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一早起来,送走当差的宋如松,沈淑雅坐在窗下,由丫鬟伺候自己梳发理妆。
看了看沙漏,沈淑雅皱着眉道:“动作麻利点,要是去晚了,老妇人又该唠叨了。”
她嫁进来没多久,宋母就发了话,要学大户人家的做派,让儿媳到跟前立规矩,伺候自己。
时下,当儿媳的伺候婆婆是常事,沈淑雅心里不愿意,却不敢表现出来。
本来该是妾室先到她这里请安,再由她领着,一起去宋母房中的。
但江绿芽有孕在身,月份越来越大,辛潇潇被禁足,都来不了。
如此,便只能沈淑雅独自一人去立规矩,伺候宋母。
刚嫁进来的时候,她与宋如松感情甚笃,什么都愿意忍耐,什么都不计较。
随着时间的流逝,新婚的喜悦渐渐淡去,随之而来的,是理不完的家庭琐事,生不完的妻妾闲气,理不清的家庭矛盾。
婆婆小姑子小叔子,没一个善茬。
唯一脾气略好一点的淑云,已经嫁出去了。
剩下这些,游手好闲不说,还天天叫嚷着要好吃的好喝的,要买贵重的首饰衣服。
尤其是淑倩,时不时就要到她屋里逛一圈,看到首饰直接开口要,有时候甚至动手自己拿,根本不在乎脸面。
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宋家明明很穷酸,开销却越来越大,一大家子谱儿越摆越大。
好不容易夺了辛潇潇的嫁妆银,勉强能撑一段时间,小叔子却起了幺蛾子,说自己要走门路换个书院,直接拿走了一大半。
淑倩不甘落后,也吵嚷着要买东西,撺掇着婆婆,拿走了一部分。
如此一来,宋府再次捉襟见肘起来。
昨天已经算过了,账房能动的银子,一共只有一百二十两。
自己手头上,是有一些嫁妆的,但这是自己的依仗,自然不能拿出来。
何况,宋家的局面,没有好转的迹象,拿钱出来,不过是打水漂罢了。
这样的傻事,自己是绝不能干的。
这样的穷酸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昔日,自己在闺阁中时,享受的待遇,跟金尊玉贵的公主差不了多少。
那时,自己吃的事山珍海味,衣柜里的衣服多得穿不完,首饰挑花眼。
如今呢,身边的丫鬟少得可怜,住的屋子又破又小,连之前府里得宠的奴才都比不上。
时新的衣服首饰,根本就没办法从公中抽出钱置办。
当然,买了也不敢穿,怕被那没皮没脸的小姑子夺了去。
吃的更不用说了,差得可笑。
可以说,嫁进宋家后,自己把一辈子没见过的破烂玩意儿,都见识遍了。
昔日的亲眷好友,都与自己断了来往,只有邵南风这个表弟,对自己的态度一如从前,肯为自己花钱花心思。
他会陪自己买衣服买首饰,一掷千金,眼睛眨都不眨。
得知自己恨辛氏,他愿意出钱出力布局,失败了,特意派人跟自己道歉,安慰自己,等有了合适时机,会再次出手。
从前,自己什么都不缺,一心一意只想找个真心喜欢的人过日子,有情饮水饱。
如今才知道,身份、地位不同的人,就不该走到一起,难为彼此。
哎,谁能想到,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竟根本就不是良人。
当初自己要是乖乖听家人的安排,嫁给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如今,自己还是郡主,是金尊玉贵的少夫人。
亦或者,要是选择这个表弟,如今的日子,一定会好过很多吧?
这样的想法有些大逆不道,但沈淑雅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想象中的夫唱妇随、你侬我侬,根本就不存在。
生活一团糟,日子快过不下去了。
沈淑雅忍不住叹气,头疼得不行。
缓了一缓,她皱眉道:“不要戴那么多首饰,只用桃木簪束发,再戴两朵珠花就行了。”
丫鬟瞬间懂了她的心思,这是为了防小姑子抢夺首饰,忙点头答应下来。
等妥当后,沈淑雅一步一摇去给宋母请安,心情如上坟一般。
不出所料,宋母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脸色,指着她道:“倩倩跟我说,昨天她去账房支银子买东西,根本支不出来。”
“我屋里的燕窝粥,今早上也停了。”
“你就是这么当当家主母的?竟然苛待小姑子和婆婆,哼,宣扬出去,你的名声是不想要了。”
沈淑雅忍着气道:“婆婆且听我解释,账上的银子越来越少,只能各方面节省一些,不然,日子只怕过不下去。我也是为了长久打算,才……”
淑倩直接打断她的话,尖声道:“你也太没本事了,连家都管不好,我哥哥每个月都有俸禄拿回来的。”
沈淑雅忍不住想笑:“夫君每月的俸禄都不够自己开支,如何能撑得住整个宋家?”
宋母将嘴一撇道:“撑不撑得住不归我管,你既进了宋家的门,当了我宋家的当家主母,就该将一家子的日常照顾好。”
淑倩帮腔道:“银子不够,拿你的嫁妆补一补就是了,这么简单的事,还要人交吗?”
看着理直气壮的小姑子,沈淑雅万分无语,同时又清楚,自己跟她们攀扯不清楚。
相处这么久,这两个人的脾气,沈淑雅已经摸清了。
跟她们摆事实、讲道理,她们根本就不听,只知道胡搅蛮缠,歪道理一大堆。
沈淑雅烦得不行,只能找借口道:“夫君才是一家之主,等他回来了,我问一问吧。”
宋母翻着眼,一脸不满,不是摔碗就是摔筷子。
淑倩更直接,竟然指桑骂槐、骂骂咧咧起来。
沈淑雅极力忍着气,咬着牙伺候完早饭。
转身要离开时,听得淑倩道:“早知道就不换嫂子了,现在这个,名义上是国公府的大小姐,身份贵重得不得了,实际上呢,还没出嫁就跟哥哥厮混,哪有半点大小姐的样子?”
她看似是在跟婆婆说悄悄话,实际上调门极高,生怕其他人听不见一般。
丫鬟婆子都露出异样的神色。
沈淑雅气得浑身发颤,回头道:“你算什么东西?轮不到你来指点我。”
淑倩抬起下巴,理直气壮的道:“我又没说错话,你生什么气?”
宋母跟女儿一个鼻子出气,接口道:“你凭什么骂淑倩?你白白占了状元夫人的名头,没给宋家带来一丝一毫的好处。”
“哼,之前的辛氏,出身虽然不如你,但人家会赚钱,在宋家时,将一大家子都养了起来,爽快得很,一句闲话都没说过。”
“换了你这个大小姐,什么本事都没有,只知道坐吃山空。”
“那个辛潇潇,也是个没用的,投了那么多钱,都没能整倒聚欢楼,反而还将自己弄倒闭了。”
见宋母站在自己这边,淑倩仿佛得了意一般,挥舞着手道:“论起赚钱的本事,你们三个加起来,都比不上辛氏。”
“哎,我哥哥眼光不好,娶了你这三个,偏还为了你们,将真正的财神赶走了。”
沈淑雅气得头晕脑胀,忍不住道:“辛氏有本事又怎么样,人家已经不在宋家了,就算赚再多钱,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哼,你们一文都花不到。”
淑倩眼珠子转了两下,突然诡笑道:“谁说花不着了?只要我哥哥与她破镜重圆,自然她的钱就会成为宋家的钱,一切顺理成章。”
沈淑雅看着她无耻的嘴脸,险些一口气上不来,缓了一下道:“你这是什么鬼话?你将我置于何地?”
淑倩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的道:“你屋里不是有两个妾室吗?如今再添一个,不会碍着什么,不算什么大事。”
沈淑雅冷笑道:“你这算盘打的挺好,算盘珠子都要崩我脸上来了,但你想过吗?辛氏今时不同往日,她怎么可能答应做妾?”
淑倩嘻嘻笑道:“以前她未必肯,但如今我却很有把握。”
“你没听说吗?她进过监狱,被狱卒调戏欺辱,脸受了伤,名声已经毁了。”
“她虽然有点钱,但没有一点地位,再嫁的话,绝没人愿意娶,只有我们宋家宽宏大量,愿意接纳她。”
“她身边有两个女儿,那都是咱们宋家的血脉。只要她回来了,就能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以后她再做生意,也能借我们宋家的势呢,不会再被人以权相压了。”
“要是她假清高,大不了再退让一步,让她当平妻呗。”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很好很妙,恨不得立刻就跑到宋如松面前,蛊惑一番。
沈淑雅冷笑道:“辛氏那个人,瞧着不是好拿捏的,你这主意,跟白日做梦没什么两样。”
真当自己的哥哥是香饽饽吗?
没嫁过来之前,她觉得宋如松样样出色,长得好,学问好,还懂骑术,是真正的寒门贵子。
真正嫁过来了才知道,这个人除了会读书科举,哄女人,根本就没有别的本事。
宋家其他人,个个只知道当寄生虫。
这个家,好不容易走出去了,要是回头,那就跟傻子没什么两样。
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该怎么选。
宋母却道:“我的儿,你这个主意好极了。她如今正是落难的时候,机不可失,我们得趁良机,将事情办妥才行。”
她摩拳擦掌,拉着淑倩翻来覆去念叨,甚至商量起辛元元进门后,宋家会变得富贵有钱,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再听下去,自己的脑子就会出问题了。
沈淑雅实在忍不了,冷哼两声,直接转身走了。
不成想,晚上宋如松回房,喜滋滋的道:“淑倩出了个主意,我觉得很不错,特意来跟你说一声。”
沈淑雅看着他的脸,听他说要去见辛氏,要将辛氏重新娶回来当平妻,心神都恍惚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当初自己为什么会瞧中他?自己是眼睛瞎了,还是得失心疯了?
宋如松可不知道她的想法,见她脸色极差,忙放软了声音道:“雅雅别担心,在我心目中,你永远都是第一人。”
“那个辛氏,毁了容又被人欺辱过,我才不会碰呢。不过是念在她有几分赚钱的本事,又生了两个女儿,这才让她重新进门。”
“再者,她在京城名声挺不错的,颐莲大长公主为她出过头。”
“这几天,同僚们时常聚在一起议论,说这个辛氏是个人物,满京城就她能折腾,大义的名声是越来越响了。”
“这么看,辛氏也算是有几分用处,能帮我搭一下路,助力我升迁。”
沈淑雅实在忍不住,问道:“你觉得她会答应吗?”
宋如松惊奇的道:“为什么不答应?她才二十多岁,名声毁了,脸毁了,要是不趁这个机会回宋家,哪有机会嫁出去?难道她想孤独终老,死了连个牌位都没有吗?”
“何况,我不是纳妾,愿意给她平妻之位,两个女儿以后也有依仗,嫁人更容易。”
“于她而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呢。”
沈淑雅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淡淡道:“既然夫君自己都想清楚了,一切都由夫君自己做主就是,不必跟我说。”
宋如松笑起来道:“你贤淑大方,我是知道的,但怎么都得跟你说一声,这样才显得尊重你嘛。”
沈淑雅冷笑道:“你要是真想尊重我,就别做这样的事。”
宋如松愣了一下,才笑着道:“那可不行,事情我们都商量好了,且辛氏确实能干,有了她,我们宋家能蒸蒸日上呢。”
“雅雅你大气一些,不要说赌气的话。”
他耐着性子,说了不少软话。
沈淑雅心里怒气滔天,恨自己有眼无珠,恨宋家人自以为是、狂妄自大,也恨宋如松没本事一心只想在女人身上捞好处,脸色一直没有软下来。
宋如松见状,心里也来了气,直接去了书房。
看着他的背影,沈淑雅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是在为自己哭。
如今的她,总算明白为什么母亲会说,女子嫁人,是第二次投胎。
内中道理,她终于懂了,却没有了回头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