国事,不必庸人自扰,咱们过好自己就行了。”
华大夫向来重视我的话,闻言点了点头,果然收了话题。
一路无话,白天我们赶路,晚上在小镇歇脚,遇到的大多数是陈国人,他们长相、口音、生活习惯都不一样。我们只得入乡随俗,吃大陈国的食物。
到了第三天,我们到了目的地。
找到住处后,齐衡、田景顾不得休息,直接出去打探消息。
过了两个时辰,两人就回来了,给我回了话。
根据他们的打探,目前茶叶还是很好卖的,价格也跟田景所说的差不多,茶叶量大的话必须走批发,一等茶叶能卖到三两银子,二等茶叶一两五钱银子,三等茶叶七钱银子。
田景道:“东家的茶叶品质很好,我们随身带了样品给人看,约了三个有意向的商人,明天过来看东西、商量价格。”
我点头道:“挺好的,要是能顺利将茶叶脱手,再买些皮毛、红参,咱们的大事就算办完了。”
田景连连点头,随口道:“其实大陈国的马很好,品种好、耐力强,比东家现在马车套的那马,不知道强多少倍。”
“可惜的是,一年前,女皇就下了命令,马不允许贩卖出国,要是有谁不遵旨意,定然要下狱。有了这条禁令,马买不成了。”
他是随口感叹,我心底却狠狠一震。
禁止马出口,这位女皇心底,必然在盘算一盘大棋。
而边界百姓,是棋盘上毫不起眼的棋子,无辜可怜,却无人会在意。
我压下心底的思量,向齐衡道:“咱们如今到了异国,必须事事小心,之前赶路就罢了,如今要在这里停留几天,你要约束好众人,不要惹出什么乱子。”
齐衡道:“东家放宽心,奴才会留心的,且咱们带出来的小厮,您请的纪家镖师,路上雇的车夫,都是老实的平头百姓,不敢乱来。”
我点头,又说了一些细节,便各自散了。
次日,果然来了三个陈国商人。
其他人都罢了,第三位进来的时候,我惊住了,只因那人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孟古拉。
孟古拉依旧穿着骑装,身边跟着管事,面无表情,显得沉稳了几分。
只是见到我,她很快就破功了,蹦蹦跳跳走到我身边,笑嘻嘻的道:“娘说,今天要跟大老板谈大生意,我是少东家,让我特意过来,没想到,大老板竟然是姐姐你呀。”
她态度很亲昵,倒是让我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在商言商,都是奔着赚钱来的,自然不会因为人情退让什么。
何况,我与这个小姑娘,本身没有多少人情。
一番唇枪舌战之后,定下了茶叶的价格,一等茶叶二两银子八钱一斤,二等茶叶一两三钱银子,三等茶叶六钱银子。
孟古拉家,一等茶叶、二等茶叶都要了一千斤,三等茶叶没有要。
其余的茶叶,让另两个商户包圆了。
这里基本都是用现银交易,虽然不方便,但也没办法,毕竟货币不统一,银子是大家都认可的。
不过,我也不担心银子难运回去。
毕竟,我打算在这里采购一大批东西,没必要带现银回去。
我已经做了好几年的生意,不敢说精通,但基本的经营之道,还是明白的。
商人嘛,必须让商品流通起来,赚取利差、信息差,才能获取最大的价值。
孟古拉得知我想买大陈国的东西,当即拍着胸口道:“咱们家生意做得很大,信息渠道多,认识的人也多,姐姐且信我一回,让我的管事出面,保管帮你办得妥妥当当。”
我不好意思笑笑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怎么好劳烦你?”
孟古拉嘿嘿笑道:“没事儿,实话跟姐姐说吧,也不是白辛苦的,咱们家也能从中赚一点儿。”
我登时释然了,笑着道:“既然这样,恭敬不如从命。”
有人引路,自然是好事一桩。
我将齐衡/田景叫过来,让他们听从一下孟古拉家管事的指点,也说了自己的打算,银子是不准备带回去的,就在这里全部换成货物。
如此,大事也算妥当了。
孟古拉问道:“姐姐不亲自去采购吗?”
我摇头道:“我这个人向来奉行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喜欢将权力下放,当然,你也可以说我懒。”
孟古拉忍俊不禁。
我打量着她,忍不住问道:“你以后还去找公孙祈吗?”
孟古拉的笑容,在一瞬间沉寂下来,透出几分悲伤。
我看在眼里,不由得有几分心疼。
少女情怀总是诗。
她对公孙祈,确实很真心了。毕竟公孙祈如今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性格不讨喜,肩上还扛着重担,显而易见,不是什么好归宿。
但,她偏偏钟情了这样的男子,赤忱热情,义无反顾。
只是,身份不同,注定了这段情苦涩艰难,加之公孙祈没有半点情意,自然,变不成美好的诗篇。
孟古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姐姐的话很有道理,我听进去了,暂时我不会再去见他,但也不想嫁人。”
她垂下眼眸,接着道:“我改变不了他,但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心,勉强不了自己。”
我看着她,在这一瞬间读懂了她的意思。
在旁人眼里,公孙祈没什么了不起的。
但在她眼里,这是世间最伟岸/最勇敢最好的男子。
看过了这样的男子,其他的人,入不了她的眼。
我看透了情事,但这世间,终究是痴男怨女多。
我叹息道:“你已经做了决定,我不说什么了,人活一世,旁的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跟随自己的心,随心所欲。”
孟古拉连连点头,挽住我的手臂道:“姐姐你真好,让我跟随自己的心,我娘就不这样,她一直在我耳边唠叨,说我年纪大了,该找个人入赘,就像她当年那样。”
她又絮絮说起自己父母的事情。
据她说,她的父亲郭云雷,其实也是大盛朝的人。
十八年前,孟古拉的母亲孟古哲,在经商时认识了年轻俊朗的郭云雷,当即就心动了。
郭家穷困,郭云雷又自小父母早逝,靠着吃百家饭长大,做些小生意维持生计。
虽然身份相差巨大,但郭家一直讲究耕读传家,家里藏书很多。郭云雷小时候跟着父亲念书识字,长大了自己看书琢磨,也算是博学多才,脾气也非常好,一下子就打动了孟古哲的放心。
郭云雷被长相娇美/做事干练的佳人青睐,自己也动了情,加上没有什么亲人,很快就同意了孟古哲的提议,入赘大陈国。
大陈国以女子为尊,入赘是常事。因为群体人数多,必然会引起重视,因此,赘婿的地位不算低。
十几年来,父母的感情一直很好,郭云雷也渐渐融入孟古家,获得整个家族的认可。
只是,最近一两年,郭云雷不知怎的,生了一场大病,不良于行,人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孟古拉说着说着,脸有忧虑之色,连声叹息道:“以前,我父母感情很好的,如今也不知道走了什么霉运,爹爹身体突然垮了,不爱说话,请了多少大夫,都看不好他的病。”
“娘也很奇怪,看到爹爹这样,不仅不体贴,还时常关着门跟爹爹吵闹。”
“家里闹哄哄的,我心里烦得不行,根本就不想在家里待着,宁愿到处游逛。”
我宽慰道:“令尊大约是经历大变,一时承受不住,不用急,慢慢调养身体,时常到他跟前劝慰劝慰,慢慢的,自然也就会好起来的。”
孟古拉依旧愁眉不展,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看着我道:“姐姐口才很好,很会劝人,我想邀请姐姐去家里做客,顺便劝一劝爹爹,不知道姐姐是否愿意?”
我吃了一惊,看着她期盼赤诚的脸,又有点不忍心,便婉转道:“倒不是不愿意,如今我要等管事们置办货物,必须在这里停留几天,时间上,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我与你们家的人不熟,见面了难免尴尬。”
孟古拉道:“相处一下,自然就熟了,只要姐姐愿意去,我保管把姐姐当成贵宾接待。”
这时,华大夫找到我,说道:“大陈这边有不少稀罕药材,老夫要到药材市场逛一逛,选一些适合的带回去。”
我忙问道:“义父手里的钱够吗?”
不等华大夫回答,我拍着头道:“瞧我这脑子,真是糊涂了,义父带的必然都是银票,在这里用不了。春香,回头你去找齐管事,让他给义父拿三百两现银,要是不够,回头再去支。”
卖茶叶的银子,暂时寄存在我们住的这家店铺的库房里。
这里提供这样的服务,不过,要给一定的寄存费。
治腿为了安全起见,这点钱必不可少。
春香颔首答应下来。
华大夫笑起来道:“既如此,我就占你的便宜了。”
我忙道:“义父这是什么话?咱们父女一场,说这些话就见外了。何况,你赚的医药费都给我了,这事儿我一直都记得呢。”
华大夫正要说话,孟古拉插嘴道:“这位是你的义父?他懂医术?”
见我点头,孟古拉立刻奔到华大夫跟前,两眼放光道:“既如此,没什么好说的,姐姐这次非去不可了。”
我愣了一下,恍然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让华大夫给父亲治一治。
我沉吟道:“我义父的确有医术在身,但咱们大盛朝有句话,叫做术业有专攻。我义父擅长的是其他疾病,对治腿并不精通。”
孟古拉立刻道:“是吗?你义父擅长什么疾病?”
我脸微红,对着小姑娘,自然不好说花柳病,便含糊其辞道:“义父擅长调理人的身体。”
孟古拉很坚持,道:“不管擅长什么,既然遇上了,我是一定要请到家,为父亲诊治的。何况,你义父擅长调理身体,这就更好了。哪怕治不好爹爹的病,能为爹爹延年益寿,也是好事一桩。”
她又看着华大夫,恭恭敬敬作了一个揖,诚恳的道:“大夫给人治病,应该很了解家属们的心境。还请您看在我惦记父亲的份上,勉为其难去一趟吧。”
华大夫被打动了,叹息道:“既如此,走一趟又何妨?只是我们有言在先,我并没有什么把握,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孟古拉连忙道:“那是自然,不管结果如何,小女子都会有厚礼奉上。”
她又将目光投向我,透出央求之意。
我只得点头道:“既然义父肯去,我自然也要去的。”
孟古拉立刻欢呼起来,为自己邀请到朋友到家做客欢喜,庆幸自己父亲的脚有救了。
我被她的情绪感染,也淡淡笑了起来,根本就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一场大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