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爱与不爱

“石庆本身是个博学但忠厚的老实人,做为皇子的启蒙老师和少年时的品德老师非常适合,他教导太子教的不错,没有什么过错。可为什么我说他是苦劳呢?他可以教导太子知识、品行,但这个教导缺了一部分。”

“这一部分是石庆所没有的,就别说教授太子了,因此不认为这是他的过错,可缺了这一角,功劳就是成了苦劳。那么石庆和他的学生刘据缺的这一部分是什么?是城府、谋略,是帝王心术。”

“回到之前用过的词,刘据太‘天真’了,在面对一些奸猾狠诈之徒上经验严重不足。可刘据的这个缺点最大的根源并不在他的老师身上,而是生活经历。与扶苏和李承乾相比,刘据的童年是最幸福的。”

“扶苏的童年和少年正是嬴政专心统一天下时期,对于孩子哪怕是最看重的长子,关注也是非常有限的。嬴政没有皇后,且根据推测扶苏的生母是楚姬。以扶苏生母的身份和立场很难去补他成长和做为未来储君的教育过程中,父亲缺位所带来的问题。”

“再说李承乾,李承乾的童年是父亲征战以及夺嫡的关键时期,同样父亲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是严重缺位的。不过比扶苏好一点的是,李承乾有个好母亲。长孙皇后是李世民举案齐眉的原配,深得信任,可以放手教育李世民的继承人。”

“长孙皇后很好的补足了李承乾童年父亲在成长中缺失的问题,并且将李承乾兄弟之间的关系处理的很好。故此早年的李承乾是有很多赞誉的,怎么看都是个聪明可爱的小太子。李承乾的悲剧在于他不是长孙皇后的独子,而长孙皇后死的太早。”

“相较于长孙皇后,年轻的唐太宗显然不太会养孩子。虽然说后来的李治养得不错,但别忘了养好李治的前提是废了李承乾、李泰两个嫡子后吸取教训,才养好了李治这个小号。且这小号吧,我估摸着唐太宗死之前都不知道自己养成功了。”

李世民对上李承乾和李泰黑亮的眼眸,略有些尴尬。

“相较于扶苏、李承乾,刘据的童年是相当幸福。首先他是汉武帝甚至是汉武朝期盼了十几年才得的小太子,童年的刘据绝对是汉武帝的掌中宝,还有个善战却低调内敛的舅舅,地位稳固无人可以动摇。”

“卫青、霍去病这对大汉的绝世将星,在战场上有战必胜,下了战场却十分低调,不管是温和内敛的卫青,还是被说性格跋扈的霍去病都不是会结党营私的性格。舅舅和表兄在世时,可以说是一点没有给太子拖过后腿,只有无限增益。”

“这样的外戚,在整个历史上,你找不出第二个了。低调不惹事的外戚有,但也没本事。有本事的外戚有,但往往也善于招惹各种麻烦。”

“到了母亲色衰爱弛,有弟弟陆续出生,刘据已经被封太子。汉武帝虽然会宠爱年幼的孩子,但他的宠妃更新换代快,宠爱的幼子也换的快。可以说是铁打的皇后和太子,流水的宠妃和幼子。”

“哪怕武帝偶尔凡尔赛一下嫌弃太子性格过于温和,但也就是嘴上嫌弃一下。旁人刚生出一点心思,表兄就给捅破天了。”

“夺嫡的心思还没萌芽,汉武帝啪一下给灭了,还让卫青出面去宽皇后和太子的心。许多人觉得汉武帝让卫青去告诉皇后自己没有真的不满太子是安卫青的心,但我觉得这是想多了。就汉武帝那任性的性子,才不会这么体贴呢!”

“武帝是个非常任性的人,他用谋多是阳谋,就是那种你一看就知道皇帝没安好心,但又拿他没办法。哪怕他想粉饰太平时,用的理由都非常随意,让你一听就知道糊弄你的。比如刚要重要栾大时,为安栾大的心不承认李少翁是他杀的,就说李少翁吃马肝吃死的。”

“李敢死了,他想要粉饰太平,需要给朝臣一个交代,就说李敢鹿触而死。你们信不信我不管,反正我说鹿触,李敢就不是他杀。对于他不在乎的人,他根本不在乎你的感受。他会在乎卫青的感受,为皇后和太子的不安而进行安抚,恰恰就是他还宠爱太子的明证。”

“当然相较于安卫青的心,更多还是重视太子。中国人文字和语言是非常博大精深的,一个父亲在外吐槽自己的儿子,是可能厌弃这个孩子了,但更可能是简单的凡尔赛,又或者是孩子还没达到期望值,而非不爱孩子了。”

“汉武帝遗憾太子的性格不够强势,不影响他对太子的宠爱。实际上,尚未老迈的皇帝宠爱儿子可以说非常夸张。卫太子刚及冠,他就给儿子举办了盛大的冠礼,精心给太子营建博望苑,以防太子因居于内宫与外面的人往来不便。”

“‘立博望苑,使通宾客’八个字简直是在明晃晃对外宣布,我儿子成年了,你们还不快来投靠。这样的宠爱,在所有太子中是非常稀少的。康熙的太子那是备受宠爱吧?但太子一生都被拘束在狭窄的毓庆宫。”

“又比如李承乾,想要修缮一下太子宫盖个房子立即就被老师指着鼻子骂秦二世了,唐太宗还觉得老师管教的好。要是说初唐国家不富裕,劝诫太子节俭这没问题。”

“关键似乎又不是大唐穷到太子不能修房子的缘故,同一年李承乾的弟弟李泰被赏赐了‘居地三十顷,周回十七里’的芙蓉园。而且太宗还为李泰设置文学馆,自行招引学士。这是什么概念,唐太宗也像汉武帝一样宠爱过儿子,不过不是太子李承乾。”

“这种差别对待,无怪李承乾要发疯。”

“相较而言,作为武帝唯一嫡子的刘据就要幸福多了。虽然刘据的母亲卫子夫不像长孙皇后那么得丈夫宠爱,但武帝的宠妃就像韭菜割了一茬换一茬,没有一茬能够长到危险太子的地步,且包括钩弋夫人母子。”

“在太子死前,武帝虽然宠爱幼子,但并没有动过废长立幼的念头。毕竟他已经古稀之年,心里非常清楚废长立幼的风险。只是一切发生的太快,快的在他醒悟过来时,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

“有句话怎么说的呢?在没有外来危险时,父亲就是孩子最大的危险源。在汉武朝,对卫太子存在危险的不是任何一个宠妃和弟弟的虎视眈眈,而是君父老糊涂了。然这都是后话,在武帝因老迈与太子生嫌隙之前,对太子的宠爱是直接以行动表达的。”

“总的来说,卫太子的童年,少年、青年都是个幸福的孩子,他的不幸源自于舅舅、表兄早逝,父亲老去。年迈的皇帝就像那狮群中老迈的狮子王容不下其他壮年雄狮了。相较于自己一死就可以继承自己一切的太子,他们便更乐意宠爱年幼无害的幼子、信任以为只能依托自己的内侍和酷吏。”

“在某些方面,人性与动物竟没有区别。汉武帝这样并非个例,如李隆基、康熙、乾隆等长寿君王都做过这种事。我们常说以史为鉴,但实际上有多少人能够做到以史为鉴呢,更多是一次次重复前人的错误罢了。”

“再说刘据,童年幸福,或者说被爱的孩子——记住是被爱,不是被溺爱。正常情况下,有爱滋养长大的储君不容易成为暴君,会更具有仁爱之心。但不进行一些预防性教育的话,也会对危险缺乏足够的警惕,不了解社会的险恶,想象不出人性之恶可以多恶。”

“为什么我反复说刘据输在天真和不知世情险恶上呢?前面提到,卫子夫告诉儿子请父亲诛杀记恨他的小人,刘据说,我爹超贤明,超爱我,才不会听信谗言。可以看出刘据不仅对他的皇父有种盲目的信任,还对潜在风险没有足够的警惕。”

“自古以来离间计都是经久不衰之事,离间计不仅适用于国与国,君与臣,也适用于父与子。父与子本该是最紧密的关系,不然怎么会有智子疑邻的成语呢?”

“智子疑邻是说《韩非子·说难》中的典故:宋国有个富人的墙被雨水毁坏。他的儿子和邻居都提醒他墙不快修好,容易遭贼。当晚家中失窃,富人就觉得儿子聪明,怀疑邻居是贼。这个故事说的是人的亲疏远近,因此常有言道疏不间亲,即关系疏远者不参与关系亲近者的事,亦不能离间关系亲近的人。”

“但这种常理却不适用于上位者,尤其是君主。权利会将人的天性泯灭变成一个怪物,君王往往爱手中的权利胜过一切,父母、兄弟姐妹、妻妾子女反目是家常便饭。他们大多多疑,即便是至亲也不能托付全部的信任。”

“可称孤道寡,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并不好受,所以他们就会挑选自己心里其实不太看得起,但对方在他眼中却无害的存在来托付信任。这个人可能是宠妾、佞臣,但更多是宦官。宦官尤其是被阉割的宦官,在他认知中是无根的浮萍,一切都依靠君王的菟丝子。”

“其实不然,宦官除了身体残缺,与男人、女人并无区别,他们也有欲/望。对权、对钱、甚至是女色,即便身体残缺也无法阻止人对于酒色财气的欲/望。是人就会有私心,有的人可以克制这种本能的私心,有的却是放纵。”

“一个人可信不可信取决于品性,而非身份是男人、女人或是太监,也不取决于他是文官还是武将,勋贵还是外戚。所谓男人、女人、太监、文官、武将、勋贵、外戚,都只是身份的标签,与一个人的本性及品行道德标准没有任何关系。”