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鑫荣自然不知道自家小厮的想法,自顾自翻开帖子看了一遍。
随后,他又从末尾往前面看了一遍,露出笑容道:“施县令虽然可恶,却是个知情识趣的。”
刘安看着他的笑脸,有些摸不着头脑。
袁鑫荣也没解释,只走到书案前,笑着道:“回帖我亲自写就是了,让她五天后来吧,正好我休沐,可以接待一下。”
刘安吃惊不已。
近年来,大人从没有亲自回过帖子,都是由自己或者幕僚代笔,如今算是破了先例了。
刘安感叹了一会儿,抬头提醒道:“之前,大人也见过辛老板,一直都是化名的,如今要是照了面,大人想怎么解释?”
袁鑫荣愣了一下道:“没事儿,之前我化名,是怕她知道我的身份,不敢跟我来往。”
刘安脑子乱了。
之前怕朝廷重臣的身份,让辛老板受惊吓,如今又不怕了?这到底是什么理?
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思,袁鑫荣好心解惑:“这次我做了什么,她心里清楚得很。她是个明白人,绝不会跟我生气。”
他心底,隐约是有几分期待的。
他年轻的时候,也看过几本话本子。
英雄救美的故事,固然俗套了些,但不会过时。
被救的美人,基本都会出手之人心怀感激,以身相许的不在少数。
辛老板看起来不是那样的人,但借着这个机会,让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让她知道自己脾气不差,人也有趣,之后继续来往,一切顺理成章。
袁鑫荣想到这里,心跳不由自主加快,咳嗽一声道:“去跟管家说,让他把咱们府邸好好收拾一下,下人也都管一管,别冒冒失失冲撞了客人。”
刘安连忙答应下来。
袁鑫荣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步,又道:“等到了那天,得备一些新颖的糕点,茶水也多备几样,好让辛老板能有选择的机会。”
“还有,不知道辛老板会不会留下来吃饭。索性,让厨房准备起来,,这些都要提前准备好,免得到时候慌里慌张……”
见他一面在屋里转圈,一面唠叨,刘安有点想翻白眼,又有点想笑。
人都说袁大人高冷不好亲近,仿佛高岭之花,往日里,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其实他还有另一面。
一旦遇上那个辛老板,主子说话做事,都会出乎意料,仿佛分裂了一般。
这是铁树要开花吗?
以主子的身份,倘若想娶妻,自然不用顾忌什么,不需要攀附谁来抬高身份。
只要看对眼了,合自己心意,就行了。
看上去挺简单的,但关键是这么多年,也没见主子对谁青眼相加。
唯独只有辛老板,得到了特别关注和对待。
他这样想着,忍不住开了口,试探着问:“咱们府里,很快会添新女主人了吧?”
袁鑫荣愣了一下道:“别胡说。”
听了这话,刘安自悔失言,正要赔礼,却听得他继续道:“别败坏人家的名声。”
刘安吃了一惊,却在片刻之间,懂了他的意思。
所以,心底还是想的,只是怕对方不同意是吗?
因为位高权重,时常被人觊觎的主子,有朝一日,竟也有患得患失的时候。
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了。
正感叹着,却听得袁鑫荣道:“我衣柜的衣服都穿旧了,明天找人上门,给我量尺寸,定做几样时兴的衣服。旁的都不重要,价格也无所谓,但一定要将我的亲和力显露出来才好。”
他想了一下,又摇头道:“算了,定做太慢了,明天我加快速度,把公事处理好,亲自去挑成衣算了。”
刘安彻底麻了。
往日里,主子只爱穿青色衣衫,对衣服的款式、新旧,根本就不在意。
如今却在意起来了,瞧那模样儿,真仿佛要开屏的孔雀了。
亲自回帖子,要收拾府邸,还要亲自去买衣服。
主子啊主子,你到底有多少惊喜没展露出来?
等辛老板真来了,定然是有好戏看的,不容错过……
接下来几天,袁鑫荣陷入极奇怪的状态之中,不是折腾管家,就是倒腾自己。
等着看戏的刘安,也被折磨得够呛。
好不容易府里上下都按照袁鑫荣的意思收拾好了,衣柜里也添了二十来件衣服,一切准备就绪。
熬到正日子,袁鑫荣早早起来,试了半个时辰的衣服,总算选好了。
之后,他就在书房里,拿一本书悠悠看着,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刘安将他的情况看在眼里,忍不住想吐槽,这模样瞧着不错,只是拿在手头上的书,半天都不见翻一页,耳朵也竖了起来,生怕错过什么动静。
眼看日头升得老高,约定的时间到了,袁鑫荣有些坐不住了,咳嗽一声正要发话。
一阵脚步声传来,小丫鬟进来禀报,聚欢楼的辛老板到了,正在门口候着。
袁鑫荣极力压抑住激动的情绪,开口道:“知道了,将人请到青竹亭吧,那里风景好,也幽静。”
小丫鬟答应下来,正转身要走,袁鑫荣吩咐道:“让人好生伺候,糕点、茶水按之前定好的送上去。”
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别失礼,也别让人过去打扰。”
小丫鬟应了,等了片刻,见主子没有别的话,这才行了礼退了出去。
刘安看向袁鑫荣,忍不住开口道:“主子,你也过去吧,别让贵客久等。”
袁鑫荣立刻放下书,站起身,片刻后又坐下。
他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摸了几下,声音竟有几分不稳:“这件没有另一件好,等我去换一换。”
主子这是紧张了?
刘安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敢问,只能默默陪着。
折腾了一会儿,袁鑫荣换了另一套月白色衣衫,头发也让人重新梳了一遍。
总算妥当了,袁鑫荣叹道:“是我不好,让辛老板久等了,她定然觉得我是个不守时的,唉。”
刘安想翻白眼,又有些忍俊不禁,忍着笑道:“那就快些过去吧。”
袁鑫荣点头,果然迈开步子走得飞快。
眼看着青竹亭在望,他脚步却慢了下来,颇有几分“近乡情怯”之感。
立在假山后,他看见了在心里想过很多遍的女子。
她穿一身杏色衣衫,打扮得十分清减,脸上薄薄涂了一层脂粉。
无端的,他觉得,她看上去脸色有些惨白,身上的衣服也大了一些。
他忍不住心疼起来,又担心不已。
之前,她一直没露面,是生病了吗?
这时,耳畔传来女子的声音,那是她的丫鬟。
只听得那侍立的丫鬟道:“我恨死当官的了,要不是他们,东家不会这么憔悴。”
袁鑫荣不由自主皱起眉,心不由自主悬了起来。
却听得她回答:“春香,慎言,这里不是说这个的地方。”
她竟没有反驳丫鬟的话,而是给了一个这样的答案。
她声音有些弱,仿佛整个人憔悴不堪,根本没有往日的勃勃生机。
她……
袁鑫荣叹息,在这一刻,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她讨厌当官的,自己岂能以真面目见她?
英雄救美的故事挺美好,但也得分情况,看起来,似乎很不适合自己。
他感叹着,突然抬起手,将自己的脸捂住。
然后,在刘安诧异的眼神中,低声呵斥道:“快走,快走,别让她认出来。”
刘安一脸懵。
折腾了这么久,事事都想到了。
今天一大早就起来拉,衣服换来换去,竟然不去见面了?
这到底是怎么个事?
他脑子乱乱的,但身体比脑子听话,不由自主就跟着走了。
耳畔传来袁鑫荣低低的训斥声:“你也把脸遮住,免得她看见你起疑。”
刘安无可奈何,只得照办,在心里叹气。
差一点点,明明就差一点点,就能看到铁树开花,孔雀开屏。
哎,这次错过了,也不知还要等多久。
主仆两人仿佛做贼一般,匆匆而来,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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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耐着性子,坐在青竹亭里,等候传说中冷情的朝廷重臣,袁鑫荣。
递帖子之前,我不确定他这样的大忙人,会不会抽时间见我。
但这个帖子是必须递的。
很快就收到袁府的回帖,袁大人愿意亲自接见我,这出乎我的意料。
我强撑着起床,任由春香忙前忙后,打扮了一番。
很顺利就进了袁府,但接下来,袁大人迟迟没有现身。
我只能喝着茶,静静等待。
袁府的风景似乎很不错,但我没心情欣赏,直接魂游天外。
也不知等了多久,有丫鬟过来道:“辛老板,不好意思,大人突然有公务出门了,临行前说,浪费你的时间,实在不好意思,特让奴婢来致歉。”
我有些失望,却又松了一口气,勉强笑了一下道:“知道了,我这里备了一份薄礼,请转交给袁大人。”
这一位,救我于水火,我不能不知好歹。
我特意拿了三百两银子,让人提前采买了一本前朝古籍。
这玩意儿,向来是文人们喜欢的,价格也不算高,用来送礼正好。
更贵的,我当然送得起,但我不愿意。
袁鑫荣贪不贪,我不清楚,也不在意,我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
我骨子里,是有几分迂腐的,并不想以重金贿赂人。
留下礼物聊表心意,我携了春香离开。
坐在马车上,春香瞧着我,试探着开口道:“东家好久没去聚欢楼了,要不去看一看?”
我无精打采摇头,连话都不想说。
春香只得道:“要不去逛街买衣服首饰?”
见我依旧摇头,她叹气道:“那就回花枝巷吧。”
我点头,合上眼睛养神。
回到熟悉的小院,我直奔卧室,换了衣服就躺下了。
春香拿我没办法,只能由着我。
到了晚上,春香进来道:“袁府的人送了回礼,十分丰厚,东家要看吗?”
我翻了个身,朝她摇头。
春香只能作罢,转而道:“来的是个机灵小厮,代袁大人道了歉后,就一直缠着我,问东家为什么不出门,为什么看上去没精神。他一直套我的话,但内中缘故,我真的不知道,自然没办法为他解惑。”
这话是真的。
事情发生之后,我的心生了病,整天在屋里躺平,但我不愿对家人、朋友倾诉。
我觉得,没有人能与我共鸣,我的心事,说出来不会有人理解,反而会让她们跟着焦躁不安。
如斯,我虽然与家人孩子生活在一起,但我仿佛是孤身一人,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叹气:“心意尽到了,就这样吧,以后也不必来往了,我们高攀不起。”
春香答应下来,见我闭上眼睛又要睡,只得叹了一口气出去了。
过了两天,我照旧晚上失眠,白天补觉,作息时间完全颠倒。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似乎有孟娘子的声音:“我都说了,我全力负责聚欢楼的事宜,有事将我带走就是,何必来打扰其他人?”
有春香的声音:“我家主子病得起不来床,劳烦你们通融通融。”
有陌生人道:“你们聚欢楼虐待女工,弄死了人,苦主跪在县衙门前哭诉,你们东家不出面,却在屋里躺着。就她的命金贵吗?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另有人道:“大哥何必跟她们这些女流掰扯?直接闯进去,将她们的主子拉出来。好不好的,先打一顿,再拉到衙门去,我们的事就算做完了。”
之前那人击掌道:“好主意,就这么办。”
我迷迷糊糊,只觉得吵闹不堪,出声道:“春香,怎么了?”
春香听见,立刻道:“主子别急,等我来跟你细说。”
她回了这一声后,对着门外的人道:“我这里有点小玩意儿,不成敬意,还望几位笑纳。”
照这意思,应该是塞了钱。
大约是太疲倦了,脑子转动得十分慢。
我仔细回想着刚才的对话,分析了又分析,终于意识到一件事——聚欢楼出事了。
这可真是人在屋里躺,祸从天上来。
我不由自主陷入紧张之中,翻身起来,却因为起来得太猛,头晕眼花,难受得不行。
屋外,春香还在跟来人周旋,低声道:“几位官爷,你们找上门来,有吩咐我们不敢不听,但我家主子确实是病了,最近这段时间,一直没出过门,聚欢楼的事,她一概不知情。”
“退一步,你们非要传唤她,也得容我进去,伺候她穿戴整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